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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九重并没有在欧峥嵘母女这里多做停留,吃完午饭,又小睡了一会儿,就乘车离去。
大家都知道他要去的是哪里,只是心照不宣,没有说破而已。
欧韵致下楼的时候,正看到欧峥嵘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天空出神,港城午后的阳光明媚地镀了她一身,令她的侧影看上去有种倔强的落寞。
欧韵致走过去,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不出口,只得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女儿幼稚的举动让欧峥嵘笑起来,她头也不回地对欧韵致说:“怎么,以为我还会伤心吗?”
其实早已不会了,一个人若是早被伤透了心,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心可伤?
就是这样才叫欧韵致难过。
她走到欧峥嵘的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欧峥嵘笑起来。太久没见女儿,令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且,翟家现在的情势非比寻常,有些事,她要早早地告诫女儿知道。
她温柔地摸着女儿的头发说:
“我十九岁就跟了你爸爸。那时的他哪像现在这样,是个风光无限的富家子?你那个爷爷,别看治国平天下很本事,齐家却无方,家中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你那名义上的奶奶打理。你爸爸那个时候在继母手里讨生活,别说是锦衣玉食了,过了这个月就连下个月的生活费都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得靠给人洗车讨生活。冬天天一冷,他的手就开始长冻疮,夜里痒得经常连觉都睡不好。但是那时我们还有爱,为了能多点时间在一起,我们用很低的价格在学校附近跟别人合租了个小房子,冬天风一起,窗棂就被吹得‘咣当’、“咣当”作响,常常吓得我连觉都睡不好。我记得有一年的圣诞节,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圣诞,只有我和他两个,待在破旧的停了电的老房子里,点一根蜡烛相互依偎着取暖。
大学毕业时,你爸爸先回香港,但是你的外公外婆都不许我回来,他们希望我能留在英国,你知道的你的几个舅舅现在都在英国。我听了你外公外婆的话,打电话到香港给你爸爸说分手,结果他在电话里头哭了好久,还求我不要抛弃他。我于是心软了,不顾你外公外婆的反对偷偷溜回了香港。那时候,无论是香港还是华贸都是乱糟糟的一团,因为主权问题,香港到处人心惶惶,有钱人纷纷忙走资,没钱的则唯恐过了今天没明天,就连你那个爷爷也是举棋不定。你爸爸的那继母出身澳门王家,王家是个有名的亲英派,他们从来都不看好内地。于是王佩林就给你爷爷出主意,让他把你爸爸丢到内地,美其名曰“寻找机会”,实则就是要让他做炮灰。当年你爸爸知道了很伤心,觉得你爷爷对他太不公平,还产生过要逃回英国的想法。是我告诉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内地资源丰富占地广阔,说不定我们去了还能闯出一片天地。
就这样,我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提了一只行李箱二话不说就跟你爸爸北上。那时候我们什么人也不认识,两眼一抹黑。可是我每天陪着他东奔西走,拉关系,见客户,谈生意……,累得回家倒头就睡。就这样过了几年,九七前后,当港城很多富豪都在忙着向内地靠拢的时候,翟家的事业早已在内地落地生根。你爸爸这才被允许回香港。
那时候,我还以为等待我和他的会是好日子,谁知道你爸爸娶了别人。我可真是傻,居然还以为他真的是被迫无奈。二十八岁,我有了你,本来我是不想要的,是你爸爸跪在地上求我,我这才留下了你。他还说一辈子都不会负我,否则的话,就让他天地雷劈、不得好死!可我四十二岁的时候,他还是在外面有了女人,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完了,我犯了大错,我的人生都被我自己给毁了。我不是没想过要离开他,可是,从十九岁到四十二岁,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都没有了,我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把自己半生的成果拱手让人?”
“你爸爸就是看中我这一点。”欧峥嵘说,“当然,还有就是你,我知道他不会让我带你走,他也知道我不会拿你冒险,所以才会越来越放纵,越来越肆无忌惮。到现在,他跟那个姓林的混在一起,你以为我还会伤心吗?”
“不会了。只因为我早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翟九重最爱的始终是他自己。当初他之所以爱我,是因为我可以帮到他,之所以会娶岑叶爱,是因为看中岑家的权势,虽然岑家现在败落了。而现在,他又喜欢上那个叫什么林如悠的,还为了她不惜跟自己的兄弟反目,以致于闹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你以为你爸爸真是老糊涂了吗?”
“不是的循循,”欧峥嵘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说,“论聪明,其实你爸爸才是这个世界上一等一的聪明人。他当了几十年的太子,受了翟家多少气,好容易轮到皇上退位,又怎么会甘心再听一个女人指手画脚?这只是一个幌子而已,他已经等不及要给那帮辜负他的家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所以你才会袖手旁观的吧?”欧韵致心里头想。她非蠢人,这中间的是非恩怨她自然分得清。老实说,她并不为翟九重感到担心。就是失了大位,翟九重仍然是华贸最大的股东,有什么好愁的?争来争去,不过是人心不足而已。何况,争权夺利、马踏天下,本就是男人们的事情,她没有兴趣搀和。
而这,也是欧峥嵘今天重点要说的,她告诉欧韵致:
“你别怪我拦着你爸爸让你认祖归宗,享多少富贵就要承担多少责任。说到底,翟家女不过就是个虚名而已。你爸爸他疼你是真,疼翟从智未必就是假,可是说来说去他最疼的不过是他自己,有朝一日,只要有这个必要,他未必就不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去换他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是上过一回当了,自然不会再让你去吃这个亏,我让你留在美国或是待在北京,就是这个道理。而我,”欧峥嵘说,“我早已对他死了心。现在,他就是给我机会让我站在众人面前,告诉别人我是她的女人,还为他生了个女儿,我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怎么说得出口呢?这些年来,有关翟九重的花边新闻从来没断过,“翟九重的女人”这几个字几乎已经变成了普罗大众眼中拜金女的代名词。
叫她怎么说?
欧韵致感觉到了悲哀。
亲人、骨肉之间算计如此,怎能不叫人寒心?
她紧紧地握住了欧峥嵘的手。
一连两三日,母女俩闲来无事,就在城内四下乱逛,搜罗些好吃好喝的,要么到商场购物,要么到美容院做做美容,要么到欧峥嵘位于山顶的别墅度假,偶尔兴致来了,还驾着游艇出海看看风景。
欧韵致的假期眼看就要结束。
这一天,翟九重来看欧韵致,父女俩下了一会儿棋,又打了一会儿网球,翟九重就跟欧韵致说,要带她去高尔夫球场打球去。
欧峥嵘看了翟九重一眼。
待欧韵致上楼换衣服,就开诚布公地问:“怎么突然想要带循循一起出去啊?”
翟九重答:“我们父女俩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我想要陪陪她。”
欧峥嵘笑得极淡:“循循都多大了你还当她三岁小孩子,要爸爸陪着玩。何况,我并不同意你带她一起出去。”
“峥嵘,”翟九重观察着她的神色,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觉得你一贯的想法都有问题。就是因为循循大了,马上就要谈婚论嫁,所以我才要慢慢将她带到人前,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这样她也可以嫁一个好人家。”
“你所谓的‘好人家’是什么样子的呢?”欧峥嵘冷冷地盯着他,“有钱?有权?还是有势?或者这三者都有?我告诉你,不用!这些东西循循都有,她不必为了这些委曲求全,我欧峥嵘辛苦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让我的女儿可以自由地决定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什么。她可以嫁人,也可以不嫁人,无所谓,我供得起她,只要她高兴!”
翟九重恼怒起来:“你这是钻牛角尖了?峥嵘,哪有好好的女孩子不嫁人的?循循是你的女儿,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了?我们循循这么优秀,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说什么‘不嫁人’的鬼话,你这像是当妈妈的说的话吗?”
然而欧峥嵘寸步不让,她确实已经是有些钻牛角尖,但未必不是肺腑之言:“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不嫁人怎么了?男人跟青春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辜负女人的两样东西,与其将自己人生的希望和乐趣寄托在男人身上,还不如自己乐得逍遥自在——当然,前提是循循根本不愿意嫁人。”
翟九重只觉得生气。他认为欧峥嵘在拿女儿的终身幸福打击报复他:“我这也是为循循好,你不要把自己的经验教训强加到女儿头上!”
欧峥嵘冷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忽抬头问道:“说吧,你这是看中了哪一家?”
翟九重答:“尖沙咀的冯大龙家!”
欧峥嵘站起来:“冯兆北比循循大了快十岁!你发什么疯?”
“可冯兆北人长得很不错。又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这些年替他爸爸打理生意,做得很不错。我们的年轻一辈中,很少有他这样能干的男孩子……”关于冯兆北,他也是做了详细的调查的,否则的话,不会想要介绍过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然而欧峥嵘却不这么想,她冷冷地看着翟九重说:“你是看中了冯家8%的股份吧?”声音透着浓浓的失望,还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翟九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峥嵘,你能不能别把我想得这么功利?撇开这个不谈,冯兆北确实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你应当见一见……”
欧峥嵘不屑地冷笑了声:“37岁的优秀青年,还真是少见呢……”
翟九重张了张嘴。眼看着父母又要吵起来,欧韵致实在忍不住开口了:“妈,见一见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你干嘛这么敏感啊?”
欧峥嵘瞪着她。
欧韵致“嘻嘻”笑:“就是去见见,看一眼我就回来,再说我也总不能永远不见人啊!”
欧峥嵘这才住了嘴。
她盯着翟九重,眼里带着浓浓的警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倒要看看,冯兆北究竟是不是个优秀的好青年……”
翟九重脸上这才带了一丝笑意。
父女俩第二天吃完早饭,就乘了车子去了深水湾的高尔夫球场。
这里是各路富豪常来的聚集之地,大家除休闲之外,经常在这里谈股论金,互通有无。
周世礼到的时候李俊荣都已经到了,还带了他十岁大的长子,小少年长得斯斯文文,十分帅气。早两年已经开始跟着李和泽熟悉公司事务,出席各项会议。
这也是周永祥抱孙子的原因,看人家李和泽后继有人,怎能不让他眼红?
他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小少年,突然感到十分感慨。正要开口夸赞几句,就见那绿草如茵的果岭上慢慢地走过来一个人,那人着一身粉红色的高尔夫球服,戴同色球帽,打扮得十分青春靓丽,此刻她正歪着头,和翟九重笑嘻嘻地说着话。
这人自然是欧韵致。
也不知道翟九重究竟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只见欧韵致笑得灿烂极了,就连身边的阳光都为之失色。
可笑翟九重还满脸笑容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帮她整整衣服,那动作在他看来,只觉得无比的轻浮。
他站了起来。
身边的李俊荣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周世礼都已经走过去了。
他对着那俩人的方向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刚想说:“嗨,好久不见。”
那边的冯大龙都已经带着儿子走过来了。
翟九重有些奇怪,又不能确定周世礼叫的是否是他,转身对着冯大龙伸出手去,笑眯眯地说:“老弟,好久不见……”
周世礼被晾到了一边。
欧韵致看了看他,有心想搭理他两句,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迈开脚步刚想从他身边经过,却不料路已被人挡住了。
周世礼微微侧着身体,挡在欧韵致身前,低声问:“翟九重的年纪一大把,你究竟都看上他什么?”
欧韵致瞪大了眼。
她几乎是荒谬地盯着周世礼:“你说什么?”
周世礼冷笑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误会啊,⊙﹏⊙b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