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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已经很多年没有过春节了。
在那个西化潮流冲击下的社会,春节已经越来越多地变成了旅游的好机会,以至于原本应该守在家里的节日也变成了旅游旺季。
如今回到大明,徐元佐终于又体验到了小时候的春节。虽然没有联欢晚会,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烟花礼炮,但是家里人喜气洋洋忙里忙外倒是如出一辙。就连十分不可靠的父亲徐贺,竟然都乖乖呆在家里,偶尔于街坊邻居之间走动,并没有出去厮混。
徐元佐这回回家带了大包小包许多东西,甚至还牵了一头骡子专门用来驮年货。说起来这也是撑场面的虚头,要用的硬货早就让姐姐带回家了。不过他还是得将面子撑足,专门买了一大口袋的面食点心,只要沿途有人招呼,叫一声“徐哥哥”或是“徐大郎”,他便抓出一把,说些吉利话。
如此从码头一直走到家里,花费的银钱倒是不多,时间却不少。
这是因为虚荣心大满足么?
当然不是!这是最朴素的公共关系啊!
徐元佐对明朝的认识越深刻,越发感觉到了声望的重要性。
声望高了,你做什么都有人捧着。声望不够,做什么都没人搭理。就说最简单的招人,东主担心≠↓招到坑爹的学徒,学徒也不愿去臭名昭著的吝啬鬼家干活。这就是声望的最直观体现。
看到徐元佐身后跟着高头大马骡,骡子上驮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任谁都知道:徐家大哥真是阔气了!
再看他热情洋溢地跟人打招呼,说好话,送点心,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惠——朱里这地方还有谁家靠那两块面点过年?但是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这位年少发达的少年,并没有忘本,宽厚温良之心倒是丝毫没有变过。
的确,在徐元佐没有发迹的时候,他是“痴肥蠢笨”,如今阔气了自然就是“宽厚温良”。
徐良佐早在半道上就堵住了哥哥,也跟在马骡之侧,却是忙着掏点心的。他不知道哥哥的用心,倒是享受了哥哥形象变化带来的好处。如今没人叫他“徐傻子他弟”,都似模似样地叫他“徐家二哥”。
虽然母亲说这是因为他长大了,街坊邻里自然要改正规称呼,但徐良佐却相信这是因为他哥有名头了。
“你少吃些,剩下这些带到后街去,各家分些,叫你的小伙伴也沾沾喜气。”徐元佐到了家,一撩衣摆,只一个人就将骡背上的货色卸了下来。看得徐良佐眼睛发直:“哥哥,你力气大了许多,怕不比吴叔他们有力了。”
“要多多强筋健骨。”徐元佐随口关照一声,将东西分批送到后院,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干咳声。
那是老爹在拿腔作势等他进去问安呢。
出必告,返必面,小门小户也得有这个礼数啊。
“哥,我能骑骡子去么?”徐良佐并不知道徐元佐内心中的纠结,还一脸高兴地跳着。
徐元佐点了点头:“不许让它跑,只能慢慢走。”
“好咧!”徐良佐兴奋地跟骡子沟通感情去了。
徐元佐一振衣衫,迈入堂中,见父母高座,自然是在等他。
“父亲,母亲,儿子回来,问二位大人安好。”徐元佐上前行礼。
徐母已经笑着下来,一把拉住徐元佐的手臂:“每次见你都要瘦些,真不知道在那边受了多少苦。”
“在外做事,耗费心力也是应该的。”徐元佐这回带了一百两银子回来,都是安记倾银铺里取的真银子。这笔银子交给母亲,也好让她更有安全感。不过现在父亲在场,他却不打算当下就提银子的事。
徐贺也起身下了一步,道:“你倒是做了好事不吱声。若不是陆家的大郎来找我说布匹的事,我却不知道原来你找了他。”陆鼎元比徐贺年轻些,以前也是叫徐贺世兄。如今又成了徐元佐的世兄,只好各论各的,尽量避免三人同时在场的尴尬。
徐元佐道:“虽然要我信得过,也得父亲熟识的人才好。”
徐贺听了这话倒是舒服了许多,道:“只是你这孩子终究不明道理。哪有主动找外人一起行商的?你就不怕这条路他走熟了,又多个抢饭碗的?”这是父子之间才能说的体己话,因为商路之所以有利润,就是这种人脉上的稀缺性。
要搞到货不难,关键是能否安全地走到外地市场,并且平安卖出去。这个过程如果顺利,利润就落袋了。如果不顺利,亏得血本无归也是常有的事。徐贺若是不做假账,只说钞关、牙行换了新人,索要既多,又狠狠压价,他之前两年没挣到银子也就很合理了。
徐元佐却根本没想过做这种长途贩卖的苦差事。他有数百年的眼界,难道还去做这种回报率低,风险大,机会成本极高的买卖?
当然是要抢占上游市场,控制贸易上流,坐地收钱。
“我在徐家还能干好几年,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徐元佐道:“说不定那时候我和弟弟都有了出身呢。”
徐贺一想也是,吩咐道:“你在县尊老父母那里,可别失了脸面。就算他调走,也是一尊大神。”
“这是自然。”徐元佐觉得今天父亲说话倒是正常了许多,心中渐渐放松。
“但是!”徐贺突然脸色一变:“你既然有取货的门路,怎地只取那么些许?再多些岂不是赚得更多!”
徐元佐叹了口气,暗道:果然还是原形毕露。
“父亲,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饭。”徐元佐道:“往年父亲做的只是这一半的买卖,贸然带许多货出去,能行么?”
“有什么不能行的!”徐贺脖子一梗:“我还怕卖不出去么?”
“要叫我再弄一倍的货,我也能弄来。再多十倍也不是不行。”徐元佐坐到了餐桌前,自顾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如今这三千五百匹各色绢布,差不多要两百料的舱位,我相信父亲还是能搞来的。但若是三万五千匹,你能找来那么许多舱位么?”
从徐贺的表情上,徐元佐也知道这老爹根本没有想过运输上面的问题。照道理说,脚价是行商的大头成本支出,合格的行商必然是斤斤计较于各程脚价,然后制定最合理的水陆运输方式,有时候甚至不惜多绕远路,保证自己的利润。
像徐贺这样捧着饭碗埋头吃饭,根本不管不顾的行商,即便在大明也是不合格的。
“首先是找不到那么多的船。”徐元佐道:“其次是在舟陆转换时候,未必能找到那么多脚夫。再就是现在这些货,我再找个少年与你们同去,三个人能够看顾得过来。若是再多十倍,就得在各地找可靠的车马行,多出来的利润未必能抵消沿途的风险。”
“最为关键的,你突然数倍货物运过去,当地供求关系你可清楚?是否会导致牙行压价?一旦压价,路上的成本能否支撑?”徐元佐叹了口气:“所以并非货越多,赚得越多。”
徐贺想了想,道:“我可以就近卖给外来的行商,或是牙行啊!”
徐元佐抿了抿嘴,果然是目光短浅之辈啊。他也无从解释这种侵犯别人市场占有率而可能导致的不良后果,只是摇头道:“这是夺人口食,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先在熟悉的市场把这批货消化掉,若是没有问题,后年多招了人手,再考虑扩大规模吧。”
徐贺对此听得有些云山雾罩,尤其一些郡城的行话术语让他有些自卑,却又不好意思问。
比如这个“规模”,大概说的便是“格局”的意思吧。
父子俩言谈将尽,徐母适时道:“今年元佐有这般光景,明年也好寻个好人家的姑娘,把大事定了。”
徐元佐一愣,恍然大悟:明年可不就是十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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