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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溟碧波浩瀚,无止无尽。这是个方外的世界,颇有些不在五行中的意思。在天上兜了整整两天的龙君看到那片汪洋时,几乎感动得要哭了。他也是没办法,傻鲛虽然在信上标明了路径,可他不认东南西北啊,没有方向感是永远的痛。
他发足狂奔,速度太快,根本找不到能够问路的人。压下云头求指点,腾身如云时一不小心就跑过头,所以日行九万里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上次来北溟,还是随着天界大部队杀来的,跟着走总不会错。谁也不知道他摸回南海花了多长时间,唉,那个就不细说了,反正现在两天抵达,实在已经破记录了。他强按住喜悦降下来,一脑门子扎进了水里,北溟的水冷,冻得他一哆嗦。接下来又遇上难题了,离相君把行宫建在很隐蔽的地方,要想找到,恐怕又得花大力气。
路痴赶路,明晃晃的一个大写的悲剧。他在水底游荡了半天,一只鱼虾都没看见,兜了个大圈子,忽然发现这里刚才来过,看看这小石块和藻类分布图案,确定自己又迷路了。
怎么办呢,这么下去等傻鲛修回真身,他恐怕还没能撞进妖城大门。龙君毕竟有颗聪明的脑袋,他触类旁通,开始运气,用最大的力量搅起北溟的海水,边扭身子边放电,轰隆隆,地动山摇,海浪翻涌,就算妖族的人睡死过去了,也会有所察觉了吧?
身长千里的龙,打起滚来能量实在太惊人了,还好渊底有定海珠,妖城是安然无恙的。
夷波披着大氅出去查看,头顶上水纹翻卷,连她都觉得恐惧。她沉声叫护法,“去瞧瞧,是不是龙君来了。”
邕崖护法早就打发人出去看了,一会儿卒子回来禀报:“一条恶龙,在水里使劲翻跟斗,搅得西南方海水都浑了。”
夷波兴奋不已,“果然是他来了,阿螺!阿螺!”
阿螺打了个呵欠,“龙君怎么成那样了,撒泼打滚,不怕有损威仪。”
“你不懂,追妻的男人都是这样。”转头叫千机,“长老速速出迎,把龙君送到我床榻上……哦不,送到光明殿来。”
千机长老看了她一眼,拱手道是,率领一干族众顶着大浪游了出去。
夷波急得搓手,“我应该怎么表现?显得非常聪明睿智,能够独当一面?还是继续装傻白甜,引诱龙君侵犯我?”
“淡定。”阿螺不愧为军师,时时刻刻负责提醒她以前做过什么决定,“说好了虐身虐心的,不能因为他一来,你就没有方向了。你要高冷,甚至可以称病不见……”
“还有属下。”邕崖护法挺了挺胸道:“属下可以装作和溟主日久生情,溟主尽可能在龙君面前和属下秀恩爱吧,属下承受得住。”
夷波本想点头的,可是再一看邕崖护法的脸,说不上来,总之不是她的菜。她咬着唇思量了半天,“等千机长老回来了,左护法接替他款待龙君,然后把长老叫进来,本座对他比较有兴趣。”
邕崖护法有种心脏碎裂的感觉,带着哭腔说:“为什么?溟主觉得属下哪里不好吗?属下长得不美型,不合溟主口味?”
阿螺和扣扣面面相觑,夷波忙说不是,“我和护法太熟了,太熟的人之间不好意思下手,演得不够逼真,怎么虐到龙君呢!还是叫千机长老来吧,本座决定两不误,借机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以后他就不敢再生逆心。”
好吧,这个理由看上去高大上多了,邕崖护法无奈接受,压着佩刀同千机长老汇合去了。
阿螺问扣扣:“护法不是有未婚妻嘛,为什么他一心想出轨?”
“你是说玉册姑娘?那门亲事是护法的爹打赌输了才定下的,人家是儿子坑爹,他们家是爹坑儿子。玉册姑娘不够美貌,护法大人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他。”扣扣耸了耸肩,“北溟的女妖姿色平平,所以大多数男妖都很幽怨。现在出现了溟主这样的旷世美人,就连一向铁面的护法大人都小鹿乱撞了。”
“那千机长老呢?”阿螺说,“我看他很沉得住气,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有的人表里如一,比如护法大人;有的人闷骚,喜欢装模作样,比如千机长老。毕竟活了一千多岁了,对待感情可以操控自如,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扣扣说着,飞眼看了下阿螺,“螺姑娘,小可今年年方八百,还未娶亲。我觉得我们这段时间相处得很愉快,尤其是你替我拔出定魂针时,那英勇无畏的模样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
阿螺忙着打哆嗦,夷波不好意思偷听了,缩着脖子回到了殿里。略静一静,开始考虑应对之策,要不要照阿螺说的装病,这样龙君就算再恼火,起码不会揍她。
她到镜子前,找了点胭脂抹在颧骨上,装出潮红的样子来。然后在殿里不停打转,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真是好想他。她眼巴巴等了这么久,他现在才来,真叫人发急。下回得给他准备一个罗盘,起码能节省好多时间。
仔细听外面的动静,海上风浪平息,千机长老应该已经接到他了。她搓着两手静不下心,忽然感到很紧张。以前她都是被虐的那一方,现在要转换角色,实在太令人兴奋了。
扣扣向阿螺的示爱暂告一段落,隔着屏风回禀:“溟主,贵客……”
到了还没说出口,外面的人就闯进来,势如雷霆,眉心火纹绯然。夷波咽了口唾沫,还好她反应快,一听见扣扣说话就先躺下,再慢半步就要穿帮了。她躺在那里,嘤嘤哭起来,“干爹……”
龙君原本是打算狠狠训斥她的,训完了拎回南海再关十年禁闭。谁知到了这里,发现她竟然病怏怏的,满肚子火气霎时就熄灭了,蹙眉问:“这是怎么了?”
她说受了风寒,“北溟的水比南海冷,我现在流鼻涕,发热,还肚子疼……”
龙君听了叹息:“本座说了,你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不让你来,你非不听话。现在好了,吃着苦头就明白了,快些养好,跟干爹回去。”
她却缓缓摇头,“我没法回去了,干爹。我照了净婆梨镜,我是离相君的后人。鲲鹏那么大的个头,南海也容不下我。”
龙君别过脸,眉眼在莹莹的珠光里变得愈发深邃。他唇角微沉,想说些什么补救,可惜发现拿什么解释都是枉然。既然净婆梨已经给出了答案,再狡辩反倒越描越黑。他缓步走过去,低头凝视她,“干爹都是为你好,或许你现在觉得身为北溟之主,风光无限,可是久而久之,你会发现身在其位,其实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好。”
她却不理这些,只是一径追问他,“小鲛是甘棠的女儿,干爹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特别的感想?已经特别了一千年,再特别也变得习以为常了。他摇摇头,想起她离开的前几晚,缠着他求交尾的景象,心头顿时颤了颤。可是不能说,怎么开口,说本座也有点想和你交尾吗?这话不该从他这种有格调的龙嘴里说出来,他必须忍住,他要保持形象,特别现在是在北溟的地界上。
他缓缓舒了口气,“正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本座更应当爱护你。北溟的妖族不该再组建了,势力越大,越会遭致打压。看看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你想重蹈覆辙吗?”
夷波心里不大痛快,并不是因为他想让她解散妖族,而是跨越了九万里,以为他会顿悟,谁知只是换个地方继续讲道理而已。这条口是心非的龙,实在让人感到束手无策。她看了眼不发一语的长老,“千机,你没有告诉龙君,净婆梨中映照出来的景象吗?”
千机长老微微躬身:“不得溟主首肯,臣不敢胡乱宣扬。”顿了顿道:“龙君,溟主刚回北溟时,族众为了确认她的身份,把她送到净婆梨镜前试过。净婆梨龙君必然知道,阎魔法王的私人收藏,能照前世今生。溟主没有前世,她是干干净净来到这世上的,她的法身是鲲鹏,也是……迦楼罗。”一面说着,一面小心观察他,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才又道:“我们北溟陡失怙恃,到如今已有一千年了。望断了秋水才盼得溟主回归,龙君却要溟主再次抛下族众,虽说是为溟主好,但臣却不敢苟同。溟主既然能化身迦楼罗,就说明北溟一族和天界不一定非要死战到底,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不可能。龙君担忧溟主安危,这种心情臣能够体会,还请龙君放心,妖族有信心力保溟主安全。一个人来到世上,自然有他不能卸肩的重责。龙君的责任在于守护南海,溟主的职责就是重振北溟。请龙君莫再劝她放弃了,她生来是北溟之主,龙君难道要和我们抢人么?”
旁听的夷波简直要被千机长老的口才折服了,看他不哼不哈的,谁知道是个辩论高手。龙君这下子是被堵住了,必定郁闷得难以言表。她窃窃偷笑着,料想邕崖护法已经和他通过气了,便伸手招了招,“长老扶我起来。”
千机长老上前搀她,在她腰上轻轻一托,手势轻柔。待要退开时,她悄悄拽了他一下,他抬眼看她,眸中有不解之色,但很快隐匿了,静静在她身旁坐着,让她靠在他肩头。
“族中有十方长老,干爹放心吧!我刚来北溟,什么都不懂,还好千机在,他会帮衬我的。就像他说的,人人肩头都有重责。北溟是我父亲辛苦创立的,不能到我这里就断送了。这么多年来干爹养育我,爱护我,小鲛都记在心里。可是小鲛终会长大,会有自己要奔赴的前程,也有自己立誓不相负的人,不能永远留在干爹身边。”她的功课算是做全了,说到此处停顿,深深望了千机一眼,自觉凄美到心碎,快要把自己虐哭了。她抿抿唇,眼中水波潋滟,轻声说:“干爹在北溟多住几天,让小鲛报答干爹的恩情。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想到这里就让小鲛难过。千机,好好安排干爹的行程,带干爹四处看看,如今的妖族,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不堪。”
千机长老说好,语气中透着温暖,两个人默默对望,把目睹这一切的龙君气得够呛。
他在空中盘旋了两天,走错几十万里路,结果就是这样。他忽然感到恐惧和悲哀,这种场景那么熟悉,原来一千多年前他经历过。甘棠出嫁前夕,在昆仑之巅,他曾经挽留她,可是她说自己很喜欢离相君,由始至终只拿他当弟弟……现在呢?他熬过了一千年,最大的成就就是升级了,不再是弟弟,这回是干爹了。
噩梦重现,天要亡他!甘棠被一个黑道头子骗了,现在傻鲛才来北溟两三天,就迷恋上了这个集团的长老,难道反派的魅力天生比正派足吗?这个什么千机长老……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居然看不透他的真身,八成是个蛤/蟆,或者一团瘴气。不管怎么样,最让他失望的还是傻鲛,她果然不聪明,加上年轻幼稚,看到一个长相顺眼,工于媚主的,她就把持不住了。
所以少年情怀总是诗?诗个屁!恩不甚兮轻绝,他垂着双手,手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终究晚来一步,又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