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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
重回醉今宵,空空荡荡的大堂中,仿佛还能听见苏折雪往昔温柔的唤声。
子鸢揉了揉兀自隐隐疼痛的眼,在大堂中绕了又绕,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更不知道这样无休止的走圈,根本等不回那个失踪的苏姐姐。
锦奴伺候在叶泠兮身边,无奈地看着子鸢来回踱步,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又被叶泠兮拦了下来。
“锦奴,你去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吃的?”叶泠兮低声吩咐锦奴。
锦奴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叶泠兮,这才走入了后堂。
叶泠兮由着子鸢走着,忽然开口道:“你若是累了,便坐下歇息片刻。”
子鸢红着眼摇了摇头,苦笑道:“失去方知当初的混账,姐姐待我情深一片,而我就像是一只无心的纸鸢,永远逍遥在天空中,浑然不知若不是姐姐牵着线,我早就跌得粉身碎骨,尸骨全无了。”
“苏姑娘确实是个风尘奇女子。”叶泠兮点头称是。
“三年前,若没有她,我活不到今日。”子鸢伸手抚过醉今宵大堂的廊柱,历历往事翻上心头,不禁模糊了双眼,“我一直以为,她待我如亲人,所以我也待她如亲人。”
“本宫以为你与她是……”叶泠兮顿然收声,方知之前的断定太过武断。
原来祁子鸢与苏折雪尚未两心相许,怪不得……怪不得祁子鸢夺得禁卫都尉那一日,在醉今宵前求亲苏折雪,她没有答应。
女子之一世,所图不过一个情字,但愿君心似我,不负白头。
苏折雪所求,也只是祁子鸢能与她同心。
子鸢悔然点头,“可是,我知道得太迟,我醒悟得更迟……”子鸢说着,走到了大堂正中,忽地跳上了正中的舞台,仿佛瞧见了苏折雪每夜在此翩然醉舞,招待买醉客的一颦一笑。
那些日子,那些笑容,皆是苦涩。
唯有待她的那些温暖笑意,满满地皆是宠溺与痴意。
“呆子……”
苏折雪的呼唤犹自在耳,可是那个昔日佳人却已消失无踪。
“姐姐总唤我呆子,原来我真是个彻头彻脑的呆子……”子鸢黯然坐在了舞台上,泪然摇了摇头,“我只想……只想姐姐能够安然回来……可是……可是姐姐或许是回不来了……我好后悔……好后悔没有好好疼惜她……更没有好好珍惜她待我的情……我……我真是个……”
“啪!”
子鸢突地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哑声骂道:“我是一个无心之人,我活该!”
叶泠兮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垂泪的少年,心头不由得恻然,苏折雪待他情深,如今的他未尝不对苏折雪情深?
虽然醒得晚,也好过一世糊涂,更好过明知道不可能,还傻傻栽进去。
叶泠兮心头浮起一阵酸涩,她强笑道:“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安然归来。”
“会么?”子鸢抬起泪眼,定定看着叶泠兮。
叶泠兮点点头,“本宫觉得,她定还活着,到了一定时机,她会好好回来的。”
“承公主吉言,希望如此。”子鸢黯然低头,不再多言。
叶泠兮欲言又止,她环视四周,忽地问道:“平日里,苏姑娘在这里都跳什么舞?”
子鸢喃喃道:“《惊鸿》、《倾城》、亦或是《蹁跹》……”说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涩然笑道,“她跳起舞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可我却不曾夸过她好看……”
心头一痛,满满的悔意瞬间吞没了子鸢的心。
“《惊鸿》?”叶泠兮轻声问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瞧着子鸢。
子鸢点点头,“翩若惊鸿,一瞬芳华,这舞的名字其实一点也不吉利。”
叶泠兮摇头道:“本宫说过,苏姑娘并非无福之人。况且,本宫素来不信这些诅咒之说。”叶泠兮突然提裙走上了舞台,“你说《惊鸿》不祥,若是本宫跳了此舞,还一切如常,你可愿相信本宫所说,苏姑娘定能化难呈祥?”
此时此刻,能安慰子鸢的唯有此法了。
子鸢怔了怔,静静地看着叶泠兮,“公主殿下不必为了安慰……”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看着本宫!”叶泠兮干脆地下令,语声不容子鸢再推谢。
“公主……”
“此舞名曰《惊鸿》,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可知道叫什么?”叶泠兮兰指轻捻,身姿婀娜微倾,已作势准备跳舞。
子鸢摇头,“不知……”
叶泠兮淡淡笑道:“《不悔》。”
苏折雪当初不悔,今日她叶泠兮不悔献舞子鸢,他日子鸢更不该后悔那些错过的事。
“不悔昔日,心念白首。不悔今宵,心系情丝。不悔来日,心驻长念。一瞬芳华,便是白首。”
叶泠兮赋诗数句,足尖轻盈无比地在舞台上一旋,裙角翻飞,好似化作了一只翩然起舞的鸿雁,穿梭在雪白的芦苇之中,悠然蹁跹。
“不悔……”
子鸢喃喃念了念叶泠兮说的这两个字,当目光落上叶泠兮的舞姿,刹那忘记了这里是醉今宵,忘记了这台上之人是当今楚山公主。
她只记得,这样美的舞姿,是姐姐往昔的影像……
这一瞬之间,叶泠兮的身影与脑海中姐姐的身影仿佛融为了一体,耳畔依稀响起了姐姐当初那酥媚的歌声。
“翩若雁惊鸿,今来为君舞。”
“浊酒饮三杯,醉语此心笃。”
“劝君再进酒,错把柳眉蹙。”
“莞尔千金赠,客惜风尘苦。”
“一瞬芳华馈,悠悠递情愫。”
“郎君莫迟疑,勿把春光误。”
犹记得,姐姐足腕上银铃轻响,犹记得,姐姐眸底秋波泛泛,犹记得,姐姐妙曼侧身,犹记得,姐姐朱唇叼杯,递送酒客之间,欢声笑语,不觉于耳。
一切的一切,最总只剩下一句温软的呼唤——
“呆子,为何还不歇息?”
苏折雪每日回到小阁,总是带着三分酒意,两颊微红,娇艳得让人心动。
她总是那样温柔地轻轻摩挲着子鸢的额头,偶尔哼上两句小调,“姐姐给你唱上几句,你好好闭眼休息,可好?”
“好……”
“姐姐没事,喝上几盏茶便能醒酒,倒是你,这几日又在禁卫营受训了吧?可是身子累坏了,酸痛得难受?不若,姐姐给你揉揉腿,或是揉揉手臂?”
“好……”
“说好你闭眼歇息,怎得一直盯着姐姐看呢?再若不听话,小心姐姐生气啦。”
“好……”
“真是个呆子,除了好,什么都不会说啦?”
……
前尘往事浮现心头,子鸢回过神来,叶泠兮已经舞罢这支《惊鸿》。
子鸢哑然摇头,嘴角挂着一抹凄然的笑意,她哽咽开口,“公主,谢谢你。”
叶泠兮黯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若是可以,本宫还真想给我大云边关将士舞上一曲。”
“只怕将士们瞧见了公主的舞姿,都无心继续打仗了。”子鸢苦然一笑,却已没有方才那般灰心丧气,只见她站了起来,“我相信,姐姐会回来,我答应她那么多都做到了,她答应我的事,我可不能让她耍赖。”
叶泠兮满意地微微低颔,“这才是本宫认识的祁都尉。”说完,黯然低头,叶泠兮忍了忍心底的酸涩,再抬起脸来,对着子鸢莞尔一笑。
“咳咳!”锦奴端着两碗暖粥走入了大堂,刻意轻咳了两声。
“锦奴,刚好本宫跳完一曲也饿了,你来得正好。”叶泠兮笑然对锦奴招了招手,示意锦奴将暖粥端过来。
“祁都尉,这碗给你。”叶泠兮亲手给子鸢递过去一碗,“你要先照顾好自己,才有体力继续找寻苏姑娘。”
“多谢公主殿下。”子鸢心头一暖,接过了暖粥来,才捧住碗壁,送到了嘴边,突然眉心一蹙,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子鸢连忙瞧了一眼碗壁,只见自己右指上的血渍印在了碗壁上,她恍然想起今日在林中,她曾经紧紧抓过一个人的双臂,而自己的手指并没有伤口,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人身上有伤。
“说啊!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这些你不知道最好。”
“是不是那日那个叫阿耶杰的人?”
“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此事不仅仅……”
“够了!”
“臭……祁子鸢,你回来!回来!”
……
若不是那人出手相救,自己被毒粉迷眼,又如何能平安逃出伏击?
这人若是姐姐,现下又怎会不现身重逢?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人定是这也不需要,那也不稀罕的傻阿翎!
“我当初若是一直坚持关了醉今宵,妈妈又怎会枉死?我当初若是不信你可以让姐姐全身而退,姐姐又怎会消失?于你而言,她们只是你的棋子,可于我而言,妈妈像我的亲人,而姐姐……姐姐不仅仅是我的亲人……我欠你一条命,我他日还你,可是……你欠她们的命,你如何还?”
子鸢冷静下来,回想白日里怒急攻心说的这些混账话,只觉得实在是混账!
姐姐回来,若是发现阿翎不见了,或是受伤了,自己如何与姐姐交代?
更何况,自己欠阿翎的,何止一条性命?
叶泠兮瞧见子鸢突然怔愣在了原地,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祁都尉,虽然奴婢的手艺比不上宫中的御厨,可总归不算难吃,你……”锦奴还以为子鸢是不喜欢她煮的暖粥。
子鸢摇了摇头,“粥很好,我只是……”顿了片刻,子鸢连忙将粥碗放在了舞台边,又揉了揉生疼的眼睛,看了一眼醉今宵外的天色,“我想,我该出城找找……”
“祁都尉,你是不要命了么?此事显然是有人设计想要你的命,你这次没事已是万幸,你还跑出去,不是找死么?”锦奴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说道,“况且公主殿下如今也自身难保,你可知道今日大晋国使指名要公主殿下献舞,公主今夜擅自出宫,已是抗旨大罪……”
“这……”子鸢惊怔当场,“公主殿下?”
叶泠兮轻轻一笑,摇头道:“你要找苏姑娘,本宫陪你去找,反正这颗脑袋已经悬着了,也不怕再多挨几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