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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抬头又是一副无惊无波的神情,慎琅华淡淡道:“既然邓大人入了宫,想必是要过夜的,那这桃花糕,我还是一人独享吧。”
上大夫邓通,原本是宫里的黄头郎,专职掌管宫中行船。后来因为刘恒的一个梦境,他一飞冲天晋升为刘恒的男宠,靠着刘恒的宠爱升官发财,不过刘恒并没有留他在后宫常住,而是在宫外另赐给了他一座亲王规制的府邸,偶尔才会召他入宫,刘恒素来节俭,但对邓通却非常大方,金银珠宝数之不尽的赏给他,这份荣宠,就连慎琅华都没有。也是因此,才传出了“男宠”的传闻。
内监和蔷儿都知道慎琅华最忌讳的就是提起邓通,此时见她神色淡淡的,虽没有怒色,但都猜测这是发怒的前兆,全都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无言的退了下去。
邓通……
慎琅华脑中涌现出这个名字,这个和自己前世的死有着极大关系的人,不是不恨他,但是……当初的事情,到底的怎么发生的,她一概不知,她和邓通向来没有往来,在宫中遇见也只是点头之交,她还不知道,她的死,与邓通到底有没有关系。
思及前世的死,慎琅华心中郁郁的,她烦闷不已地仰头盯着头上的桃花,一朵朵,一簇簇,繁花挂满了枝头,迎风摇曳,在那漫天飞扬的花瓣中,醉人的花香迎面扑来,她在感觉到舒服的同时,竟有一种强烈的倦意袭来,一时抵挡不住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傍晚,日头西斜,天际那一轮残阳如血,照耀的岁羽殿中暖洋洋的。慎琅华懒懒的撑起身子,却见自己已经身在了寝殿,蔷儿站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就解释道:“日头落了,晚间风大,奴婢怕夫人着了凉,便叫人把夫人轻轻的连着躺椅一并挪进了寝殿。”
慎琅华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床前的小几上。
蔷儿厨艺好,尤其是做这些小点心,慎琅华走近一看,只见精美雕花的瓷盘中整整齐齐的码着几个方块形状的点心,色泽雪白的桃花糕被切成小方块,面上又用花瓣拼出了一朵五瓣桃花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喜人,引得人食欲大振。
她伸出纤细莹白的素手,捏起一块桃花糕,送到嘴边细细咬了一小口,含着桃花原本清淡宜人的花香,口感香甜细腻,入口即化。慎琅华不由自主的就多用了几块。蔷儿赶忙制止道:“夫人可别用太多,仔细胀了肚子。”
慎琅华看着盘中剩下的两块糕点,目光中露出遗憾的神情,不由道:“我再吃一块。”
蔷儿想要阻止,刚把盘子拿起来,慎琅华却眼疾手快的拿了一块送入口中,蔷儿无奈道:“夫人,您已经吃了快一盘了,不能再吃了。”
慎琅华笑道:“我这么捧场,不就是说明你的手艺好嘛!”
她小口的尝着,却见蔷儿神色犹豫,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她问话,蔷儿仍然有些踌躇的说道:“奴婢特意留了几块在小厨房,要不夫人送去未央宫给陛下吧。”
慎琅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说不去了吗?怎么又提了?”
蔷儿忙回禀道:“前头传话来,说邓大人早已出宫去了。”
自从夫人病重,陛下已经有几日未曾入岁羽殿了,现在夫人的身体已然大好,自然要去未央宫把陛下的心揽回来,也省的那起子小人整日在背后编排说夫人已经失宠。
“嗯?”慎琅华捏着糕点的手一顿,发出了疑声,邓通入宫,向来是要过夜的,这天还没黑就先离开,可是头一回。
“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蔷儿压低了声音道:“约莫是国库吃紧,陛下无心与邓大人玩闹,夫人冰雪聪明,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必定能重获圣宠。”
慎琅华听了这番话,不禁莞尔一笑,道:“你倒是比我心急。”
蔷儿涨红了脸,忙道:“奴婢是为了夫人好,陛下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到咱们宫中来了。”
慎琅华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只是经过了两世的伤痛,她已经不想再去争那所谓的“圣宠”,不是她的东西,再怎么费尽心机,也不可能是她的!
她的脸上带着柔和的浅笑,说道:“也毋须我亲自去,你吩咐下去,即日起宫中的仆役衣裙不得曳地,帷帐不得加以文绣。”其他妃嫔的宫中只是缩减日常用度,但是偌大的汉宫,仆役众多,妃嫔也多,就算是再节省,也省不出多少金银。倒不如效仿刘恒,在衣饰上动脑筋。
宫中之人的衣饰皆是用上等的锦缎制成,而衣裳、鞋履以及帷帐上的纹饰都是用材质上等的丝线由数十位手艺精致的绣娘日夜赶工绣成,刘恒觉得太劳命伤财,便只穿“弋绨、革舄、赤带。”
不过后宫的姬妾常日无聊,都只能以妆点自己为趣,所以刘恒此举无人效仿。
这件事情,她前世也做过,只不过是要晚上两个月。
很快就到了寒食节,这一日对大汉极为重要。上午帝后一同前往宗庙祭祖,晚上又在未央宫的前殿举办宫宴。
到了申时,宫宴皆已准备完毕。待宫人们将宴席该上的菜肴依次摆放上桌,后宫的妃嫔以及亲贵王孙按照身份品级入席。
宫中有品级的妃嫔不多,慎琅华坐在皇后下首的东头桌,尹姬次之,馆陶公主和太子则坐在皇帝下首的西头桌,依次是陛下的几位皇子。
按说馆陶公主已经出嫁,不该再出席宫里的家宴,但是公主受尽帝后宠爱,刘恒曾下过旨,说公主可随时回宫小住,所以馆陶公主时常抱着她几个月大的女儿阿娇一起入宫,宫中的大小宴会她也一次都没有缺席。
慎琅华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但尹姬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只因她的女儿绛邑公主无法入宫,看见馆陶公主志得意满的样子,她不免流露出愤恨的神情,同样是陛下的女儿,同样是已经出嫁,凭什么馆陶能随便进宫,她的绛邑连入宫看她一眼都不可以?
尹姬都入宫几十年了,还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这么轻易的就将愤懑的神情流露于面。
慎琅华轻轻叫了一声:“尹姬。”
尹姬扭头看她,脸上不满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慎琅华又道:“今日寒食节,馆陶公主是陛下恩准入宫的。”
尹姬憋着一口气,闷声道:“我的绛邑公主出嫁几年还未曾进宫看过我,馆陶都已经下嫁了,凭什么她能每日进宫!怀着孕的时候直接住进宫里,生了孩子还要把女儿带进来!”
慎琅华轻笑一声,徐徐道:“馆陶公主是陛下和皇后的长女,受尽宠爱,几次怀孕都有特旨入宫生产,绛邑公主确实是不能比的。阿娇是陛下的外孙女,陛下和皇后喜欢,馆陶公主自然要时常带进宫来让祖父母看看孙女,”言下之意,只要得宠,你带什么都能进宫!
尹姬心口一梗,十分后悔为什么自己那么想不开会去找慎琅华诉苦。
时辰还早,帝后都还没有到,慎琅华觉得无趣就与尹姬攀谈起来,她仔细的打量了尹姬了一眼,由衷的赞道:“尹姬今日穿的倒是格外有韵味,陛下一定会眼前一亮。”
尹姬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襜褕,长不及地,衣衫上面也没有什么华丽的纹饰,只有袖口绣了一朵精巧的荷花,一头乌黑的青丝绾成一个灵蛇髻,头上用了一朵绢花和一支赤金双鸾点翠步摇妆点。
尹姬难得听见慎琅华夸人,用手小心翼翼的压了压头上的藕荷色的绢花,她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这是绛邑亲手为我制作的绢花,衣服也是她特地缝制的,过年之时差人送来的,我放了好些日子都舍不得穿,这不瞧着今日日子好,便穿了出来。”
“公主果真是心灵手巧。”
没等尹姬乐呵够,慎琅华又接着说道:“想起从前见到你,我真想替你把发髻上的步摇都拿掉,那密密麻麻金灿灿的一片,晃得我眼睛疼!”
尹姬满脸的笑意僵住,面无表情的别过脸。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发髻一松,一扭头,就看见慎琅华将她最喜爱的双鸾点翠步摇给拿了下来,尹姬一把抢过自己的首饰,怒道:“你做什么?”
幸好她顾忌着宫宴,不敢说的太大声。
慎琅华挑眉笑道:“前几日陛下为国库空虚烦忧,尹姬还是穿素净些好。”她凑过去,附耳说道:“我保证,陛下见了你现在的装扮,一定能允许绛邑公主入宫。”
对于慎琅华的话,尹姬将信将疑,但是她可不相信慎琅华是真的为她着想,思虑再三又想把自己的金钗戴上去,听闻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朗声道:“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尹姬手扬在半空的手一顿,只好与众人一同起身接驾。
只见窦漪房跟在刘恒身后徐徐而来,一身显眼的大红色长裙曳地,华丽高贵,金线所绣的纹饰繁华复杂,尽显迷人风韵。
刘恒牵着窦漪房的手和她一起坐上席位,先说了助词,然后才宣布开宴。
“妾身恭祝陛下圣体康健,福寿绵长。”窦漪房手中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给刘恒敬酒。
刘恒淡淡的点了点头,饮了一杯酒后,慎琅华和尹姬一同站起,齐声道:“愿陛下圣体康健,福寿绵长。”
刘恒酒饮半口,不经意一抬头,见慎琅华和尹姬穿的都格外的朴素,慎琅华也就罢了,连平日喜欢穿红着绿的尹姬也没有戴极为贵重的首饰。
他微微一愣,和声询问道:“今日大吉之日,你们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尹姬很久没有和刘恒说过话了,这会儿大好的机会,她竟然舌头打结,磕磕绊绊的不知道说什么。
慎琅华浅笑道:“妾本就不喜那些浓重的颜色,这身衣裳陛下上回见过,说是雅致简朴,所以妾就穿上了。至于尹姬,那就要让她自己说了。”
慎琅华为尹姬作好了铺垫,尹姬缓了缓情绪,顺着就说:“这是绛邑亲手所制的衣衫和绢花,今日祭祖,绛邑无法前来,妾穿着她所制的衣物,也算是一点心意吧。”
刘恒抚掌笑道:“不管是何缘由,当今天下百姓不能全都丰衣足食,吾为一国之君,理应与百姓同甘共苦,今日见你们两人衣裙不曳地,不加纹饰,朴素节俭,吾心甚慰。”刘恒说这话,无非就是想让王孙大臣和他一样躬行节俭。
然而此言一出,窦漪房诧异的别过脸,殿中烛火明亮,她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忽然觉得她身边的那个身影其实离她很远很远,不过她的失神只有一瞬,便重新端正了坐姿,依旧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众人。
皇后素来喜欢此类曳地的长裙,她宫中的衣料尽是这种款式,繁复华贵,但是她不知,自从刘恒登基,深知民间百姓之疾苦,他自己身为帝王也只着粗糙的绸布,且宫中也多次缩减分例,他做的如此明显,皇后却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着华丽的服饰。
加上慎琅华又暗暗下令,岁羽殿宫人衣不得曳地,帷帐不得文绣。这件事情慎琅华已经吩咐宫人不许说出去,但是刘恒乃是一国之主,任何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不会不知道。
知道了慎琅华的所作所为,刘恒心底格外欣慰。
虽然椒房殿常常节省份例,但是一国之母的寝殿再怎么节俭也还是要保持身为皇后的尊贵。窦漪房从不在吃穿上委屈自己,女为悦己者容,窦漪房已经失宠,眼睛也是半失明的状态。她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打扮自己上面了,甚至她还期盼着刘恒能够回心转意。
但是有了慎琅华的淳朴作对比,在刘恒的眼中,皇后就显得格外奢靡。
加上今日连尹姬也开始效仿,就越发显得窦漪房不了解他的心思。
慎琅华抬着头,语调平缓的开口道:“尹姬所着衣饰皆是由绛邑公主亲手所制,可见公主兰心蕙质,妾见今日陛下诸子女皆来参加了宫宴,不如陛下赏个恩典,宣公主一同入宴,也好让尹姬看看公主,毕竟她们母女已经长久未见了。”
“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见过绛邑了。”刘恒莞尔,朗声道:“来人,宣绛邑公主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