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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回立安城,一路都走陆路,途径颍州转到昌州。一路速度也不快,既然赶不上重阳,那只要在腊八之前到立安城也就好了。到时候赶上过年,琉国递上求和的国书,怎么说也是一件大喜事。
不管是萧祁,还是前来和谈的官员都摸准了今上的脾气,因此这一路慢行过去,林紫苏倒是真正见识了不少民土风情。闲暇之时看着那些游记一一对照,甚至还得空与萧祁两人偷偷去吃了各地的特色小吃。
两人这般一路游历,等到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才到了立安城外的离州府。离州府这边早半个月就做好了准备,一行人在此安顿,修养数日之后月底动身,入京。
这是今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对外大胜而归,不止是大胜,还有开拓疆土的功绩。纵然今上对萧祁和靖王以前的关系心中有些膈应,却也是压抑不住喜色的。只凭着这样的功绩,他就能够留名青史,成为一代帝王了。
从八月份一直等到了十一月底,京城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一日入城,林紫苏倒是没有随行,反而是提前了一日入城。至于她身边的黎志等几个护卫,更是在到了离州府之后就连夜赶路,如今连同院子都给林紫苏准备好了,里面一应仆妇、丫鬟都有。
所以,萧祁重新留好一脸胡子拉碴的模样入京的时候,林紫苏早已经安睡了一晚,此时与谭夫人一同在他们毕竟的迎仙楼三楼的包间里面低头往下看。
“阿祁这般样子,倒是吓我一跳。”谭夫人倚在窗户边上笑着,看着下面人山人海,不时又姑娘往那些生得俊俏的武将身上丢花、丢水果,笑容就更是有深意了,“你说在离州府那么久,他怎么就没好好收拾一番?”
林紫苏抿唇笑了笑,等到萧祁的背影都消失了,这才道:“这般才能省下不少麻烦不是?”她说着回身抱起了一旁的勤哥儿,乐得勤哥儿直笑,抓着一旁的果子就往下面丢。
下面骑马的武将反应迅速,感觉头顶有东西落下来,伸手就接住了。那人还顺势往上看了两眼,倒是让林紫苏有些措手不及,只得歉意地笑了下,这才抱着勤哥儿回去。
勤哥儿还不乐意,挣扎着还要玩,一旁奶娘接手过去这才消停了些。
“也就是这般了,不过是凑个热闹而已。”见萧祁过去,谭夫人就有些意兴阑珊,此时坐着喝茶淡淡道:“离开立安城这么多年,变化倒是不大。原以为会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呢……”
她说着摇头,一旁林紫苏只笑了笑,道:“这才刚回立安城,夫人就生出如此感慨?”
“也不是感慨,只是有些……”谭夫人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下,“心绪郁结于胸,总归是不好的。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都放下了呢!”她说着意兴阑珊地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也好,说不得其后皇上还要召见你呢。阿祁知道你在此处,下面也有黎志他们守着,定然不会出错的。”
林紫苏应了,起身送谭夫人出去这才又回来临窗坐下。街上人还是不少,她低头看下去见谭夫人上了马车,一旁丫鬟过去交代了两句什么,然后马车沿着街道走,似乎并不是她回家的方向。
这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她心中略微疑惑了下,却也没有多想。谭夫人原本就是京城人士,在这立安城中认识一些人,如今回来了老朋友聚聚也是常理。这般想着,林紫苏也就不慎在意了,又在这里略微喝了杯茶,就见黎志在外面敲门,说是差不多也准备下入宫了。
林紫苏的名字原本就是在皇上点名入京的名册上的,此时收拾了一番这才上了马车与萧祁等人汇合。其余人见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次入宫的人中并没有琉国的使节团。使节团早已经安排好了住处,三日后才能见驾。今日,皇上只召见边城一战中的有功之臣。
这下马威,这重视功臣的架势,林紫苏虽然不说,心中却也是明白的。
如今这位陛下虽然寿数不长,却是个善于玩弄权势的人。只可惜,儿子太少,不管是太子还是风头正盛的睿王,都只能算是瘸子里面挑将军,不算多出彩。
她一路胡思乱想,倒也不觉得有多难熬。然而,一些武将原本身上就有伤,这般寒冬腊月又穿着盔甲,反而更难熬一些。
林紫苏见状偷偷递了萧祁一个眼神,然后一个荷包就塞了过去。她做了个吃的口型,萧祁明白过来,摸出一颗塞到了嘴里,只觉得不大的药丸很快融化,药味就在口中弥漫开来,人也跟着精神了一些。
荷包偷偷摸摸地转了一圈,又回到林紫苏手中的时候还有几颗药丸。她做这些本就是以备不时之需的,此时也摸了一颗塞到嘴里,又开始考虑过会儿见了皇上该如何表现了。
要知道,之前颍州三月医考的时候,她可是见过皇上的。
她这般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见皇上的种种可能,回过神来正好听到一个内侍尖着嗓门传召他们一行人进殿面圣。
面圣的规矩早在离州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教过了,林紫苏跟着前面的萧祁,低头不敢胡乱瞄,只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四周的情形。跟着众人一起跪拜,叩首,最后听到上方一个低沉的嗓音说平身,这才又叩首谢恩,然后起身站好。
上面内侍先是一通歌功颂德的前奏,等到众人又谢了恩,把这边城大胜、开拓疆土的功劳推给今上圣明之后,皇上这才开口说话。
虽然不敢随意抬头四下看,林紫苏却也不觉得无聊。不管是内侍的歌功颂德,还是皇上赞誉的话,明显都是早就写好了的发言稿,言语优美不说,还挺有韵味的,让她这个习惯了说大白话的人听得很是入神。
皇上一一点名把几位在场的大将表扬了一番,转而还说起了镇守在边城的将领,又是一同赞誉,最后下旨恩赏了边城镇守的将领,转而才把目光一转,看向了萧祁身边那个武将之中显得格外娇小的身影。
“这位就是几位爱卿折子中屡屡提及的军医林氏吧?”
他这声音一起,林紫苏浑身紧绷,头也不抬甚至更低了一些,然后跨一步出列跪下行礼。
“回皇上的话,正是臣。”她在军营之中挂着军医的衔,因此虽然是女儿身却也当称臣才是。她跪下叩首,直起身之后,也是低头看着眼前一小块青石,不敢逾越半分。
更何况,若是旁人说不得会好奇龙颜究竟如何,她反正是见过的,倒是没有一丝好奇之心。反而担心若真的看清楚了皇上,她演技不过关,又该怎么办?
皇上看着跪在下面的人影,一双眼睛眯了眯,这才看得清楚了些,沉声道:“边城一战你虽未上前线,却在后方功劳不小,救下了数位将领,以及在沙场浴血的诸多将士……”
皇上没叫起,林紫苏只能跪着听话。站着的时候不觉得,这跪下就觉得青石地板冰凉,跪久了一会儿膝盖就刺疼。如此她也只能够忍着,直到皇上把话说完,她这才叩首,道:“臣不敢居功,边城大胜乃是诸位将士拼死的功劳,至于在后方救治伤患,乃是臣的本职,食君之禄,忠君之职。更何况,医疗营中另有李雀染、陈忠直、张栋梁等诸位军医,臣是后辈当以前辈为榜样才是……”
皇上点头,又赞了她两句谦虚不倨傲,这才叫了起身。林紫苏起身动作缓慢,就怕急了反而伤着膝盖,她这边还没站好,就听到皇上又道:“最近天寒,朕听闻林卿擅长骨科,过会儿与朕看看膝盖,这几日又疼痛起来。”
林紫苏一愣,当场就差点又跪下,只得稳住了身形道:“臣遵命。”
这样,其他几人得了夸赞和赏赐离开了,林紫苏却被留下被内侍带到了后殿,不一会儿就见皇上被内侍扶着进来,她又连忙行礼,然后才净手过去给皇上看腿。
后殿的炭盆烧得很暖,林紫苏却是有些紧张的,看着内侍小心翼翼把皇上的裤腿卷上去这才跪在一侧低头给他看腿,整个过程林紫苏都没敢抬一下头。此时看着皇上微肿的膝盖,告罪一声上手摸了摸,又略微捏了记下,按了按骨头,下意识就开口询问哪里不舒服,哪里会疼了。
皇上倒是看着有趣,示意一旁内侍不要说话,一一顺着林紫苏的话回了。林紫苏看病倒是认真,此时也不瞒着,直接道:“皇上这旧疾,怕是早些年跪久了,之后又受了寒……”
“是啊,早些年我常备罚跪经,那时候仗着年轻不在意。后来父皇过世,我为他守灵天寒地冻,一时没注意就旧疾复发了。如今这几年,年年入冬都难熬。”
林紫苏闻言抿了下唇,知道自己刚刚那话说得快了些,应当在脑子里转一圈才说的。
她这边沉默,皇上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略微感慨了两句,这才问道:“这旧疾,你可能治?”
林紫苏想了想,还是老实道:“这寒气已经伤入骨髓,治好是不可能了,然而好生调养倒是可以减缓症状。我……臣与皇上开一份药方,做成药膏,每日晚上入睡之前贴上,第二日一早醒来取下。另外配上一副药浴的汤剂,最好是隔一日泡一次膝盖。”她说到这里一顿,似乎是认真想了一下,才道:“明年入冬症状定然减轻,三五年之后,只要一直保养妥当,必然不会轻易再犯。”
“你平日行医,一直都是这般自信吗?”头顶响起了问话,林紫苏一愣转眼就明白了皇上话中的意思,抿唇道:“臣在乡野惯了,还请皇上见谅。只是,能治的病臣定然不会说半句谦辞。若是在臣能力范围之外,臣也不敢大包大揽。”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皇上笑了笑,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林紫苏,你抬头。”
林紫苏心中一紧,然而这皇帝特意留下了她自然不是为了看腿这般简单,这是迟早的一步,她闻言缓缓抬头,直视前方,就听到皇帝又道:“再抬。”
她微微仰脸,目光不由就落在了坐在罗汉榻上的皇帝身上。原本不过是飞快一扫,继而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又猛然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这一看自然就算得上是君前失态了,然而林紫苏这般还不放心,立刻惊讶地开口:“你是……”话一出口她就立刻顿住,然后低头道:“臣失态,还请皇上降罪。”
皇上倒是被她这般反应愉悦到了,此时笑着看向脚边的人,道:“你不是要与朕开方子吗?起身吧。”言下之意就是不再提这件事情了,林紫苏连忙叩首,心领神会道:“是。”说着起身由着内侍领着去了一旁桌前。
早有宫女铺开了宣纸,研好墨水。林紫苏提笔略微思索了片刻就落笔开方,两份药方,她写得详尽无疑,吹干之后才交由一旁的宫女呈上去。皇上不过略微看了一眼,道:“送去御医院,让他们配药!”
他这才看向林紫苏,道:“你看到朕,似乎很是吃惊?”
林紫苏低头想了想,然后才道:“皇上看着倒是与我之前偶尔见过一次的人有些像,所以臣才失态的。”既然皇上不想承认,她也就不点破,免得被记恨。
见她如此识趣,皇上这才笑了起来,道:“人有相似,你一时认错也是有的。”他说着露出疲惫之色,林紫苏识趣,连忙告退了。等出去就见一个内侍面带笑容迎了上来,道:“奴才送林大夫出宫。”
林紫苏笑着谢了,一路沿着宫道往外走,这才有心思大量这宫墙之内的景致。也许是还未曾到后宫的缘故,一路过去宫殿看着大气宏伟,却没有精致的景色,大多是一人都环抱不过来的参天大树,偶尔才会有几盆花装饰在一旁。
“林大夫这边请,”那内侍在前引路,笑着道:“林姑娘的医术高明,饶是奴才在宫中这些天也听闻了不少呢。”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林紫苏,“说是郑将军当时已经伤重垂死,却是姑娘妙手回春,如今不过数月,他竟然又能上马力战四方……”
林紫苏原本还想客气两声,然而听着听着就觉得这位内侍话中有话了。
“这些话,宫中不知道传了多少次,不然皇上怎么会特意留下林姑娘与他看诊呢?这宫中御医养了也不少,难不成就真的没有一个能用得上的?不过,林大夫也算是家学渊源了,也难怪皇上看重。”内侍说着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林紫苏,见她若有所思,索性直接道:“皇上的心思,谁说得准呢?”
林紫苏心中一凛,此时拱手道:“还不知道,这位大人……”
“什么大人,我姓夏,你叫我夏公公就是了。”
“多谢夏公公提点。”林紫苏笑着摸了一个荷包过去,“我身无长物,只有一些养身的药丸,冬日里面驱寒养身最好不过。”
这倒是比银钱更吸引人,那夏公公接了笑着道:“那奴才就谢过林大夫了。”说罢转了弯,他才又道:“前些日子太子被皇上斥责,闭门思过,不过三日后宫中大宴,想来皇上也不会真的只让睿王殿下前后忙碌。对了,那一日,林大夫作为边城功臣,也当入宫领宴才是。”
林紫苏笑着应了,被夏公公拿着令牌送出宫门就见萧祁等在外面。
她略微加快了脚步过去,萧祁上下看了她一遍,确认无碍,这才道:“上车,有事回去再说。”
“你不用回侯府吗?”她却顿住脚步问道,“刚刚回京,先入宫算是国事,如今再不回侯府,只怕说不过去吧?”
“已经回去一趟了。”萧祁笑了下,“也没有什么事情可说的,我又担心你就又出来了。”他说得轻松,却让林紫苏心中一动,半响才拉开车门俯身上去。
萧祁这边翻身上马,示意车夫送林紫苏回暂租的院子。
这院子不大,黎志等人住在外面,玉尧三人住在内院,伺候林紫苏。另外还有负责厨上和院子洒扫的仆妇若干。屋中地龙早已经烧得滚烫,林紫苏进去就脱下了斗篷,玉枝送上了茶水、点心,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眼色一使就带着两个宅子中的丫鬟退了出去。
“玉枝妹妹,咱们不在里面伺候着,真的好吗?”一个丫鬟有些不安,“若是姑娘有些什么事情的话……”
“有事儿姑娘自然会出声吩咐咱们,难不成在这里就听不到了吗?”玉枝笑了下,道:“两位姐姐放心,咱们姑娘就是这般的脾性,不喜欢身边人太多。玉尧和玉叶两位姐姐最是知道的,你看咱们出来了,玉尧姐姐看着也没骂咱们不是?”
说话间玉尧就过去了,这会儿伸手敲了玉枝的额头一下,道:“就你机灵。”
玉枝嘿嘿笑了笑,道:“玉尧姐姐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咱们姑娘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都过了午饭的点儿了才回来,我想着她怕是没吃午饭呢,原本都让厨房按照姑娘口味准备好了,谁知道……”玉尧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这才道:“还是进去问一声吧,说不得萧大人也没吃饭呢。”
她说着脚步略重,还未进门就先叫了一声姑娘,听到林紫苏应这才进去笑着道:“厨上备好了午饭,姑娘是准备摆在这里吃,还是去前面花厅吃?”
这屋里吃的话,人来人往也就不好说话了。在花厅吃,那就等着摆了饭再过去,还可以先说会儿话。萧祁闻言看了这丫鬟一眼,发觉林紫苏身边的人倒是愈发的机灵了。
林紫苏笑着道:“让人摆在花厅吧。”
玉尧心中大定,笑着应了就又退出去。
等人出去了林紫苏才把那位夏公公的事情说了,皱眉道:“你说,他为何要卖这个好给我呢?”
“这夏公公……”萧祁看了林紫苏一眼,“怕是靖王的人。”
“靖王的手如今都伸到了皇上身边?”林紫苏大惊,若是说太子和睿王之争是皇上故意安排的,乐见其成的话,那么靖王就不一样了。靖王是先皇幼子,又因为自幼丧母可以说是被先皇养在身边长大的。他对今上的威胁最大,今上也素来忌讳他。“他是如何做到的?”
“如何做到并不重要,你忘记了你三月在颍州给皇上诊脉的结果了吗?”萧祁提醒林紫苏,“靖王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自然会加快部署的。”
“他……”林紫苏想起与靖王的两次见面,不由一顿,这才道:“他真的有此野心?”
“他必须要有这份野心,不然今上……”萧祁看了林紫苏一眼,声音压低,“今上死之前,定然会先要了他的性命,以免有后顾之忧。”
林紫苏愕然,萧祁见状才道:“自先皇驾崩之后,京中这些年一直有传言,说是先皇驾崩之前曾经说要传皇位与靖王的。而今上,未被册封太子之前乃是晋王,先皇驾崩之前也曾经遭过几次申饬,早就不得圣意了……”
晋王和靖王……
林紫苏恍然,这语调相似,先皇垂死之际说得若是不清楚,自然也就被糊弄了过去。更何况,当时晋王已经是太子,也未曾有废太子的旨意下来,谁又敢说先皇临死之际说的真的是传皇位给靖王呢。
“原来如此。”难怪今上如此忌讳靖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