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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法推行至整个大明之前的扫荡了,此去是要杀得人头滚滚的,所以是总督。
总督有标兵,总督节制总兵官。
谁愿去地方亲手执刀杀人?
后续影响还不止如此,还有参策之中数人离开,那么朝堂中枢又将有新变化。
过了片刻之后,蒋冕站了起来行礼:“臣愿去南直隶。”
崔元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皇帝。
这不是开玩笑的。总督之所以不常设,就是因为总督权柄过大。从史书上来看,虽比不上唐时节度使,但如今大明要面对的可是不知多少勋戚武将及官员士绅蠢蠢欲动的不甘之心。
以如今参策之威望,去了地方,进可慑服一方,退……也有割据一方之能。
恰似四川,高克威的谋划不就是以费宏、薛伦为文武之首,意欲拥蜀王而先行割据,引天下之乱吗?
陛下虽说乱不起来,可新法如此迥异于以前,参策们谁不是战战兢兢。
人心是会变的,若风向有变,不敢保证谁都还始终如一。
然而朱厚熜只是点了点头:“南直隶新设总督,南京守备及六部必定有话说,故而南直隶总督只暂设,兼管漕运、盐法、水利三事。军务方面,武定侯会听朕旨意。”
“臣领旨。”
蒋冕坐了下来。
真让他做个像其他省一样实打实的总督,那也不敢。南直隶何等要地?南京一整套留守衙门,上头只能有皇帝,岂能有总督?
如今杨廷和是新法党魁,处于不可替代状态。只要他身体不出问题,首辅稳稳的。
次辅蒋冕领办京营重设大事领办出了一个五军营之变,虽然有皇帝故意考验一些勋戚的原因,但蒋冕仍然需要做些什么,让皇帝认可他的重要性。
他毕竟才刚满六十,身子骨还可以。
有了蒋冕开口,毛纪也站了起来请命去江西。他是山东人,总督山东不合适。
朱厚熜却摇了摇头:“毛卿可去福建。”
大家心里都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王守仁。
江西,只怕是要等王守仁丁忧完成:反正就两个来月了,他从浙江去江西赴任,也快得很。
原本的“杨党”有两人请命,之前曾牵涉到广东案子的吴廷举也站了起来:“臣愿往山东。”
朱厚熜又摇了摇头:“不,你去广东。”
众人愕然,只听朱厚熜继续说道:“广东已经颇有基础,张孚敬离京已近三年,也该回来一趟面圣了。等他回来,对他论功升赏,才是对天下宣示朕决意变法之机。山东,让张孚敬去。”
无他,山东有衍圣公而已。
朱厚熜记得张孚敬敢对孔家动手的壮举。
而广东那边的市舶司改制,最早是吴廷举请奏的。现在他重新回去,对广东也很熟悉,把张孚敬没做完的事做完了不难。
杨廷和难以想象在广东提刀杀得天子赐“剑”鲜血淋漓的张孚敬到了山东会引发什么反应。
但是,由皇帝亲自对张孚敬这个变法先锋、天子首批门生破格升赏,确实是在新法层面对天下宣示皇帝决心的最好表现。
因为就算去年没动粮赋徭役旧制,广东岁入也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皇帝确实可以表示满意。
杨廷和、王琼是不能下去的,崔元是勋戚,不能就任总督。
而后李充嗣等人也站出来请缨,因为大家都想明白了皇帝提出这个想法的用意。
等新法推行到全国之时,北京这六部旧制,总不能还存在杨廷和此前说过的要有两套衙署与地方对接吧?
现在数名参策离京镇守一方,首先就是空缺出来的一大批高品官位。这里面的机会包括补为阁臣、补为九卿。随后连锁反应,又是许多从二品、三四品的好缺。
参策离京镇守,本就是新旧法在立场阶段的决战之举。立场就是站队,站队了才有机会往上爬,这也是皇帝拿出来的高官之位利诱。
他们虽离了朝堂中枢,但在皇帝对于未来朝堂中枢的构想里,国策会议必定是一个开始。等他们功成回京又或者功成致仕,都是皇帝必须拿出来犒赏、激励后来人的榜样,恩荣不会少。
至于说像崔元担心的那样割据?开玩笑,已经见过了皇帝的钓鱼手段,跟着皇帝一起甩杆的他们还肯自己变成大鱼?
张孚敬去山东之时,必定就是新旧学问冲突最激烈的时刻。那时候,皇帝本人在学问方面的造诣必定会显露出来,而皇帝重视百姓的大义所在,只会让皇权受到的拥护更加稳固。
没有百姓拥护,哪个士绅或武将造反能成?
清整水利,不就是为百姓谋福利吗?广东今年再改革徭役,百姓负担减少许多,广东百姓只会成为其他各省百姓羡慕的对象。
朱厚熜最终点了头:“卿等公忠体国,朕心甚慰。一如旧例,卿等离京后,各持密匣可直奏朕御案之前,君臣畅所欲言。新法之要义、实践学辩证法之精义,卿等皆可于地方宣讲之。始终记住一点,卿等助朕行新法,为的是大明万年基业,为的是大明百姓福祉。朕之胸襟,卿等尽知。忠君用事,卿等福荫子孙,留美名于青史,皆是应有之义、必有之果。”
又是一次保证,众人齐声称善,慷慨表明决心。
而后,便是商议起下一批参策的人选,各自都在根据这段时间以来其他官员对于新法态度的表现及才干举荐人选。
有先见之明的聪明人从不会缺少,也不乏两头下注的。
朱厚熜都无所谓,先根据内档司的记录多考核一番,然后看表现而已。
而就在他们商议了一阵之后,四川的第二轮奏报抵达禁宫。
朱厚熜看了一下就对杨廷和露出一个惋惜表情:“杨家还是有两人罹难,一人重伤。”
杨廷和表情一僵,正带着哀容要问,朱厚熜说道:“都是家仆,杨阁老去信从优抚恤吧。高克威果然是金蝉脱壳,去杨家的竟是广东余孽,人皆死士。所幸陈寅勇武,将贼子二十四人尽皆斩杀,杨家无虞,令弟、族亲及家庙祖坟都无忧。”
于是杨廷和大大松了一口气,并且觉得皇帝是故意逗他。
只是想起对皇帝的了解之后,才认真地说道:“臣必去信令舍弟优厚抚恤,臣谢过陛下钦派陈百户镇守护持之恩。”
看来薛伦虽然反应还算及时,可新都与成都府实在太近了。
在这段时间差里,二十四死士直冲杨家,细想一下确实令人害怕。
朱厚熜却凝重地说道:“高克威胆大包天,竟以正德圣旨假传圣意,更伪造了通行令牌及费宏、四川三司署印公文。阳武侯所奏高克威遣出的另五个心腹,只怕都是如此。四川若有愚蠢之辈或将计就计之鼠辈,小乱子只怕会有。”
说罢看向了王宪:“兵部行文费宏与阳武侯,予其便宜之权吧。四川左布政使,张璧去做吧。按察使,让广东的桂萼去。其余人选,吏部即可着手铨选。”
从原先的侍讲学士到御书房伴读,又接了严嵩的位置成为首席参预国策会议,现在张璧只是去做从二品的左布政使,而不像严嵩那样直接是巡抚、马上还会成为总督。
但是,对张璧来说,这也是一个积累地方实务经验的必须环节了。
御书房果然就是升官最快的地方,品级升迁之快,直令其他人眼红。
现在御书房又多出一个空缺。
顾鼎臣则浑身一震:可以接替首席、参预国策会议了吗?
“陛下,可是另有密报,费督台可信?”崔元尽义务,多问了一句。
之前是杨廷和问薛伦可不可信,现在崔元问费宏可不可信,毕竟要让费宏有便宜之权。兵部下去的所谓便宜之权,那可就是调动军队平乱了。
朱厚熜淡淡地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京山候不必多虑,朕若诸多猜忌,君臣何谈一心?”
他表现得很有气魄,但对于有没有密报却没说。
都是老狐狸,大家心知肚明。不过这话,也算是对即将离京的参策们说的。
“陛下,桂萼任广东布政使司户厅掌厅,广东今年赋役事重,他若去四川,张孚敬又去山东,广东接任之人恐怕不力,会有误新法成效。”杨廷和开口说了说疑虑。
广东新法能不能成,那是关系到嘉靖五年决定的。虽然大家现在都清楚届时是必定推行全国的,但是成绩单毕竟越漂亮越好。
朱厚熜淡定地说道:“无妨,有吴卿在,不会出岔子。田土清丈已毕,科则编审完成,剩下只是执行而已。广东若有不从,小乱子有马总司和蒋总兵,大乱子有抚宁侯。此次诸多官位铨选,可优先擢升此前两年于广东有功者。”
形势就是如此,顺从新法,升迁快、有保障;还在观望侥幸甚至反对的,砍了就是。
已经酝酿了三年,京营先设而又经过了这一乱的整顿及补饷,如今正是期盼立功之时。
蒋冕感受到了诸多参策离京之后的风急雨骤,又补充道:“刘、李、汤、邓、常五家复爵及五军营之乱中立功将卒的升赏,尚需在参策离京前办完为妥。”
礼部尚书张子麟和兵部尚书王宪都点了点头:“此言甚是。”
这件事之所以比较慢,是因为徐光祚在五军营的重整和清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另外,朱厚熜也希望借此机会让京营里的非勋臣武将看到更多希望。
而仅凭五军营里平乱的一点功劳,那个千总雷全义再往上擢升为参将是没问题的。
但对朱厚熜私心而言,却希望能让他有机会成为一军坐营官,打破只有勋臣才能担任这种京营高位的先例。
距离这个位置,雷全义的功劳又小了一点。
朱厚熜想了想就说道:“既可遣神机营三千去湖广,那也可令五军营选锋三千去四川,受阳武侯节制。选锋之将,让雷全义去!”
再给他一个立功机会,若能在四川建功,回来之后就是京营一营坐营官了。
猛将必起于卒伍,重臣必发于府县,这将是将来嘉靖朝必须有的局面。
另外那五家旧勋戚,复爵也都是先从伯爵开始,如今筹办礼仪、召袭爵之人入京罢了。
一来一回,还要时间。
养心殿御书房内继续商议,过了一会黄锦从门外请示了一下之后进来,跪下哭道:“陛下,周希正公驾鹤西去了!”
众人沉默之中,朱厚熜长长叹了一口气:“赐太子少师,赠礼部尚书,荫其长子琦为光禄寺丞。”
周诏终究没熬过这一关,在这新法战队阶段的决战前夕去世了。
他年龄太大,入京后只在礼部挂了个侍郎虚衔,也并没有让他还没举人出身的两个儿子做什么官。
现在,荫职从六品的光禄寺丞,只能说是给他儿子一个官身,管管光禄寺的采买和厨子,属于边缘职位了。
这没办法,只能看周诏的孙子能不能在科举中有所建树。
又一个真正的帝师故去,潜邸重臣如今也就只有解昌杰了。
其余人,武官都是颇有前途的,而原先的王府文官面临的竞争对手们实在太强,解昌杰都起起伏伏。
朱厚熜安排了周诏的丧事,随后就先结束了今天的国策会议。
那是之前一直劝他不要急的人,只不过周诏无法明白朱厚熜想把大明带往何方。
如今,大明这艘巨舰的一个引擎,这新法终于要彻底开始在两京一十三省轰鸣了。
朱厚熜来到了坤宁宫,看看他满月不久的朱崽子。
孙茗是后面才反应过来这名字的谐音的,一开始很纠结,而后被朱厚熜一句“好养大”就打消了疑虑。
“我让你父亲先留在湖广了。”朱厚熜轻轻抱起在睡觉的儿子,顺嘴说道。
孙茗只是轻轻咬了咬嘴唇。
朝廷大事她不议论,但她知道。
走到朱厚熜身边,她看着自己这夫君轻声问道:“会顺利吗?”
朱厚熜微微摇晃着手臂:“顺利与否,也就是快慢之别。在朕决意之下,天下谁敢不从,尽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