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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孚敬叹了一口气:“看来犬子还是与广东佳丽无缘了。诸位大人,那就议正事吧。陛下心忧屯门战事,诸位请奏之粮饷四十三万余两,本钦差知两广之难,也是为己复旨之备,这笔饷银是尽数讨要来了。战事吃紧,交通不便,却无法一路解运过来。陛下之意,让本钦差详查两广税赋,自到后尽快厘清账目,定下以税赋代饷之期限,故而还有令我督办藩夷朝贡之事,我恐久居岭南矣。张督宪,汤藩台,明日封库封账之前,还望先给我个实数。”
面对这个递过来的台阶,准确的四十三万余两巨额饷银,张臬顿时笑了起来:“那是自然。钦差大人还说聘礼寒酸,两广有此殊恩全赖钦差大人美言,这聘礼再大不过!令郎于广东佳丽缘属天人,莫说三人,我看钦差大人年富力强,久居岭南无人照应起居,不妨也一品广东佳丽之妙,红袖添香再传佳话!”
你把蛋糕做大了你早说嘛!
要是数年内都不用缴税赋,给你四倍又如何?
梁储一直含笑看着。
确实有章法。
这张牌,打得妙。
话说到这份上,终于开始谈这广东佳丽究竟是何处绝色、年方几何、手足之长、眼鼻之距、身形几握了。
桌上先尽是欢颜笑语,然后张孚敬挑三拣四,又表示再换一批。
佛山的,合浦的,番禺的,东莞的……
张臬有点麻,觉得他妈的寒酸二十多年才做官真的吃相太难看了,而梁储这老家伙还凭借对乡情的了解帮他指点哪个最有内秀。
还是要等东莞那边的匪情急报过来让他们冷静一下。
“报!”
声音终于传来,但王子言却脸色骤变。
张孚敬收起了笑脸,站了起来顺便拿起了那把刀重新别好,仿佛是要恢复钦差大人的全套行头。
飞鱼服直驱入内,袍袖上的血迹染在绣纹上晃得张臬等人心头一颤一颤。
赵俊抱拳单膝跪地:“幸不辱命!”
张孚敬凛声问道:“可有所获?”
赵俊毫不避讳:“臬司亲兵。”
王子言脸色苍白,张孚敬转身看向他:“王臬台,你觉得如何?”
“……督宪,就依钦差大人吧。”
王子言脸色难看地看向张臬,张臬却寒着脸:“钦差大人,这是何意?”
张孚敬把天子赐剑抽了出来,自言自语一般走过去:“南下时我一直在想,这明明是把刀,陛下为什么非要说是剑。”
张臬不由得看了看朱麒,只见朱麒仍皱着眉,犹豫不已的模样。
张孚敬走回到桌畔,王子言他们还坐着没离席,只能看着寒光逼近。
文臣而已,这是在梁家庄园。
可是他还什么都没深入查,真能怎么样吗?
圣旨他们已经听过了,并无便宜行事之权,督办战事而已。
张孚敬认真地看着王子言,“臬台是知兵之人。剑,脆而不韧,用之需灵活多变,我本以为陛下是让我相机行事,万勿轻率折毁。”
他诚恳地说道:“所以我邀诸位共商大事,唯望与诸位同心同力,订立长久之谊。”
王子言勉强笑道:“自当同心同力,我等也正想和钦差大人订立长久之谊。”
“但现在我想通了。”张孚敬微笑着,“有力才有利。臬台以为如何?”
王子言看了一眼赵俊,抬头看居高临下的张孚敬:“钦差大人所言甚是,是我鲁莽了。钦差大人,好说,都好说……”
“可它是刀啊。”张孚敬忽然一刀斩在他的喉咙上,利刃过后就只有一个口中嗬嗬作声挣扎到地的王子不能言。
相谈甚欢了一晚的桌旁,张臬等人惊得连连倒退,这个时候才从门外一拥而入许多飞鱼服。
张孚敬提刀望向他们,带着一线血迹的脸上满是微笑:“陛下追谥于公忠武,赐刀称剑,就是要我知兵,能文能武。既能灵活多变地套话,又能勇猛无前地砍杀啊!”
第123章过河兵卒,有去无回
王子言捂着喉咙在地上绷直了腿弹动着。
数量远超张臬他们情报所知的锦衣卫持刀围了过来,两广四品以上的“自己人”带着的亲兵、家仆不见人影。
手里提着天子赐“剑”的新科进士钦差大人脸带鲜血地迫近。
张臬肝胆俱裂:“他是正三品朝廷命官!你安敢如此?”
“正三品?”张孚敬取下了桌上的一方巾帕,细致认真地擦着脸上的血,“陛下密旨!”
门外闲庭信步走进来的王佐赞叹地看着这亲手杀人的探花郎,从怀中掏出了一道明黄:“两广上下命官听旨!”
梁储抬头,张孚敬放下了巾帕,对他和善地笑了笑。
他的脸已经擦干净了,笑意亲近,但梁储心里一毛。
而一旁,张臬等人看张孚敬擦刀收鞘,此时又已为鱼肉,只能闻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命户部广东清吏司郎中、御书房行走、翰林院侍读张孚敬巡宪两广不法事,若得实据,两广三品及以下持朕赐剑可斩立决。三品以上,请圣旨会同锦衣卫岭南行走取宝印,验明兵部调令,两广诸军闻旨听命拿问审办,若有枉法实据可就地审决。钦此!”
梁储的眼神都呆了呆。
宝印一开始是在他这里的,但他不知道谁是锦衣卫岭南行走。
五百锦衣校尉还不够?还有两广诸军的调令?
这道密旨给的权力,到底是什么情况下通过的?杨廷和不拦着?
张孚敬走到了张臬他们面前,拱手向王佐:“圣旨。”
摊掌向赵俊:“锦衣卫岭南行走。”
张镗石宝手捧宝印调令走上前来,张孚敬让开一步:“宝印,兵部调令。”
他最后把擦干净收起来的刀挂在了腰间:“天子赐剑。”
“至于实据……”张孚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二品三品四品地方大员,“汪鋐血书奏报,臬司亲兵化身匪贼意欲血洗东莞,吴瑗供述,适才所言梁公为证,本钦差亲耳听闻。”
张臬盯着他,随后看向梁储,厉声说道:“两广不法事……梁家、张家这么多年在两广多有不法,钦差查不查?”
眼下只有先抖实际筹码,巧舌辩解已经毫无意义。
刀已出鞘,他们只能先拖一拖,尽力求变。
梁储并不言语,也不见梁家健仆来护主。
张臬瞪着张孚敬:“总镇两广太监远在梧州,知钦差为立奇功,恃陛下殊恩掀大案,以致两广大乱,必星夜上奏!”
张孚敬也不言语。
张臬又看向朱麒:“抚宁侯尊位超品,钦差也要持剑斩之否?”
朱麒同样不言语。
张臬面容扭曲,站了起来要冲上前,却被两个锦衣校尉抽刀拦住了。
“两广总督、两广总兵官、广东巡抚、广东总兵、广东番台……”他一个个地数着,“钦差大人何意,竟要将两广四品以上尽数先下狱问罪否?广西藤峡盗患谁来督抚?秋粮谁来督办?屯门战事谁人统兵转运?人心惶惶,岭南大变,你担得起吗?”
张孚敬笑了:“锦衣卫北镇抚使,指挥佥事二位,正千户一位,旗校五百。梁公阁老致仕,某虽不才却是陛下钦点,汪鋐知兵,又闻正德九年会元、二甲第一霍渭先正读书佛山西樵山。倒是抚宁侯……”
他这才收了笑容看向朱麒:“昔年保国公何等声威,抚宁侯履新两广方一年,真要泥足深陷吗?”
朱麒始终在挣扎。
他袭爵本身就是从保国公降等到抚宁侯的,现在又牵涉到了这件事,直接除爵大有可能。
但现在真能翻盘吗?
不能说毫无机会,他毕竟是两广总兵官。
除非张孚敬敢直接在这里杀了他。
堂堂侯爵,能直接不经皇帝亲旨杀了吗?
可是,朱麒并不敢赌还有没有第三道密旨是专门针对他这个特殊身份的两广大员。
张臬没见过这样办差的,他有些癫狂地笑起来:“弹丸之地,藩夷蟊贼,区区小事也值得如此大阵仗南下?有人要拿两广立威,为何会是你这个区区新科进士得此殊荣?朝堂衮衮诸公,三品以上都避之唯恐不及吧?”
张孚敬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心里不由得想着:怪不得历来天子近臣,不论是何官职,是何品级,都比其他人要显赫。久居地方的他们,哪里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朝堂是什么模样?纵有只言片语书信传来,也大抵是多日前的消息。
上一批消息是天子刑部大堂事件后设国策会议,倚重王琼、郭勋、陈金等人抗衡杨廷和吧?
可时代变得很快啊。
张臬换上了殷切一点的表情:“两广尽是能臣干吏,武定侯、王大天官、陈总宪得以立身朝堂,诸多倚仗都在两广!钦差大人,您是陛下钦点,不可中了奸人之计啊!”
张孚敬却看着朱麒:“抚宁侯,我在等你回话。两广诸军皆听我命,你遵不遵旨!”
张臬表情一僵,扭头厉声喝道:“朱麒!”
梁储藏着担忧看向张孚敬:擒贼先擒王确实没问题,先声夺人出其不意攻其略备也没问题,但这乱忧终究是最难的一环。
这张利益的大网,四品以上只是其中首恶而已,其下还有多少兵卒、低品官员、经年老吏?
若抚宁侯这个两广总兵官不遵旨,那就相当麻烦了。
五百锦衣卫,再加上这几号人和他梁储、霍韬,那可真不够用的。
张孚敬眼神中越来越狠戾,他正要再抽刀:过河兵卒,有去无回。
“老爷……老爷……庄门有客,是抚宁侯亲子,说有京中急信务必呈给抚宁侯。”
朱麒听到梁府管家恐惧至极的禀报脸色一变。
梁储凝重地看向了张孚敬。
刀握在手,张孚敬正思考。
张臬嘴唇发白,微抖着。京中信来,是武定侯?此时才到,这个敢亲手诛杀封疆大吏的张孚敬会怎么选择?
他现在觉得这张孚敬是个疯子,说不定他连朱麒都敢当场斩了。
新君……新进……幸臣……
有些话张臬只是不敢骂而已。
“请抚宁侯之子来。”张孚敬忽然放松下来,笑着开了口。
片刻之后,朱麒的儿子朱岳到了。进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王子言,他顿时惊惧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