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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说得严冰脸红耳热的。
天刚蒙蒙亮,寄虹就启程回青坪了。严冰看着马车远去,着实心疼,恨不能丢下一切事务和她同归算了。忽见马车一晃,停了下来,随即寄虹跳下车,向他跑来。
他赶紧迎上前去,刚想问:“还有什么话?”却被她突然的一个吻撞到九霄云外了。
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走。等呆若木鸡的他回过神来,芳踪已杳。
他抚着灼烫的脸颊,觉得足够他回味一辈子了。
办妥诸事回到青坪,远远就看见寄虹等在码头,尚未开口,严冰脸先红了。寄虹倒神色平常,不是她忘性大,实在太忙了,坐在车里都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严冰瞥了一眼,惊讶道:“贡瓷完成了?这么快?”这女子又一次叫他刮目相看。
寄虹仍在念念有词地算数,半晌才感觉到严冰略带怨念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啊?你刚才跟我说话了?”
严冰立刻转成理解的微笑,“没有,忙吧。”
“对不起啊,”寄虹歉疚地挽住他的胳膊,“这几天太忙了,等贡瓷一了我再好好陪你,给你做饭。”
严冰看看她亲昵的姿势,觉得这次从茂城回来,他们之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嗯,你忙你的,我也要先去跟叶墨回报河运的事。”
寄虹皱起眉头,“千万要当心,督陶署那件事之后,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严冰送寄虹到霍记,转去驿馆。被晾在门外好久才准入内,见叶墨并无要事,正对着棋谱摆局,棋盘上黑白交错,显是自娱自乐好长时间了。
严冰压根不屑与这种小儿科的伎俩计较,照本宣科汇报完毕,叶墨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了,忘记告诉严主簿,北方传报,金胡子攻占运河多段,不宜冒险行船,而沿海虽有小股匪贼,尚无大碍,因此经本官再三考虑,决定弃河运选海运,严主簿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严冰目光闪了闪,心下了然。原来叶墨并非刚愎自用,早听进献言,只不过耍着他取乐而已。他却不见恼色,用异常冷漠的口吻说:“那么下官去茂城更换关书即是。”
叶墨没见他发飙,不由蹿起无名火,假笑也懒得伪装,“本官要用沙坤和他的船队,你去办。”
严冰十分意外,疑心他心怀不轨,“放着官船不用,却要强征民船,叶郎中不怕遭人非议?”
叶墨自有他的道理。官家的船和兵都是纸糊的老虎,真要遇上个危风险浪的,还是沙坤这样姓“匪”的顶用。但他偏不说明,慢悠悠举起棋子欲落未落,“难道严主簿就不怕遭人非议?私相授受、无聘苟合……”
话未说完就被突然近前的严冰惊得住了口,在刀锋般的目光逼视下,他心头霍霍直跳,手一抖,指间的棋子掉在棋盘。
严冰目光移向棋局,“黑子看似步步进逼,实则外强中干,只需一着便满盘皆输。”拈起白子落在棋盘一处,昂首离去。
过了好一会,叶墨才发觉自己竟然一声都没出。
他转过僵硬的脖子,看见那一子落后,方才难解难分的局势顿时分明,黑方大败。他狠狠把棋子扫落在地,“该死!”不知骂的是严冰,还是他自己。
当晚严冰被曹县令疾言厉色申饬一番,说不必他去茂城,只要办理征船一事即可,办不下来他这个主簿就不必干了。
严冰虽懂得圆融,但坑害朋友的事他是断不会做的。这趟差事危险得很,又不知叶墨是否别有用心,他不能亲手把沙坤往火坑里推。因此直言拒绝,“县令如以为下官办事不力,等下官了结茂城之事,让贤即是。”
茂城的官船是他定下的,他得亲去取消,善始善终。
翌日严冰登舟去往茂城,寄虹知他郁郁不乐,临行前交给他一封信,神秘地笑道:“上船再看。”
船儿刚刚离岸,严冰便迫不及待地拆信,上头只有一副图画,简单的几个点线连成北斗的形状,正中央一颗墨点格外醒目。
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他温柔地望着这封信,眉眼间俱是笑意。
“小傻瓜,你才是我的北辰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严冰回到督陶署,发现鸳鸯杯不见了。
严冰:“茶具为什么换了?”
寄虹:“这个……”
严冰狐疑地看着她,“我听说叶墨来过督陶署,他在这里都做什么了?”
如果说叶墨坐过他的椅子,他会不会把督陶署的桌椅劈了?
☆、情人江海别
严冰从茂城返回时,看到码头上人来车往,正在搬运贡瓷,船头上指挥装舱的却是沙坤。
他心中一沉,命船家驶近,沙坤看见,笑嘻嘻跳到他的船上。
“怎么回事?叶墨逼你?”严冰蹙眉问道。
“就他?也配!”沙坤十分不屑,“老子接活什么时候论得着别人嚼舌根!”
严冰看看服服帖帖装货的船员,就知道这是沙坤自愿的。心念转动,忽有所悟,“你是为了……”
沙坤“嗨”地笑了一声。
严冰知道自己猜中了。“你从哪里听说的?”
“整个青坪都传遍了,姓曹的要革你的职。”
严冰颇为动容,虽然此刻劝阻已迟,但他仍然严肃地说:“这趟不比往日,听说金胡子横扫沿海,专劫朝廷的船,很是危险。你不必管我,退了这个差事吧。”
沙坤拍一下他的肩头,“我只是为你送的那个灯笼。”说罢豪爽大笑,缘着系锚的绳索,跃上高高的大船。
严冰无心追索消息是否曹县令故意放出,默立船头,只觉翻卷的波浪裹着笑声,一声一声拍打着他的心岸。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启航那日天色阴沉,风高浪急,并非适宜出航的好天气。但叶墨坚持这天是黄道吉日,在岸边大肆祭奠,准备启程。
最该参与的一众船员却趴在船头玩笑般的看热闹,因为他们的老大根本不屑露面。
此时沙坤正在舱中,把伍薇堵在角落,痞痞地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看来还是怕我死——”
“死”字没说完,伍薇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快吐口唾沫!”
沙坤从来百无禁忌,他没吐唾沫,直接霸道地翘开她的唇。出海的次数数不清,却头一次生出了恐惧。
是的,他恐惧,恐惧的由来,是她。当一个人有了牵挂和冀盼才会恐惧,惧怕不能与所爱的人来日方长。
这个吻比任何一次更深入、炽热、长久,情愫汹涌,却不是欲望,那是相依为命的亲情。
在把持不住之前,沙坤依依不舍地离开,对上伍薇细长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恨,只有爱。
“活着回来,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沙坤抬手,点一点她的唇,按在自己的心房。
沙船缓缓离岸,伍薇攀上最高的堤石,她不在乎船上的叶墨和数百官兵怎么看她,只想让船头那个男人看得更久一些。
在呜咽的风中,船队渐行渐远,变成几个白点,看不见了。
她才发觉脸上凉凉的,抬头,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青坪人不喜欢下雨,认为雨水不是吉兆。
贡瓷入海后,霍记同其它窑厂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制海商的货。海商那边不断催促,窑厂这边又整日到霍记诉苦,说没有余钱购买原料了。
寄云翻着账本问寄虹,“我瞧着几个掌柜的意思是想让咱们帮衬帮衬。”
寄虹撇嘴,“只怕是趁火打劫多些,这个口可不能松。”
寄云不悦道:“怎么这么说话?他们几位在焦泰的事上都是出过力的,这个恩情咱们要记得。”
“他们可不仅仅是帮霍家,那是借我的力给自己开道呢。姐姐你心思太单纯,外头的事你不懂的。”
寄云语重心长道:“那些事我是没你懂的多,但我懂恩要涌泉相报,仇不能以牙还牙。”
寄虹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大为不快,“你在责备我心狠手辣?我留焦泰一条命已经够慈悲了,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对父亲的?”
“我当然没忘,可他害死父亲,你就要杀了他吗?那你和他有何不同?我不愿我妹子变成焦泰那样的人。”
寄虹愣怔片刻,竟然无法反驳,气呼呼走了。
再次召开瓷会大会时,寄虹说,若有窑厂觉得难以为继的,可以把海商的订单交给霍记。这话不大妥贴,当场便有窑厂撂挑子了,寄虹非常硬气地揽了过来。
这下霍记压力陡增。最繁忙的时候,丘成偏又告假,寄虹正心情烦躁,当着好多工人的面大声斥责,“难道你比别人特殊不成?告假可以,走了就别回来了!”
丘成惊讶地看着她,像看陌生人似的。
这一整天丘成闷头干活,一句话都没说。晚间守着窑火魂不守舍时,小夏来了。
丘成劈头就问:“爷爷怎么了?”小夏从茂城回来后,就又恢复每日照顾丘爷爷的生活了。
小夏把他按下,笑道:“没事没事,爷爷睡着了,我来看看你。”放下手里的茶壶说:“天干物燥的,我煮了去火的茶。”
丘成没心思喝茶,只不停地问丘爷爷的状况,服药了没,吃饭了没,说话了没。
小夏耐心地一一作答,“今天好歹说了几句话,可仍然迷迷糊糊的,把我错认成你,又把你错认成女孩,成丫头成丫头地叫。”
丘成怔怔的,目光虚飘地落在墨团般的夜里,也不知在瞧些什么。半晌才幽幽地说:“我想陪着爷爷。”
小夏忍不住心酸。昨天大夫来瞧病,只留下一句话:“多陪陪老人家吧!”丘成转身就跑进厨房,好久之后出来时,眼睛红红的。
小夏听说他为告假照顾丘爷爷和寄虹闹得不愉快,有心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挠了挠头,捧过茶壶,将壶嘴对着茶碗,学着寄虹的声音说:“我不是有意说那些难听话的,都是被海商逼得紧了,心里头烦得很。你将军肚里能驾车,就原谅我吧,我给你斟茶道歉了。”
壶嘴点了三点,像是个小人儿弯腰致歉似的,顺势倒出一杯茶来。
丘成忍俊不禁,“不是‘将军驾车’,是‘宰相撑船’。”
小夏笑呵呵把碗捧到他面前,“是了,那你更得喝了这杯茶啰。”
暖暖甜甜的茶水入肚,丘成心情好了许多,半开玩笑地夸小夏可以去当皮影艺人了。
小夏被夸得欲要飞起,顺杆爬地献宝说:“喜欢的话,我现在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哈。”
手脚麻利地把壶碗杯摆成三足鼎立之势,清了清嗓子,把那只大碗和小杯乒乒乓乓撞了几回,捏着嗓子做惶恐声,“哎呀呀!不得了,金胡子好厉害,咱们官军打不过,速速逃命去吧!”
茶碗一摇三晃,“哈哈哈!一帮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还不如俺这个土匪经打!”
茶杯踉踉跄跄跑到茶壶跟前,大惊失色道:“哎呀呀!不好!那是北边的叛军,更打不过,这可怎么办?”
小夏握住茶壶,腆起肚子,学着戏台上大将军口气说:“尔等见到本王还不速速投降!”
茶杯立刻翻倒,“投降,投降,我们都投降。给乾王……不,给皇上磕头——”
丘成本来一直笑眯眯的,听到这里吓了一跳,立刻将他的嘴捂了个严实。
他的唇触到指腹的茧,虽然粗糙却依旧柔软纤细,和寻常男子完全不同的一双手。不知怎的,他的思绪飘到之前那个意外之吻上,耳根子就红了。
丘成似乎也觉察到气氛有些小暧昧,脸上微微一红,放下手来,略羞窘又惶恐地说:“不要乱说话,那可是吃不消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