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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竹的医术,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不少人都知道,仁恩堂的小竹大夫给人看病,既有效又快速,若是遇上穷苦人家,药几乎都不怎么收钱,是个小善人。
陈氏有时候难得出门,也能听见一些门第不高的夫人提起,虽然她们都不知道仁恩堂的小竹大夫具体是谁,但提起来也是相当敬佩的。
吴嬷嬷应声,对顾青竹说:“二小姐,您真是太有本事了。老夫人的腿疾,您给施针近一年,都没怎么喝药,就已然好了不少,今年阴雨天的时候,老夫人都没有往年那么疼了。”
对于二小姐的医术,吴嬷嬷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信,困扰了老夫人好些年的腿疾,只要一到阴雨天就又痒又痛,难以忍受,但是今年年初开始,二小姐给老夫人施针,虽说有时还有些痒疼,但阴雨天确实好受许多,以往也有不少大夫来瞧,不过喝了好些药下肚都不见成效。
顾青竹蹲下身子,将陈氏腿上的针给收了,再替陈氏将小被褥盖上:
“这腿疾啊,必须要持之以恒的针灸,喝药只是辅助,驱寒用的,腿疾生成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经脉不通,针灸次数够了,经脉就自然能疏通些,通了就好受了。”
陈氏满意的看着她,顾青竹坐在她身旁,陈氏对顾青竹问:
“青竹啊,跟祖母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明年祖母好好给你物色物色。”
倒不是陈氏着急,只不过不急不行,因为到了明年不仅是她,连秦氏都开始给青竹物色人家,可秦氏是什么样的人,陈氏是知道的,她能给青竹物色出什么好的,与其让秦氏胡来,不如她这把老骨头亲自出马,不敢说门第一定高,至少人品不好的在她这里就不能过关。
顾青竹懂陈氏的意思,顺从一笑:“但凭祖母做主。”
话虽这么说,但顾青竹知道,陈氏就算找了谁,也一定会征求她的意见,到时候她再看看,如果真是合适的人选,那她嫁了也无妨。
院子里有人来求见,吴嬷嬷出去应对,过了一会儿后,吴嬷嬷进来,对陈氏回禀:
“老夫人,是新夫人派人来的,说今年的年货已然准备的差不多,松鹤园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陈氏哼了一声:
“面子功夫罢了。我这儿想要的,她何时给我送来过?”
吴嬷嬷知道陈氏的意思了,出去传话。
顾青竹对陈氏问:“怎么,她还克扣祖母的用度不成?这怎么可以,祖母怎的不与我说呢,我让红渠置办琼华院,安常院的东西时,再给祖母置办一份便是。”
陈氏摇头:“不用不用,我这院子里的用度,本就是自己打理,从前你母亲在时也是这般,你继母是个小家子气,说是读书人,可品行摆在那里,有什么便宜都想往怀里藏,也就是你爹那个糊涂蛋受她蒙骗至今。不过我瞧着你爹他也该醒悟了。”
顾青竹听陈氏这样说,有些不明白:“祖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爹的那点私产,也快被她给耗光了。这一年里,他们主院的开销已是能省则省,你爹嘴上说不在乎富贵,可他哪里知道,自己从未体会过贫穷,府里的存货勉强够秦氏给他对付了一年,所以暂时他还没有太多感觉,等明年开始,他就该知道难过了。”
陈氏这话说的不假,顾知远这个人生来富贵,忠平伯府有积富,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未曾过过苦日子,读书之后,越发清高,觉得他生来就是清雅高贵的,人品高洁,即便粗茶淡饭亦能安然自如,可他哪里知道,从小生在富贵窝,后来又取了同样富贵出身的沈氏,从前沈氏在时,对他的饮食起居,无微不至的照料,用的一切东西,全都是看起来简单,但实则精心搭配,就比如他的衣裳,看似素雅,但每一件衣裳用的线,无一不是金丝银线,暗绣满身,这样的衣裳虽然看起来质朴无华,实则更加耗费人力,价格自然不菲,他的墨,他的纸,他的熏香,就连他房里烘手的碳,那都是搭着香果烧制而成的。
顾知远到今天其实都没有知道,曾经有一个女人为他倾心打理后院,所有一切都井井有条,他以为自己能过清苦的日子,殊不知富贵堆里长成的人,如何知道真正的清苦是什么。
这一年,还有一些仓库里的存货供他使用,所以顾知远并不能有太大的察觉,等到明年开始,库里的一切用的都差不多了,他就该体验出不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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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顾知远已经体验出了不同。
大年初一,他站在镜子前头,看着身上穿的这身衣裳,沈氏去世那年,他穿的时素服,去年他穿的是沈氏在时给他裁的新衣裳,今年穿的是秦氏给他裁的衣裳,这衣裳材质摸在手里,一看便知道是那种劣等的丝绸,通身上下,连个刺绣都没有,全是染色而成,所以衣裳看的就不是很挺,包括衣摆后也是。
这样的衣裳,只要他稍微坐下一会儿,那不是皱的上天了。
拧眉对身后给他穿衣裳的秦氏问道:“这衣裳是从哪里裁的,是从前用的那家裁缝吗?”
秦氏一愣,立刻回答:“是啊,就是红袖阁的。”
顾知远越看越觉得不对:“红袖阁的衣裳怎么不太像,他们的布料全都是满绣缎子,哪里来的这种软皮皮的东西,这穿出去也太……”
“哦,伯爷,衣服确实是红袖阁裁剪的,至于布料嘛,我瞧着就挺好,这多鲜亮,我特意给伯爷挑的颜色,衬的伯爷都年轻了好些岁呢。”
秦氏的话,并没有迷惑顾知远的审美,衣服是贴身之物,他穿在身上最能感受的出不同,这衣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廉价,他从小到大,就没穿过这么次的衣裳。
如何想不到,秦氏又在省钱了。目光落在秦氏身上,顾知远撩起她的一只衣袖在手里捏了捏,眉头就蹙了起来。
头也不回进了屏风,将衣裳团着脱下,仍在地上。
秦氏吓一跳,赶忙屏退了伺候的婢女,亲自上前将衣裳捡起:“伯爷这是怎么了?”
顾知远不理不睬,将身上衣服除下以后,从衣柜里拿出他往昔的衣裳,重新换上。看着秦氏手里的那团,顾知远的心里就开始升起一团怒火。
正巧,顾玉瑶和顾衡之来跟他们拜年,掀开房门帘子,进来三个华衣美服的孩子,顾玉瑶穿的是花哨富贵的蜀锦,顾衡之穿的是缂丝,就连小小的宁之,穿的都华美精致。
人看着自己的孩子穿的漂亮,心里头都是高兴的,可顾知远现在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穿金戴银,倒叫他这个父亲穿那等次货。
若不是年初一,不宜发怒,顾知远真想当着秦氏的面儿,把那件劣质衣裳用剪子剪碎了。
不理孩子们的拜年贺词,顾知远越过她们,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顾玉瑶和顾衡之不解,顾玉瑶对秦氏问:“娘,爹他怎么了?”
秦氏对着顾知远里去的门帘嗤笑一声:“怎么了?嫌弃了呗,你们爹呀,就是出小钱要大用,每年过年只肯给我出那么一点点银两,我里里外外要顾及到,那点银子不够不说,我自己还得倒贴,他倒是大爷,张口就要那最贵的最好的,也不想想自己出了几个钱。”
秦氏的话,传到门帘外。
顾知远先前出去了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没拿,回身后没想到就听见秦氏与孩子们说这样的话。顾知远气的直咬牙,拳头都捏起来了。
王嫂子在顾知远身后行礼:“伯爷新年吉祥。”
顾知远回头看了看她,王嫂子笑的谄媚,倒是不起身,若是从前,正月初一谁来拜年,他都会赏,可今天,看着这秦氏的人,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东西不拿了,气的甩开衣袍就走。
走下台阶的时候,秦氏才从帘子后走出,对王嫂子问:
“伯爷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王嫂子没要到赏钱,心里正犯嘀咕,回答慢了些,秦氏心里又气又急,伸手就在她脸上给了一巴掌,把王嫂子给打蒙圈儿了。
“没用的狗奴婢!”
第72章
一大早就有不少人聚集在门口,每年年初一,顾家都会给府里上下发放银钱或东西,为人奴婢者,家中大多贫困,往昔过年时能拿到两个月的分例,再不济去年,也拿了一袋陈谷子,虽说一袋陈谷子,好些人都看不上眼,可能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管家曾明示暗示过大家,今年没有东西。
可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便宜占惯了,一下子让他们放弃这到手的便宜,却怎么都不能,所以不少人一早还是聚集在顾家门前,看能不能有点例外,万一主子想明白了要发什么,他们也好冲在前头领不是。
当顾知远从陈氏那里请安出来,打算带着孩子们去安国公府和荣安侯府去给两府老人家拜年,拜完年还得立刻回来,也有人上门给陈氏拜年。顾衡之,顾青竹和顾青学跟在其后,顾玉瑶早两天就去了荣安侯府做客,宋锦如邀她前往的,所以今天没有和顾家人一起。
一打开们,看见黑压压的人群,让大家着实吓了一跳。
管家立刻上前驱赶那些人:“去去去,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跟你们说了,今年什么都没有吗?”
管家的话并没有让那些人放弃,纷纷跪下给顾知远行礼:
“伯爷新年吉祥,这每年都有的东西,怎么今年就突然没有了呢。”
都是些田庄的人,平日里不怎么进顾家大门,今年秦氏提早就吩咐了,不许这些庄稼汉进门要东西,来了就给打走,没想到还是给顾知远遇上了。
顾知远蹙眉对管家问:
“怎么,今年什么都没发给他们?”
顾知远看着门前这阵仗,哪里还会不懂是什么回事,定是秦氏所为,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哪里好这样说,只能装作不知情。
可那些村夫听了这话,以为还有希望,磕头磕的越发响亮,虽然听起来是在恭贺新禧,可混乱一片,不仔细听还以为这些人在哀嚎什么东西呢。
周围邻里,已然有门房出来探究竟了。
顾知远不厌其烦,顾衡之看在眼中,想为父亲分忧,说到底,这些人今年会聚集再此,也是因为他母亲没有将银钱发放到位,若是不解决的话,父亲定会将罪责怪到母亲是身上,但若他把人全都赶走了,父亲总要念及他的好,然后宽释母亲的不足。
上前怒喝一声:
“全都闭嘴!今儿什么日子,一个个的跟个乞丐似的上门讨东西,难不成顾家一年里,没给你们发放分例吗?全都给我起来,滚回庄子里去。”
顾衡之这一段怒吼,那是威势十足,将他忠平伯府嫡长子的气势尽然显现出来。
可那些庄头也不是吃素的,大过年的来拜年,却被主家说是乞丐,是个有血性的人都会受不了的。愤而起身,指着顾衡之怒道:
“大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好心好意上门给老夫人,老爷和夫人拜年,竟被大公子说成是乞丐,我们这里的人,全都是在顾家做了好些个年头的老人,大公子不尊重我们也就罢了,还用这等侮辱之言辱骂我们,纵然我们是顾家的奴仆,却也没有这等欺负人的。”
其实,顾衡之的威风若摆在平时,这么一耍,这些人没有不怕的,毕竟明年还打算在顾家干活儿,可现在不同,今儿是年初一,凭白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指责是乞丐,一年之计最关键的就是个头,如今头里被人这样骂了,哪里能罢休,再加上门外这么多人在,法不责众,他们就是闹,也是集体一起闹的,将来就是老爷怪罪,不会怪罪到哪一个人身上。
所以,待顾衡之骂完之后,庄头们就群起而攻之,一人一句,就把顾衡之的话给压得死死的,眼看情势就要失控。
顾知远见到此情此景,想上前说两句,可是那些庄头们激动起来,根本不听他说,他又豁不开颜面跟他们大吼。而顾衡之也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会引起这么多反抗情绪,一时无措,不敢再上前说话,生怕遭殃。
顾青学的衣袖被顾青竹拉扯一番,顾青竹把两只沉甸甸的袋子塞进顾青学手中,顾青学一愣,顾青竹对他比了个眼神,他就明白了。
掂量着袋子里的东西,走到顾知远身旁,用最大的声音大吼了一声:
“都别说了!听我说!”
他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很是亮堂,那些庄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憋着一肚子气,拢着袖子蹲了下来,不知道大公子发威以后,四公子又将说点什么触霉头的话来。
顾青学的声音在顾家门前响起:
“诸位莫急莫气,我大哥心直口快,实则无心伤人,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他向诸位说句‘对不住’,诸位在顾家劳苦功高,理应得到你们应得的,今年家姐原准备了些给别府弟弟妹妹的金角银豆,若是诸位不嫌弃,每人到我这里来领个两颗回去,也算是顾家对诸位的一片心意。”
顾青学这番话既保全了顾衡之和顾家的颜面,又让那些庄头感受到了意外之喜。
纷纷站起身来,却都不敢上前,犹豫一阵儿,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庄头试着走到顾青学身前,顾青学从袋子里拿出三颗递到那庄头手心,庄头看着手里这一颗金的,两颗银的豆子,掂量一番后,就立刻对顾青学和其后的顾知远,顾青竹道谢行礼。
“多谢四公子,多谢伯爷,多谢二小姐,是真金,是真金!”
那庄头一开声,所有人都沸腾了,自发排队等着领,每个领到豆子的人,全都对顾知远和顾青竹说一样的吉祥话儿,完全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拼命讨债的样子,顾家门前一派祥和气氛。
来了上百人,两袋子金银豆子没发完,顾青学又将豆子全然交到了管家福伯手中,对福伯道:
“剩下的去交给账房,府里人还没发到,让他们都到账房领去,就说这是伯爷给大家的一片心意,让大家来年继续帮衬着。”
福伯愣愣的看向顾知远和顾青竹,然后颇为感动的对顾青学道谢:
“多谢四公子,多谢伯爷,多谢二小姐。”
其实今年就因为这分例的事情,府里已经闹了好些时候,这些庄头反正都在庄子里做活儿,不用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豁的出去闹,府里的就只能憋闷在心,谁也不敢真的去说什么,真是没想到,二小姐和四公子会这么大手笔,果然有先夫人之风啊。
说到这里,福伯泪眼婆娑,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清清楚楚的知道先头夫人对下人有多好。新夫人扶正之后,账房也是苦不堪言,入不敷出,新夫人不想着怎么为府里增加收益,还成天要账房支银子供她花销,钱大多都用在她自己身上,府里乃至于伯爷那儿用的都极少,去年一年还有些前年的存货在库里,可今年呢,今年好些东西都已经不买不行了,到时候想要新夫人批准,还不知要怎么费劲呢。
庄头们拿了金银豆子,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顾知远暗自松了口气,顾衡之却觉得面子丢尽了,对顾青学酸溜溜的说道:
“二妹和四弟好大的手笔,可这些人都是些贪得无厌的,今年你们给了,明年可还得冲你们伸手要去,我看你们能给几年。”
顾衡之这拈酸吃醋的话听在顾知远耳中,越发不满:
“你闭嘴吧。还不是因为你母亲办事不利,这些人才会在新新年头上找上门来要债,你母亲若是安排好了,又怎会有这等倒霉事?今日多亏了青竹和青学早有准备,要不然,人家还以为这大年初一有人到府上要债来呢。”
说完这些,顾知远就下了台阶,小厮将马牵过来,顾衡之上前扶他上马:“父亲,我扶您……”
顾知远自己踩在脚蹬上,一个翻身就上了马,对顾衡之递去一抹嫌弃的眼神,这对于顾衡之而言,还是头一回,就算从前他是庶子,顾知远对他也没有这样嫌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