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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许久的安静,曹元晦转身,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青灰的帘被他撩起,又重重的垂落,里面传来他的声音,“我尽力而为。”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元容眯着眼,耳畔的铃铛声偶尔响起,她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赵衷的密道与赵涉的阵法改变颇大,想要寻到另一半机关打开石门,怕是要多费些功夫。
“爷,人没出来。”何飞犹豫开口,“已经进去了几十人,都未寻到另一条路,而且,越往里走机关暗器越多。”
姜重明亲自送沛曦回去休息,整座密室里除了顾子期,皆持刀而立,他顺手在白纸上圈出一片,“先寻到的地方不算远,人定留在中都,你派人把中都给我围了,无论生死,都要把人给我搜出来。”
“是。”
“慢着。”何飞得令,人刚退到门口,就听顾子期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要活口,别伤了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姜元容。
一切出现转机是在两日后,曹元晦按着元容的手腕,脉象偶尔也会出现滑珠,他自幼习医,为着赵衷的病确实学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子,元容求他的方子也不是没有,那是多年前他路径楠木崖,偶然救了个古怪的游方先生,从他那学来的,那游方先生是个贪财的,祖上曾是蜀国的御医,得了许多不可言明的方子,因着数十年前蜀国宫中出了件大事,那些阴毒的东西都被一股脑的销毁,连带着御医也消失了一批,其中,就有那游方大夫的先人。
曹元晦把两枚小指长的瓷瓶递给元容,“白色这瓶是你要的,我第一次配,也不知道能往后拖多久。”说着又指着另一瓶青花道,神色复杂道,“这瓶你也留着,以防万一。”
“这是什么?”
“原是用来浸泡衣物的,常年贴身,孩子生的出养不大。”这是那大夫喝多了教给他的,说是报救命之恩,说是当年蜀后的私药,不知让多少妃嫔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夭折,世上拿这么恶毒的东西报恩的,怕是只有他一个了。曹元晦苦笑,密室被破之日怕是不远,他与公孙商量过了,那条路,他们就不陪她了,顾子期心细偏执,那么总要有人留下证明,他们无路可退才行。而元容这张脸,孤身在外真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我从中改了些,若是你有用,一颗服下,此生都不会再有孕。”
“没人了。”公孙训等石墙内没了声响,才伸手转动机关,石壁轰然裂开等身宽的缝隙。
元容把药塞到怀里,伸手去拉勺儿,却被小丫头红着眼躲开。
“勺儿?”
“小姐,你和乐衣姐姐走吧,我留下。”勺儿攥着袖口,声音有点颤,她一直活在姜家后宫后宅内,从来没走出过高高的围墙,直到她偷听了公孙训他们讲话,才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乐衣功夫好,可毕竟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她们两个女子。
“说什么傻话,跟我走!”元容急了,勺儿胆子那么小,她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搁这儿,元容站在密道口,伸手要拉她。
乐衣站在元容身后,眼神微暗,还没等她碰到勺儿,就使劲拽了她一把。
下一秒,石壁发出砰的合并声。
“你疯了,勺儿还在外面,勺儿!勺儿!”元容呼喊着,使劲敲打着石壁,巨大的石头丝毫不动。
“走。”乐衣拉她,却被元容反手推开,“里面打不开的。”
“我从未见过你这么自私的女人,从头至尾。”元容红着眼,密道内漆黑一片,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错,我是自私。”火折子被拧开,乐衣的面容在昏暗的火光下浮现,她与她对视,不知道过了多久,乐衣压着嗓子,“你以为只有勺儿吗?曹大人和公孙大人也在?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出去,总有人要留下,不然等顾子期打开密道看不到人,就会立刻知道还有另一层暗道,到时候,咱们谁都跑不了。”
“勺儿跟了我二十年。”元容狠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我选她也不会选你。”
“话虽如此,但之后真碰上意外,我可以拼一条活路给你和你腹中的骨肉。”乐衣往后退了一步,给元容让出一条路,“而她,只能陪着你一起死。”
“你不后悔么?”公孙训拭擦着手中的佩剑
摇摇头,勺儿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脑袋埋在胳膊中,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没有乐衣姐姐有用,我是知道的。”
二月底,柳枝抽出娇嫩的绿芽,安青山脚下的贺家村里来了两个姑娘,村里人里里外外在老村长家门口围了一圈,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声,女子的身世听上去十分可怜,丈夫死在了战场上,又适逢出现多年不遇的大旱,这才跟着村里人一起出来找口饭吃,谁想到中途走散了,这才流浪到他们村子里来。门口的人听得唏嘘,议论纷纷,贺家村坐落在安青山的山坳里,逢年过节外,村民很少出去,也极少有外人进来。
老村长眼睛花的有些看不清人,拄着拐棍在屋里踱来踱去,看着跪在堂屋中的两名女子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村长,让她们住进来吧!”一名妇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听了许久,又看那两个女子瘦瘦弱弱的,不像是坏人,她年约五十来岁,从门口挤着壮硕的身子大步踏了进来,一低头,就看见两个姑娘感激的给她磕了几个响头。
“谢谢这位大婶,求各位可怜可怜我们姊妹二人吧。”女子抬头,她本就生的美,这会又泪眼朦胧,竟看的沈大娘倒吸了一口气,这副容貌,也亏得流落到她们民风淳朴的贺家村。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勺儿会便当么?
小顾:当然不会!我像是这么丧心病狂的人么?!
众人:像!
小顾:心塞塞qaq
☆、恁时相见
“就这么大块地方,他们能飞了不成。”四处响起的脚步声惊起了林中的飞鸟,重重叠叠的高山没边没沿,太阳在枝叶的遮挡下若隐若现,光影斑驳在地面上,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数日前还安静的小屋内,立满了侍卫,顾子期单手撑着额头,一袭墨色的长袍,边上滚了一层金丝,指尖轻轻敲着老木头的桌面,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院内。
何飞眼光扫过旁边的令允,他的左臂即便掩盖在厚重的衣袍下,也能看到古怪的弧度,对于顾子期为何要把他留下,何飞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犹豫了片刻,才道,“可要令允随属下一起?”把这么个人放在顾子期旁边,他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顾子期手指微勾,眼神没有移到他们身上,只幽幽补充,“去吧,好好把人带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顾子期这才起身,他走到窗前,窗户被骨节分明的手推开,正对着的是棵老柳,随风摇摆的枝条上抽出了娇嫩的翠芽,他抱袖而立,忽然想到了那一年。
也是这么个时候,天还微凉,元容和几位小姐簇在一块在玉阶上簸钱,一旁的杨柳生的正好,斜斜的垂下,铜板被高高地抛起又叮咚落在地面上,元容一袭石榴红的小袄,领口镶着白色的绒毛,明明输了还不认,被追的围着大柳树绕圈圈,中间恰好被柳条缠住了小辫子。
那时候他和姜重明下学回来,正碰上那一幕,姜重明笑的捂了肚子,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这个妹妹,小小年纪整日里打花簸钱,以后你可要多管管她。”
他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嬉笑着帮她解头发,笑声回荡在风中,夹扎着元容清脆的抱怨声,好听的像串银铃铛。
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原来,人真的会贪心,会什么都想要。
“前面是悬崖。”公孙训停住步子。
背后跟着他奔跑的人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勺儿听到他的话,也不跑了,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珠沿着发丝滴落在尘土中,曹元晦还握着她的手腕,她抬头咽着口水,嘴唇已经干渴的有些泛白,他的手心那么暖,可她的心却越发的寒,勺儿摇摇头,“我真的跑不动了。”
咱们跑不了的。这句话,她忍着没说出口。
“不用跑了。”公孙训转身,佩剑被他紧握在手中,青锋划过地面,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丛林,“来人了。”
话音将落,一只箭羽就从他身边快速穿过,投入万丈的深渊中。
令允擅长骑射,箭术更是可百步穿杨,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看着远处执剑而立着的男子,握着弓箭的手发出咯嘣声,若不是公孙训中途耽搁了他的时间,主子何至于此惨死于皇殿之内。
何飞不留痕迹的与令允拉开一定的距离,令允周身散发的戾气,让他十分不舒服,提醒道,“收着点你的脾气,要忘了爷的话,要活的。”
“公子只说了留姜元容活口,可未言其他。”令允反手拉开弓箭,左臂每用一丝力,就如同刀剜般疼痛。
三只闪着寒光的箭快速射去,未近公孙训的身就被他扬剑劈落。
何飞冷笑一声,不再管令允,只四处打探,除了远处的三人,再无其他。
姜元容不在!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慌。
“上!”令允开口。
身后的侍卫面面相觑的看着何飞,就见他收回视线,盯着令允下命令,“不管如何,女子一定要留下活口。”
“自然。”令允笑的古怪,下一秒人冲了出去。何飞连忙挥手,示意后边跟上。
刀光疾闪,剑锋相撞,皆连爆发碰撞声,令允下手又毒又狠,硬砍狂扫,似要与公孙训拼命。
“我说怎么没看见尸体,原来还活着。”公孙训躲开一剑,“不过偷生蝼蚁罢了。”
“我今日便要为主子报仇,你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
漫天的尘土,红色的血液沾染着尘土落在青翠的嫩叶上,嘶喊声在耳畔响起,勺儿眼睁睁的看着一片冰冷的铁片刺透人的身体,温热喷到她身上,落得手背上,烫的她忍不住尖叫。
曹元晦被人群冲开,勺儿刚想伸手去拉他,下一刻,肩膀就被人按住,那人的力气极大,她被力道带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何飞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他盯着她,一改当年毛头小子的青涩,“姜小姐人呢?”
“不知道。”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仿佛帮她家小姐给顾公子递纸条的傻小子换了一副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勺儿胳膊被他扣得生疼,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没见到我家小姐。”
“撒谎!”何飞攥着她的胳膊,又看了眼远方和令允厮杀的公孙训,低声道,“我劝你早点说,也免得大家麻烦。”
公孙训身上中了三剑,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杀红了眼,难免露出些许破绽,令允眼神微暗,一剑直接刺入了公孙训的腹部,又飞快的拔出,鲜红挂在剑身上,红的妖冶。
公孙训吃痛,猛然往后栽去,他眼前一片花,耳边听到曹元晦的高呼他的名字,前面是杀不尽的敌人,身后是黑苍苍的万丈悬崖。
“我公孙训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们这群贼人手中。”他留恋的看了眼远处孤军奋战的男子和这片土地,身子骤然回转,向着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跃而下。
“幼礼!”曹元晦声音回荡在山林间,接着一声闷哼,肩膀被利刃刺穿,还没等他挥剑,胳膊就被人一掌拧断。
令允反应奇快,他动作不停,直接动手捏住曹元晦的下巴,咯嘣一声,下颌骨就被按脱臼。
“你这是干何!”何飞伸手挡住令允的胳膊,一掌挥开,怒目而视,“莫要做那小人行径。”
公孙训跳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令允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勺儿,小姑娘早就被吓懵了,哭都不会哭,回头对何飞道,“你不是想知道姜元容在哪么?”
在何飞防备的打量下,令允伸手拉了勺儿丢在曹元晦身边,他伸手拔了侍卫的佩剑,指着地上的男人对勺儿道,“我问你答,你的说辞我若是不喜……”说着一剑直接扎入曹元晦的小腿,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晕过去,令允面色不改,“直到你说真话为止,但最好快些,我怕我会把他身上刺满窟窿。”说着,把手中的剑拧了个圈,绞起了一块的血肉。
“姜元容在哪?”
勺儿这会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咬着唇瓣,摇摇头。令允嘴一扯,剑被连肉拽起,接着冲曹元晦另一条腿刺去,他被拧脱臼了下巴,想死都死不成。
“姜元容在哪?”
“不知……”话音未落,又是一剑刺下。
勺儿离曹元晦只有一臂的距离,她看着眼前抽搐的男人,明明昨天他还风度翩翩。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说,勺儿心里默念,忍着泪猛地扑过去抱住曹元晦的身子,下一秒就把脖子往令允的剑锋上送。
幸得何飞眼明手快,一掌拍了下去,勺儿元绵绵的倒下,脖子上留了一抹红痕,何飞上前探了探她的脉搏,在才松了口气,继而又起身与令允冷眼相对,“不要把南梁王府的脏手段带到我眼皮子底下。”
“顾公子让我来本就生了这个心思。”令允注视着何飞,看了眼地上的人,反手一剑,直直的插入曹元晦的心脏,剑下的人猛地一动接着归于平静,剑还立在胸口上,令允收回手,“杀人的是我,你的手可没沾丁点血腥,坏事都让我做了,你大可以充当无辜之人。”
顾子期嘴上说着一套,却偏要何飞把他带进来,借着他的手,借着他复仇的心思,杀了姜元容身边所有人,那个男人,真是他见过最虚伪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打人不打脸,抱住头……
☆、世外桃源
“小赵娘子。”门口传来隔壁二丫头的声音,大门被敲得咚咚作响。
元容头上包着鸦青色的方巾,两绺碎发调皮的垂在耳侧,她此时正和乐衣在院里绣着荷包,院子里的榕树下,几只老母鸡正带着小鸡觅食,贺家村民风淳朴,院子里的物件也都是东一家西一家凑起来的,因着坐落在山坳中,远离尘世靠山吃山,反倒没怎么被外界的动乱所波及。
如今村里的人都知道村子里来了两个仙女似的姑娘,只是山中入口难寻,却不知她们如何寻进来的,元容她们也一问三不知,只说误打误撞闯入,赵衷这条密道是个暗道,元容不知道他是受了多大的苦难,才费尽心思的打造出一条隐秘的密道,若是赵衷不告知她,就算她用尽心思也走不出来。他把缀术五行融入了八门金锁阵,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算出来的,元容她们在密道中走了整整三天。
等石门被打开时,外面的光亮的元容睁不开眼,雨水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往她鼻孔里钻,这是贺家村后山的乱石林,只要沿着水源就能走到贺家村。村民和善勤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美好的就像是这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众人问过几次见也问不出什么,只道是天意如此,对元容她们二人也称得上照顾。
“什么事啊,一大早就听见你跟只小喜鹊似的唧喳个不停。”乐衣穿着粗布的青灰色麻衣,头发被鹅黄色的布条编成一条辫子盘在脑后,她撸着袖子,手里还拿着闪着水珠的瓷碗,急急忙忙来给二丫头开门。
“呶,这个给你们。”二丫头看了眼街口,见男人点头如捣蒜,才把烤的酥香的半只鸡塞到乐衣怀中,香味透过芭蕉叶使劲的往外钻。
二丫头的贺三叔是个猎户,听说二十来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孤身入山,猎了只浑身长满黑毛的野猪,是贺家村最厉害的猎户,贺家村的人极少出山,偶尔逢年过节去外面的镇子上置办些年货,也是贺三叔他们一行人去,偶尔还给村子里的孩子们带上一把焦黄的糖疙瘩,讲讲外边的故事,二丫头就是其中一员。三婶就是三叔从镇子里带进来的姑娘,说是因为战乱死了爹娘,就这么留在了村子里,她会绣好看的花,声音比村子里所有姑娘的声音都好听,就像过年她从三叔手里得到的糖疙瘩,甜丝丝的,后来三婶难产死了,孩子也没留下,三叔伤心了好久。这么一转眼就是五六年,就在村里人以为三叔就这么打算一辈子当个鳏夫的时候,小赵娘子她们来了,她看的出来三叔很喜欢小赵娘子,她的手那么小,靠近了还能闻到好闻的香味,二丫头想了想,要她是个男子,也会喜欢三婶和小赵娘子的。
偷偷地把有些粗糙的手藏在背后,二丫头清清嗓子,咬着嘴狡黠地笑道,“我三叔烤了一早上才烤出来。”
乐衣脸上笑容不改,就见元容放下箩筐向着门口走来,她抬手揉揉二丫头的脑袋,见她眼神不停地往芭蕉叶里瞄,笑着打开芭蕉叶,香味接触到空气,扑面而来,远远都能闻到焦酥的肉香,元容扯了一根鸡腿递给二丫头,又大又肥,看的二丫头直吞口水,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元容拉过她的手把鸡腿塞进她的手心,“拿去吃吧。”
“谢谢小赵娘子。”又看了眼街口,没看见三叔的影子,这才飞快的放到嘴边咬了慢慢一口,心里还想着别的,脱口道,“你要留在我们村里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