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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雁转过身去,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傅云夕,赫连煜,卫如风,以及一位陌生的少年。
那冷哼声正是卫如风所发出的,此刻他上前一步,看着寒雁的眼中满是鄙夷,开口道:“没想到庄四小姐心肠如此歹毒,连自己的姐姐都不放过?”
寒雁的目光从这四人身上扫过,见高贵凛然者有之,艳丽美貌者有之,温润如玉者有之,连那陌生少年,都如同一抹清新的兰草,俊俏青涩。若是放在人群中,定会俘获闺阁小姐们的芳心。
只是眼下这状况,实在不适合赏美,尤其是…干坏事还被别人发现了。寒雁的目光停在卫如风身上,卫如风神情上的鄙夷刺痛了寒雁的眼睛,无论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庄寒雁,似乎永远都入不了这个人的眼。或许是上天注定好的,庄语山真是好福气,上一世自己被山贼掳走,可没有几个青年才俊来打抱不平,想着想着,面上就浮起一层讥诮的笑意。
卫如风不知道寒雁心中所想,今日他和朝中几个人一起去枫睇寺听清风道长说道,回来时路过此地,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寒雁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尤其是她与两个丫鬟一同称呼庄语山为“小姐”,将山贼的目光吸引到庄语山身上时,在场的几个人心中都明了。
一早听闻大户人家的庶女与嫡女之间勾心斗角,今日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他也不会有太大感受。可是认清那人是寒雁时,他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失望。
寒雁在宫宴上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由字观人,在他心中,寒雁也是品质高洁之人,可是如今见她心狠手辣,为了自保不惜出卖姐姐,心中十分不耻。也就吐出了方才的话。
卫如风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寒雁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被年轻男子这么说,怕是会没了脸。有些后悔的看向她,却见对面的小姑娘唇边浮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的声音清脆软糯,却像是一记闷钟,不动声色的敲响在众人耳边。
“卫世子何必这么说?既然这般不耻小女的行为,又自诩正义之士,方才看戏的时候为何不出手相助?”
眼见着卫如风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寒雁继续道:“既想明哲保身,又想做出头的英雄,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走到马车身边,回过头嫣然一笑:“歹毒,到底比伪善来的坦荡。”
就这么将卫如风作壁上观的事情毫不留情的扯了出来,“扑哧”一声,却是那陌生的少年被寒雁的话逗得一乐,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僵硬的卫如风。
赫连煜却是神情有些复杂,这个小姑娘,每一次见到,似乎都很不一样啊,上次在宫宴已经让人大开了眼界,觉得她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可是今日这一出,看她对自家姐姐的狠辣,倒是个狠角色。而且对卫如风说话也毫不客气,一般的姑娘,见到卫如风,不是该一颗芳心蠢蠢欲动,羞得面红耳赤么?她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反唇相讥,一番话堵得京城才子哑口无言,真真让人刮目相看。
寒雁正要跨上马车,就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伤好了?”
却是傅云夕的声音,寒雁转过头,见傅云夕修长的身影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冷凝的盯着自己,遂低下头轻声道:“多谢王爷赠药,寒雁已无事。”
此话一出,卫如风的脸色更加难看。
寒雁冲几人点点头:“小女姐姐方才遭遇不测,眼下需赶着去报官,先行告辞。”说罢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姝红和汲蓝坐在外头赶车,很快便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几个人,均是沉默无话。片刻,那俊俏的少年开口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姐?这般有趣。”
赫连煜回答:“是庄府四小姐。”
“庄大人的女儿?”那少年错愕,很快又平复了表情:“庄大人的女儿倒是挺有趣的。”几人攀谈中都若有若无的排斥了卫如风,而刚被寒雁在众人面前的嘲笑的卫如风,此刻面色铁青,一贯温和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却说寒雁和汲蓝三人,行至沙河滩之后,马车渐渐的慢了下来。汲蓝突然惊呼:“哎呀,小姐,这马车不听使唤,怎么办,奴婢控制不了。”说着说着便一抖缰绳,马车蓦地调转了个方向,朝着城东那边跑去。
姝红沉稳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大概是被山匪惊着了,咱们一起使力,得在烟火晚宴前赶到城南的望江楼才行,老爷和姨娘们都在那等着小姐呢。”话虽这么说,手下却顺势抽了马匹一鞭子,马车朝城东驶去。
寒雁在马车里听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暗笑,汲蓝和姝红年幼的时候曾经与她一同去过赛马场,那时候祖父还在世,教她骑马,这两丫头也跟着学会了。虽不是精湛万分,眼下应付起来也是戳戳有余了。寒雁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吩咐:“怎么办?你们快想办法,耽搁了救语山姐姐,咱们都会受到惩罚。”她的语气慌张无比,神情却闲适悠淡,扶好小几上倒下的蜜罐,从里面捻出盐渍梅子吃。
奉命跟着寒雁的沐风简直要吐血了,见这两丫鬟一本正经的说着谎话,寒雁居然还跟着配合,心中不由得惊诧,未来的王妃…还真是狡猾啊。
姝红平日里细心谨慎,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的时候,霞光满地,马车的背后远远被拉长出人影,姝红瞥见马车的阴影里突兀的多出一块,心下一动,猛地伸手碰了碰汲蓝,与她使了个眼色。
沐风小心翼翼的跟着寒雁的马车,四处遮蔽的树木并不多,他只能施展轻功与马车保持一定距离。却见前头的马车突然拐进了一处小道,消失不见了。他连忙飞身跟上,拐过那条小道,面前却空空如也。心里“咯噔”一下,沐风暗道不好,连忙朝前追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拐角处的阴影里,汲蓝和姝红才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寒雁想了想,道:“从另一条路走吧,虽说绕了些,眼下也不缺这些个时间。”
汲蓝和姝红点头称是,寒雁却皱起了眉头,到底是谁一路跟着她们,敌友不明,还是小心些为好。
马车终于进城,却是直奔城东,在城东的小路上绕了又绕,看时间差不多了,寒雁才决定朝城南出发。由于一路上不想引人注意,寒雁尽量选择农户居住的小路胡同,中途姝红去酒楼里买些茶水给寒雁解渴,马车就停在一边的店铺前。
寒雁本来靠着车座闭目养神,耳边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说什么:“七殿下…”一注意到这个字眼,寒雁瞬间坐起身来,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连忙悄悄扯了扯帘子,透过帘缝往外望。
却见一个富贵小厮和一位娇美艳丽的女子站在一起说话,寒雁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位女子的模样看着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来了。他们靠马车靠的很近,大约是看着马车里老半天没动静,以为没人。
寒雁之前听见他们说什么“七殿下”,心想跟七皇子有关,但又听的不慎分明。此刻还想细听,那两人却已近说完,向酒楼里走去。
寒雁凝神,七皇子要做什么,眼下是不知道,可是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安。汲蓝和姝红自酒楼里出来,将茶水递给她,便驾马离去了。
城南今日分外热闹,只因一年一度的烟火晚宴就在今夜,无数闺阁女儿,年轻男子都在今夜赶热闹,赏赏烟火,逛逛花灯会,的确是一件人间美事。达官贵人们早早来到望江楼,订好位子,以便在最佳角度观赏美景。
越是靠近城南,汲蓝和姝红的马车就越是横冲直撞,歪歪扭扭,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两个丫鬟俱是一脸惊慌的模样,衣裳凌乱,好像在灰尘里打了滚一般。
寒雁在马车里轻轻一笑,手臂一挥,小几上的罐子茶杯瞬间被扫在地上,茶水和吃食混在一处,端的是乱七八糟。再解下自己的斗篷叠好,放在马车后座上。做完这一切,她整了整衣领,端端正正的坐起身来。
望江楼的二层,已坐了不少达官贵人。庄仕洋早在两天前订好了靠窗的位子,虽贵了些,却也难得欣赏到这般的美景。只是寒雁和庄语山迟迟不出现,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雁儿他们怎么还未回来?”
周氏此时正与一名正五品的官太太说话,闻言宽慰道:“怕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两位小姐年纪小,贪玩也说不定,带去了那么多侍卫,不会有事的。”
庄仕洋听到这话后心里稍稍缓和了些,另一边的媚姨娘翻了个白眼,却也笑着道:“老爷这是担心两位小姐呢,若是咱们庄府嫡出的大小姐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才好。”
“嫡出”这两个字出来,周氏的表情一僵,庄仕洋不悦的看了媚姨娘一眼,只有一边的庄琴和晚姨娘,神情淡漠,像是对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庄寒明和一同上国子监的好友站在一起,心中却有些不安。见自家姐姐还未回来,面上便出现了一丝担忧。
周氏也在狐疑,按理说,庄语山也应当回来了才是。怎么迟迟不见人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她心里怦怦直跳,连忙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切都布置妥当,除非寒雁长了翅膀,否则十二名侍卫加那些山贼,她还能逃脱了不成。
正在这时,庄仕洋身边的一名小厮突然冲了进来,大喊道:“老爷,出事了!”
望江楼的二层,各家顾客均以琉璃屏风半遮掩了,以方便各位熟识的太太小姐们走动。此刻那小厮的一声惊呼,大厅中的其余人全部朝庄仕洋这里望来。
庄仕洋有些愠怒的瞪了那小厮一眼,沉声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小厮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才结结巴巴道:“二…二小姐的马车回来了!”
当初寒雁与庄语山分乘两辆马车,此刻庄语山的马车回来了,却不见提寒雁的马车。庄寒明手一颤,立马站起身来抓着那小厮的衣领:“我姐的马车呢?”
“庄寒明!”庄仕洋十分不喜他这般冲动的模样,尤其是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动手,简直是目无尊长。
只有周氏一人心中狂喜,神色却极是担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的语气急切不安,稍显大了些,厅中的其余贵人都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也有那幸灾乐祸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小厮还没来得及答话,汲蓝和姝红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两眼通红,像是刚刚痛哭了一场。看见庄仕洋,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哭泣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护住小姐,小姐才会…被贼人掳走!”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被贼人掳走,那是要失了清白的呀!登时看向庄仕洋的目光就有些不同。
庄琴看着她们,神色微微一动,最终回归漠然,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偶人。媚姨娘有些错愕,寒雁跟庄语山上山祈福,怎么就会出事?
庄仕洋脸色极是难看,旁人都当他是爱女心切,眼下女儿出了事,自然是痛彻心扉。只有庄仕洋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之前他的确是真心担忧,但听到庄语山安然无恙时便放下心来,眼下只是恼恨寒雁自己不注意,让他当着这么多京城贵人脸面全失,也不知明日京城里会传出什么话来。
对自己的女儿,竟是一点不担心了!
汲蓝和姝红看见庄仕洋面对她们隐隐的不耐时,皆是心中一凉,有这样的父亲,何其冷血!
周氏见事情按自己计划的发展,实在是喜不自胜,想着寒雁明日起就会沦为京城的笑柄,从此再也抬不起头,在外人眼中成为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心中就大快不已。只是,周氏有些狐疑,怎么不见那些个侍卫?她神色凄然,惨淡开口:“四小姐那么冰雪聪明的人儿…怎么会?”两行清泪顺着芙蓉粉面滑下,端的是美人落泪,不胜风姿。厅中其余人见了均是感叹唏嘘,这个姨娘对不是亲生的女儿倒真是很好,上次宫宴中还有人说庄仕洋新纳的小妾处处与嫡女做对,眼下看着全是有心之人的搬弄。
媚姨娘心中大讽,正想刺她几句,却听见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传到耳朵:“姨娘挂心,寒雁惭愧不已,不过姨娘搞错了,被贼人掳走的,不是寒雁,是语山姐姐。”
周氏听到这个声音,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却见寒雁一身淡绿皮袄,两条长辫乖顺垂在胸前,亭亭玉立,温柔娇俏。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不…这不可能…。”周氏后退两步,寒雁不可能在这里,一定是自己的幻觉。抬头看过去,见寒雁眼睛红红,水光潋滟,神情亦是十分悲哀,可那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分明写着嘲讽二字。
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寒雁在这里,那么语儿在哪里?怎么不见语儿?方才寒雁说什么?说被掳走的,是语儿?那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周氏神情恍惚,直直看着寒雁嘴里念叨着什么,周围的达官贵人都有些奇怪,庄仕洋也十分疑惑。只有媚姨娘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周氏以为被掳走的是寒雁,刚才惺惺作态,没想到掳走的是庄语山,这下倒好看了。她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贱人,活该!
周氏正想质问,却又见外头跌跌撞撞的跑进一个丫鬟,定睛一看,正是语山身边的贴身丫鬟云儿,云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哭着道:“姨娘,小姐被掳走了,奴婢刚刚已经报了官,姨娘…”
周氏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头晕目眩,恍然大悟般回头,看着一边低头不语的寒雁,狰狞到:“是你!是你害了语儿!一定是你,是你陷害的…”
庄寒明最先反应过来,挺身将寒雁护在身后,语气冷峻:“姨娘最好不要平白无故污蔑我姐姐,什么陷害,方才几位丫鬟的话姨娘都没有听见吗?您的女儿是被山贼掳走的!”
“啪”的一声,却是周氏一巴掌打在庄寒明脸上:“你们是一伙的,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野种,有什么可得意的,庄府里没你说话的份!”
厅中人俱是目瞪口呆。
本来只是一场山贼掳走大家小姐的事,没想到府上的姨娘会突然指认是嫡出小姐陷害,眼下姨娘更是扇了嫡子一巴掌,还说什么野种。厅中的人此刻全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这些大户人家的丑闻,却是他们最想听到的。
庄仕洋见周氏扇了庄寒明一巴掌,没有任何责备,反而心中极度不满庄寒明对周氏的质问。媚姨娘也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她在府里这么多年,虽然也不把庄寒明放在眼里,可是殴打嫡子,借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是以下犯上啊。
庄寒明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看周氏的眼神越发阴沉,站在庄寒明身后,寒雁感受着面前小小的身子为了护住自己的那份坚决,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目光在厅中人身上扫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轻轻推开面前的寒明,直视着周氏,缓缓开口:“姨娘认为是寒雁陷害姐姐,请拿出证据,平白无故的毁人信誉,放在官府里,也是不能轻饶的。”
寒雁面无表情,继续道:“姨娘认为语山姐姐是被寒雁陷害,敢问昨日是谁要寒雁与语山姐姐一同上山的?”顿了顿:“是姨娘,姨娘认为寒雁有未卜先知的功能,早知道姨娘要寒雁和语山姐姐一同上山寺,安排山贼将语山姐姐掳走?”她低下头,似乎有几分嘲讽:“寒雁一介闺阁女儿,平日里足不出户,倒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杀人如麻的山贼听命于己,呵呵,更是没有姨娘这样明察秋毫的心思,连事情的经过都没听人说完,就能断定这是一场陷害。”
周氏听完,一时语塞。却是其他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了然,之前看她为寒雁掳走的事伤神掉泪,眼下不仅扇了庄府上的嫡子一巴掌,还怀疑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看来京中人的传言不假,这周氏的确是与庄府的嫡子嫡女交恶,方才的眼泪,不过是作戏而已。
周氏眼睛一亮,猛然间发现了什么,突然道:“好,那四小姐告诉妾身,如果不是陷害,那庄府的侍卫们是怎么回事?四小姐怎么会乘坐语儿的马车回来?又怎么会穿这一身衣裳?”身子一转,跪倒在庄仕洋面前:“求老爷为妾身做主,妾身就语儿这么一个女儿,她就是妾身的心尖尖,若是语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活了。”
庄仕洋也是狐疑不已,眸色暗沉的盯着寒雁,显然,他已经相信了周氏的话。扶起周氏安慰道:“这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寒雁,”语气陡然阴沉:“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准欺骗为父。”
寒雁神情哀戚,盈盈一拜:“回父亲,庄府上的侍卫在行至沙河滩的时候,全部都昏迷不醒,寒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寒雁就算再大的本事,也断不能制服十二位武功高强的男子。中途寒雁的马车坏了,征得语山姐姐的同意,寒雁才与她共乘一座。至于衣裳,”寒雁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寒雁在马车上不慎打翻了茶水,弄脏了语山姐姐的斗篷,语山姐姐便要寒雁用自己的斗篷赔给她,这一点,云儿当时在马车,也能够为寒雁作证。”
听她这么说,厅中人对寒雁便生出了一股同情。没了娘亲在府上寸步难行,偏偏还是个爹不疼的。一个庶姐,被弄脏了斗篷,竟然能向一个嫡女讨要物事,任谁都能听出寒雁方才那话里的委屈。这样一想,大家对周氏的咄咄逼人就多了几分厌恶。
“你…你强词夺理!”周氏自然是不信寒雁这般说辞,眼下着众人都倒向寒雁那边,更是有些慌乱。却见寒雁淡淡道:“既然说什么姨娘都不相信寒雁,那么…”只见她回过头,缓缓走到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面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那男子也是微微错愕,正想阻止,却见面前的少女轻轻开口:“民女知道这位就是当今的大理寺少卿赵大人,赵大人光明磊落,公正不阿,民女斗胆为自己鸣冤,求大人彻查此事,还民女一个清白,今日当着众位贵人,替民女做主!”
此话一出,庄仕洋的和周氏的脸色均是一僵。
寒雁低着头,唇角笑容森森。
你要庄仕洋为你做主,我便要大理寺少卿为我做主。看谁压得过谁?
周氏自然是不敢彻查此案的,便是彻查了又如何,山贼不是她叫的,侍卫不是她安排的,那香料早已消散,那斋饭单查什么都没有。她庄寒雁,最多落一个误导山贼的罪名,如果,那称得上罪名。
赵大人本就怜悯寒雁小小年纪就要周旋于这些心怀鬼胎的人之中,见她不卑不亢,行事间沉稳妥当,更是喜欢。被寒雁一顶高帽戴下来,大手一挥:“本官为你做主又如何!放心,此事本官定会彻查!”
周氏只觉得脚下一软,心中恐慌不已,这位赵大人是个不近人情的,只要犯了事,必会秉公办理。若是查了出来,她…难道也会陷于牢狱之灾?不…不能这样,她还要跟那个小贱人斗,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遂抬起头,柔弱的看着庄仕洋:“老爷,这事不能宣扬出去,否则语儿怎么嫁人…”
庄仕洋也是十分气愤赵大人驳了他的面子,他这个一家之主就在面前,寒雁却向外人求助,这不是打他脸吗?语气便有些生硬:“赵大人,这是本官家事…”
赵大人沉了脸:“庄大人何出此言,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各司其职。如今山贼作乱,更是本官义不容辞的责任。此事本官管定了!”
寒雁心中有些感激,这位赵大人实在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上一世她也只见过赵大人一面,便是为一位平民女子平反,不惜得罪当朝权贵,实在是一个正直的人。如今得他照护,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日后若有机会,必会报答。
周氏见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一夕之间,本该被山贼掳走的人安然无恙,语儿却下落不明,自己惹上官司,还在京中贵人面前落下了个刻薄恶毒的名声。好啊,这个庄寒雁,她还真是小瞧了她!
眼见眼下无法脱身,周氏干脆眼一闭,正想假装晕倒,却听见一声惊呼:“姨娘!”
那厢的媚姨娘,脸色苍白的倒在庄仕洋怀中,庄仕洋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媚儿?”
一边的娇梦突的跪下身来:“回老爷,姨娘…姨娘这是有喜了!”
“什么?”庄仕洋一惊,随即大喜过望:“你说的可是真的?”
娇梦回道:“姨娘也是前几日请大夫才得知的,想过些日子再告诉老爷。今日出事,姨娘怕是心中焦急,动了胎气…”
“轰”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周氏血色顿失,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那贱人有身子了?
寒雁先是错愕,随即暗叹,媚姨娘这时间还真是掐的好,再看向失魂落魄的周氏,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周氏,好好享受我送你的大礼吧。如果这就算痛苦,那痛苦才刚刚开始。
庄仕洋此刻眼中只有媚姨娘,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自己抱着媚姨娘立刻回府,此刻他心中的喜悦大过一切。连对寒雁的愤怒和对庄语山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了。周氏冷冷的看着他狂喜的背影,这个男人曾经说会永远爱她,疼她的女儿,可是那个贱人有了身子,他就把自己抛之脑后。
她的神情冰冷下来,这一刻,寒雁明显的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发生改变了。
周氏看了寒雁一眼,再看了一眼庄寒明,慢慢的转身跟着离开了。寒雁知道,周氏对庄仕洋已经生了嫌隙,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细小的缝隙,变成巨大的深渊。
到了这时候,寒雁才有功夫注意庄琴两母女,今日一来她就发现了,庄琴两母女变得极是疏离,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像是一个木偶人。正想说些什么,庄琴和晚姨娘朝寒雁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寒雁有些疑惑,大厅中庄府的人片刻就走的干净。寒雁顿了顿,才转过身来,朝着厅中人盈盈一拜,礼貌道:“今日都是寒雁的不是,扰了诸位看烟火的兴致。眼下家中还有事,寒雁需要先行一步,汲蓝,”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汲蓝:“让望江楼给诸位添一壶好茶,算是寒雁给诸位的赔罪。”
众人见她小小年纪,便这般识大体。今日被府中姨娘那样欺辱,当着父亲的冷眼,仍是镇定有加,难得有大家闺秀才有的气度。有些夫人便开始打量起寒雁的模样来,见她眉目清秀温婉,却又不失灵气。像画上的观音童女,一看便是个有福之人,心中便有了些计较。怕是这女娃再大个几岁,便会成为这京中不可多得美人啊。
寒雁与众人告辞后,望江楼下却没有了庄府的马车。庄寒明站在身边,气愤不已:“他们怎么能那般对姐姐!居然连马车都不留,这是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了吗?”
寒雁制止他,笑道:“父亲刚得了儿子,府上怕是很快就有喜事,自然是顾不得我们,你也不必多言,再找一辆马车便是了。”
庄寒明仍是不解:“姐姐,今日山贼那事,我怎么觉得有古怪?”
寒雁笑了笑:“有什么古怪的,庄语山运气不好,她打你的那一巴掌,疼不疼?”
庄寒明一愣,明白寒雁说的什么事后头一低:“不疼,只是她污蔑姐姐实在可恶。”
寒雁叹了口气:“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姐姐,”庄寒明突然道:“我现在,越来越不懂你了。”
寒雁心中一动,转过头来,见庄寒明神色间难掩深深的失落,开口道:“你只需知道,我是你姐姐,这世上,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就是了。”
汲蓝找了辆马车过来,车夫是个上了年纪的憨实汉子。庄寒明坐了上去,寒雁刚想上马车,突然愣住。
隔着夜色,望江楼的第五层,茜纱笼罩,轻烟袅袅,一眼便能望见其中一个修长身影鹤立鸡群。
那身影寒雁毫不陌生,仿佛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冬日瑞雪般的寒气和凛冽。
傅云夕,他怎么会在这里?
寒雁心里诧异,目光一闪,突然看见另一个紫色衣衫的女子,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是女子,寒雁不久前见过,正是在城东与小厮说话的那名美艳女子!
寒雁直直的盯着那初,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那女子的话语里提到“七殿下”,莫不是七皇子的人。若是七皇子的人在傅云夕身边,还能做什么?傅云夕有危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里,寒雁略一迟疑,便下定决心对庄寒明道:“你和汲蓝先回去,姝红,你跟着我。”
汲蓝和庄寒明都是一愣,庄寒明急切道:“你去哪儿?”
寒雁冲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要办,无事,别说了,快走吧。”说完催促车夫上路,庄寒明再想说话,寒雁已经转过身走了。
姝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跟在寒雁身后。见寒雁又要踏尽望江楼,有些迟疑:“小姐…”
寒雁神色严肃的看着她:“姝红,进去之后,你放机灵些。”
姝红见寒雁这般慎重,跟着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之前因为有人见过寒雁的模样,因此这次寒雁走了后门,一路上心中犹自计较。傅云夕与她其实说起来也不过见了几面,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只是他对自己,几次都有过相助之恩。况且与七皇子敌对,他是重要的一个势力,此时出了什么意外,对她来说,都是不好的。
更重要的是,她对傅云夕,并没有敌意。
望江楼的五层雅座,几名男子依窗而坐,屏风后一名女子弹拨箜篌,声音悦耳动听,一名紫衣女子随着乐声翩然起舞,她生的美艳无比,舞姿更是灵动出尘。便是阅美无数的江玉楼也忍不住露出赞赏的神情。那女子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腰肢扭动间目光含情似怯的朝傅云夕扫过,若是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在那盈盈秋水中,也忍不住酥了半边骨头。
可那收到秋波的正主儿此刻都没正眼瞧对方一眼,一双深邃凤眼淡漠无波,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慵懒的靠着软塌。
“喂,”却是赫连煜打破了沉寂:“放着江少的如意楼不去,来什么望江楼,这里观景的地方,可比如意楼逊色多了。云夕,你干嘛来这里?”
傅云夕没理会他的疑问,江玉楼“噗”的笑出声来,抿一口酒,慢悠悠道:“王爷不是来看戏的吗,方才那出戏,如意楼可没有。”
“看戏?”赫连煜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戏?”
江玉楼沉吟片刻:“啊,我想想,应该是…庄四小姐虎口脱身,反被陷害,再请人替自己洗清冤屈的戏。精彩!精彩!”一手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睨向傅云夕:“王爷,你说是不是?”
傅云夕淡淡看他一眼,嘴唇一动:“既然喜欢看戏,就留在戏园子里好了。”
江玉楼立即噤声,赫连煜明白过来,跟着开口:“哎,那庄四小姐还真是厉害,云夕,你说,我们之前在沙河滩见的那一幕,是不是也是她谋划的一部分?”
傅云夕没说话,唇边逸出一丝薄薄的笑意。方才他们躲在暗处,二层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寒雁的举动出乎他们的意料,却又在他们意料之中。那小姑娘似乎总能轻轻巧巧的化解各种危急,甚至于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反给对方下套。今日这一仗,自始自终,都没见她露出一丝一毫慌张的情绪来。反而游刃有余,对于周氏的刁难,大方应下,最后却令周氏吃了一个大亏。
她就好像,把事先预备的戏本子拿出来演出一般,待台下的观众入了戏之时,她却似一个看客模样,冷眼相看。
“真不像是一般的十几岁小姑娘啊。”赫连煜跟着在一边感叹:“这样的心机,怕是许多成年女子也比不过的。”
那舞姬听着他们肆意的交谈,也不作声,只是随着琴声的越发激烈,舞姿也越发绚丽起来,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紫色牡丹。行动间有意无意的朝傅云夕靠近。
正当她的舞步踩到傅云夕身前时,外边的小厮突然来报:“王爷,有位姑娘想要见你。”
那舞姬展臂的动作一僵,傅云夕眸光闪了闪:“让她进来。”
“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赫连煜促狭的笑道:“谁家姑娘来找我们王爷啊。”待那姑娘进房后,大家都是微微一愣,因为这姑娘他们三人都认识,却是庄寒雁的贴身丫鬟,姝红。
“小丫头,怎么是你?”赫连煜首先惊呼起来。
姝红却是目光一闪,突然跪下,一把抱住紫衣舞姬的腿大声嚎哭起来:“小姐,呜呜呜,小姐,红儿总算找到你了。你不愿意嫁给李少爷就算了,老爷不会勉强你的,可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自贱身份。小姐,小姐跟红儿回家吧。”
那紫衣舞姬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突然来了个陌生的丫鬟抱着自己的大腿哭诉。心中一紧,眼见着座中本来谈笑风声的三人均是面色一凛,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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