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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晊和朱珍还在林子里乐此不疲地捉迷藏的时候,朱温的大队人马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一听到那熟悉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张晊知道,自己又中计了。部队早已散开,面对这强大的骑兵,他的士兵们又成了案上鱼肉。
从大树林到城东大坟,延绵十余里,张晊的军队被分隔成数段,每一处都遭到汴州骑兵的痛击。滚滚黄沙中,到处都是蔡州士兵绝望的哭喊,他们丢下武器,一片一片地跪倒在地,急切地向汴州军投降。这个地方就像魔咒般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们陷入死亡的困境,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
面对业已崩溃的军队,张晊什么都不管了,孤身一人,策马狂奔,一口气跑到了郑州。
秦宗权见短短数天,张晊竟然干净利落地败光了整支军队,气得两眼发黑,一剑砍下了张晊的人头。郑州是站不住脚了,秦宗权带着余部匆匆退回大本营蔡州。
秦宗权在汴州大败的消息很快传遍中原。陕州、洛州、孟州、怀州、许州、汝州等各地州县的军队无不心惊胆战,全部放弃城池,各自溃散而去。
朱温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秦宗权那里抢到了大片土地。东至崤山,西到淮河,黄河两岸,关东大地,到处都是汴州军队急促的马蹄声。
朱温当然非常珍惜他抢来的土地,他立即派遣得力将校率军进驻新得各州,整修城墙,招募流民,安抚百姓。曾经被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秦宗权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老百姓如同见到了大救星,曾经拖家带口到处逃难的流民们又纷纷回来了。在他们眼里,朱温的地盘俨然成了刀光四起,鲜血浸透的中原里难得的避难所。
连续击败秦宗权这个中原地区最令人恐惧的混世魔王,朱温的风头一时无两,朝廷也对朱温的表现刮目相看。毫无疑问,现在的朱温已经成为朝廷铲除割据势力的利器,成为皇帝唯一可以倚靠的实力派。
唐僖宗李儇想起五年前的浣花溪畔,他和郑畋的对话。他还想起河中名将王重荣近乎疯狂地对朱温的推荐。事实证明,他和王重荣都没有看错人。朱全忠,如果这个人真能像赐给他的名字一样,以浑身胆识和才干对自己全力尽忠,已经奄奄一息的大唐王朝荡平诸藩,再造盛世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李儇立即令人撰刻纪功碑赐给朱温,以激励他为朝廷再立新功。过了两个月,李儇又派御使赐给朱温免死铁券。不久,李儇又诏令朱温为蔡州四面行营都统,河阳、保义、义昌三地的节度使都归其指挥。
唐僖宗李儇对朱温可谓是寄予厚望,但这位历经磨难的晚唐皇帝并没能等到再造盛世的幻梦实现的那天。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李儇病死,年仅二十七岁。由于李儇的儿子幼小,在宦官杨复恭等人的主持下,李儇的弟弟李晔即位,成为唐王朝的第十九任皇帝,庙号昭宗。
初登皇位的李晔毫不犹豫地把笼络朱温作为头等大事。登基第二天,李晔就加封朱温为检校侍中,再次增加食邑,甚至还把朱温老家改名为衣锦乡。
衣锦还乡,这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萧县那个浑小子美梦中的场景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第四章破阵
蔡州的秦宗权,河阳的魏博军,兖州、郓州的朱瑄、朱瑾兄弟,徐州的时溥……身处四战之地的朱温,成了那个乱世最忙的人,他毫无畏惧地冲向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在强敌环伺的中原破阵而出。
1.威震河朔
现在的朱温意气风发,他要抓紧时间巩固地盘,积聚力量,一举歼灭盘踞在蔡州的秦宗权。
但就在朱温遥想中原霸主之际,突然传来一个让他极为愤怒的消息:有人挖墙脚!
他能够在遭到秦宗权十五万大军的突然袭击下扭转被动,反败为胜,天平军节度使朱瑄、泰宁军节度使朱瑾两人及时率部来援是重要原因。对这两个帮助自己击退强敌的地方军阀,朱温自然出手大方,厚礼犒劳。
但两个人却没这么容易打发,他们想要的不光是金银财宝,更看上了朱温的部下。在与蔡州军的激战中,汴州将士军纪严明,作战勇猛,比兖州、郓州的军队强上许多。这让朱瑄、朱瑾极为眼红。两个人清楚,这个世道,强者为王,谁有了这样的士兵就多了一分称王称霸的本钱。
挖朱温的墙角!两人说干就干。与汴州接壤的曹州、濮州地界一夜之间布满了重金招募士兵的告示。告示上还特别注明,如果是在汴州当过兵的过来,待遇从优。朱温一个月给二十个钱的军饷,他们就给三十个钱。
朱温气歪了鼻子。这就好比同样开店,旁边这家看准自己底牌,恶意杀价。朱温虽然生气,但想到这两人曾经对自己有功劳有苦劳,还是决定先礼后兵。朱温派人送去檄文质问,没想到两个人得了好处,竟然不嘴软,回信嘻嘻哈哈,言辞轻佻,对朱温的愤怒根本不当回事。
朱温是什么人,你要给我耍流氓玩痞子,我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于是他亲自出马,带着数千精骑在边界上巡视,见到来挖墙脚的天平军就痛下杀手,数天时间就杀了好几百人。
朱瑄、朱瑾两人没想到朱温竟然动了真格,大感惊恐,立即聚集人马,联手要和朱温撕破脸皮,一决雌雄。
蔡州未平,鲁地又战云密布。
朱温很矛盾。朱瑄、朱瑾统辖天平、泰宁二军,联手据有郓、济、曹、濮、兖、海、沂、密八州之地,包括了现在的鲁西南和苏北地区,手下可战之士不下二十万。如果转身与朱瑄、朱瑾交战,势必牵扯自己的全部精力,铲除秦宗权的计划必然泡汤。北攻天平军,还是南伐秦宗权,朱温一时难以决断。
关键时刻,敬翔进言道:“河南道(包括现在的山东全境、河南大部、苏北及冀东南地区)东近于海,西距函谷,是中原要地。朱瑄、朱瑾占据河南道近一半土地,此地不平,终是我心腹大患。汴州数战,秦宗权元气大伤,已是瓮中之鳖,不如先放一放,集中全力攻伐天平军。对朝廷就说此二人唆使我军将士背叛,图谋不轨。”
敬翔的话,让朱温坚定了进击河南道的决心。
大将朱珍出马了。朱珍是闪电战高手,当年曾于大雪之夜奔袭滑州,大破义成军,一战成名。这次朱珍故伎重施,以勇将牛存节为先锋,带着骑兵直扑曹州(今山东菏泽市),一天之内就击破曹州城。
朱瑄、朱瑾一听曹州陷落,大为惊恐,亲率大军反击。双方在濮州(今山东鄄城县)以东的刘桥狭路相逢。
两军接阵,天平军、泰宁军气势甚大,连朱珍也不免心头打鼓。骁将牛存节纵马而出,厉声叫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天平、泰宁军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可与我急攻!”
牛存节以数百骑兵猛攻敌军先锋,斩杀敌将数十人。天平军阵脚顿时动摇。
朱珍哈哈大笑:“我有赞贞(牛存节字赞贞),如虎添翼!”随即亲率大军乘势猛攻。天平军大败溃退,伏尸万余,朱瑄、朱瑾拼死冲出重围,狼狈北逃。朱珍得势不饶人,催动大军沿着黄河一路北进,兵锋直指濮州。
濮州是兖州、郓州的门户,一旦陷落,朱瑄、朱瑾的老巢不保。二朱见形势危急,急忙派人到太原去找朱温的死对头李克用,请求结成联盟,共抗朱温。
听说二朱竟然和李克用搞在一起,朱温更加怒不可遏,必欲除之而后快。
他立即传令朱珍、牛存节急速攻击濮州,同时带上葛从周、王重师等骁将亲自提兵前来与朱珍会合。在朱温的内心深处,他实在不愿意此时和凶悍的沙陀骑兵交锋,他希望能尽快击败太平军,不希望李克用这只饿虎这么快就扑进中原。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月,朱珍、牛存节兵临濮州城下。朱瑄急派其弟朱罕率军救援。关键时刻,朱温赶到了濮州战场,率军痛击朱罕的援军。朱罕军遭到朱温、葛从周的侧击,几乎全军覆灭,朱罕也成了刀下之鬼。
援兵被歼,朱珍顺利地攻陷濮州,守将朱裕单骑逃往郓州。与天平、泰宁军开战以来,不过短短两个月,朱瑄、朱瑾的地盘已被朱温风卷残云地夺了一半去。而此时李克用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出太原城。朱温见大局已定,留下朱珍继续向北进攻,自己得意洋洋地回汴州去了。
汴州军沿着黄河南岸继续进攻,很快逼近郓州(今山东东平县)。
滔滔黄河水怒吼着在郓州城北奔腾而去,黑压压的汴州军队把郓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朱珍慢悠悠地抬起手,弓弦一松,一箭射往城墙箭楼。
那是一封劝降信。朱珍手搭凉棚,得意地看着箭楼上敌军士兵忙乱地四处奔跑着。他相信,在自己强大的武力压迫下,郓州城门很快就会为他打开。
当天夜里,一封密信送到了朱珍手上。写信的正是被他在濮州打得抱头鼠窜的朱裕。朱裕在信里表示,自己已经领教了汴军的厉害,知道再打下去是死路一条,愿意投降,甘当内应,并约定明日夜里三更,打开东门,接应汴州军入城。
一连串的胜利让朱珍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他对朱裕的投降坚信不疑。
繁星高挂,夜色如水,心情甚好的朱珍带兵出发了。这次朱珍把一直在前头打先锋的牛存节留在了军营,亲率精锐直奔郓州城。
一切都按照预定计划在发展。朱珍刚刚来到郓州东门,城门竟然无声地打开了。城墙上露出了朱裕笑烂了的一张脸。
朱裕举着一支火把,急急忙忙地打着手势,催促朱珍赶紧进城。
汴州士兵争先恐后地涌进了郓州城门,朱珍更是急不可耐,手持大刀,一马当先。
刺耳的锣声四面响起,猛然击碎了暗夜。那两扇悄无声息打开的城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紧紧关闭,四周的城墙上瞬间亮起无数的火把。汴州士兵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瓮城之内。
无数的利箭和石块从四周的箭塔、城垛、门闸、雉堞处飞了出来,小小的瓮城内响起一片惨叫,抢先入城的汴州士兵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朱珍急得大汗淋漓,多少大风大雨见过,没想到一着不慎,竟然要在阴沟里翻船。朱珍心一横,死命在马臀上抽了数鞭,从混乱的人群中连撞带冲,硬生生突了出去。城门处,双方士兵正在殊死肉搏,朱珍来不及分辨敌我,挥刀一阵乱砍,杀开了一条血路。朱珍冲到城门下,对准那两道大门栓猛砍下去,一声巨响,他竟在绝境中刀劈城门,破关而出。
等朱珍奔回军营,才发现自己身被数箭,全身是血,而跟着自己夜袭郓州的士兵竟无一人生还,看见奔出相迎的牛存节,人未离鞍泪已满面。
中了对手诈降计损兵折将的朱珍,只好中断攻势,带兵怏怏返回汴州。两月之内,横扫中原,抢得天平军一半地盘,这让朱温已经非常满意了,他对朱珍的阴沟翻船并没有太在意。
把企图挖自己墙脚的朱瑄、朱瑾打得半死之后,朱温重整兵马,准备对秦宗权实施最后一击。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没等朱温喘口气,魏博军突然发生兵变。
魏博镇为河北三大强镇之一,下辖魏、博、相、贝、卫、澶六州,首府在魏州(今河北大名),军事长官称魏博军节度使。魏博军战斗力在河北首屈一指,其中的豹子军更是被称为精兵中的精兵。
五年前,魏博军大将乐彦祯杀死节度使,拥兵自立。乐彦祯为人骄纵,刚一坐稳位置,便开始大兴土木,滥发徭役,引起军民怨恨。乐彦祯发觉不妙,索性剃发为僧,跑到寺庙避难。失去主将的魏州乱成一团。恰好朱温正派使者来魏州商量借粮的事儿,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兵变一起,朱温的使者也死在乱军之中。
乐彦祯的儿子乐从训带兵在外,得知自己老爸竟然被逼得出家当了和尚,当下火冒三丈,起兵三万攻打魏州。乐从训跟他老爸一个德行,魏州人知道一旦被此人攻破城池,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大难临头,魏州军民不得不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拥戴大将罗弘信为帅,抵抗气势汹汹的乐从训。
双方在魏州城下一场混战。决死一战的魏博军成功击败了乐从训,迫使他撤往内黄(今河南内黄县)。魏博军乘胜追击,把乐从训一举包围,准备聚歼。乐从训见大事不妙,突然想起了朱温。不久前,魏博军刚刚杀了朱温的使者,不如向朱温求救,剿灭魏博军。
接到乐从训的求援信,朱温又忧又喜。魏博军这样一闹,剿灭秦宗权的事又不知拖到猴年马月。但魏州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据有魏州,就为进攻河北搭上了一块跳板,同时还可以威胁李克用的侧翼。想到这里,朱温立即派朱珍为统帅,李唐宾、牛存节为副将,带兵北上,解内黄之围,同时寻机占领河朔地区。
自从在郓州吃了大亏之后,朱珍一直闷闷不乐,在家闭门思过。现在朱温又对他委以重任,这让朱珍立即兴奋起来。
看来那次愚蠢的失误并没有影响朱温对自己的信任,朱珍这样想着,发誓要在魏州打一场漂亮仗。
“魏博军正集中全力围攻内黄,不知我军即将进攻,这是天赐良机。你马上以精骑为先锋,突袭魏州,先端了他们的老巢再说!”朱珍召来牛存节,信心百倍地说。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记住,兵贵神速,这次出兵关键就在一个字——快!”
骑兵突袭对勇将牛存节而言正是拿手好戏。牛存节带领骑兵旋风般而去,迅疾在滑州渡过黄河,沿着黄河北岸一路进攻,接连攻下兵力空虚的黎阳、临河、李固三座城池。
“哈哈哈,朱珍为将,遇强更强,最擅奔袭,后面还有魏博军的好果子吃!”看到捷报,朱温仰天大笑,已然成竹在胸。
还没等魏博军回过神来,朱珍又分兵攻击澶州(今河南濮阳西南),切断了魏博军的后勤补给线。朱珍则亲率大军与牛存节会师临黄,直扑魏博军主力后背。
“先掐其三寸,再断其尾,胜势已成,就看这一战,朱珍能否击破魏博豹子军了。”听完战报,朱温负手看天,自言自语。
正在内黄和乐从训打得不亦乐乎的魏博军主帅罗弘信惊恐万分,急忙派出最精锐的豹子军前往迎敌。双方在临黄展开大战。朱珍亲自带领骑兵突击,锐不可当,魏博军大败,豹子军变成了“包子”军,被杀两千余人。
出兵以来,朱珍的军队如闪电霹雳,纵横河北,视战力彪悍的魏博军如无物,一时威震河朔。
“接下来,若与乐从训军内外夹攻,可聚歼魏博军主力。如此,则河北六州,一鼓可定矣!”闻之临黄大捷,朱温已喜不自胜。如果据有燕赵之地,则对太原的李克用形成了钳形包围。想当年,自己最崇拜的刘秀,不正是在河北起家的么?
强大援兵到来的消息让被围的乐从训也兴奋起来,一边叫嚣着要和汴州军队里应外合,一边亲自带领一支军队向魏博军发动进攻。魏博军遇上朱珍被打得无还手之力,但对上乐从训立刻又变回了豹子。混战中,乐从训被斩落马下,军队也遭到全歼。
魏博军杀了乐从训,索性把他已经出家的老爸也从寺庙里揪了出来,押到军营处决示众。魏博军除掉了乐彦祯、乐从训父子这两个心腹大患,也不想再与朱温为敌。罗弘信立即遣使向朱温道歉并送上重礼,希望与汴州交好。
朱温原本想乘机拿下魏博六州,将势力扩张到黄河以北,没想到乐从训竟然如此不中用。
正当此时,一纸急报又交到了朱温手上。不甘寂寞的秦宗权见斗不过朱温,竟然又打起了淮南的主意,派遣部将孙儒渡过淮河攻打扬州。
当时淮南地区刚刚经历了一场军阀混战,扬州早已生灵涂炭。刺史杨行密自知无力抗衡,急忙向朱温求援,并奏请朝廷加封朱温为检校太尉(武官的最高职务),兼任淮南节度使。刚刚在河北地区打开局面的朱温不得不令风头正劲的朱珍撤军,把刀锋转向淮南。
身处四战之地的朱温,成了那个乱世最忙的人。
2.春寒料峭
朱温发现他正在扮演一个很尴尬的角色。
他就像朝廷的救火队长,哪里火起他就奔向哪里救急。虽然受命讨伐师出有名,而且还可以顺便扩充地盘,但同时也带来一个巨大的问题,在战略选择上,他往往丧失自己的选择权和主动权,不得不在次要方向上不断用兵而丧失主要方向上的攻势。因为这样,剿灭秦宗权、消灭天平军、进攻河北他都不得不半途而废。
而唐朝皇帝和朱温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微妙。朱温希望利用朝廷壮大自己的势力,提升自己的地位;而皇帝则希望用不断增加的官位和俸禄紧紧抓住朱温,让他成为自己的一把刀,清除那些不听话的藩镇,维护朝廷的权威。
朱温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他也清楚,自己羽翼未丰,如果丢开了朝廷这棵大树,也许很快就会淹没在纷乱的刀光之下,而要倚靠这棵大树,这就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很难说朱温的抉择是对是错,这就像人生道路上经常遇到的问题。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如果面面俱到,四处发力,到最后反而可能一事无成。找不到方向的人是迷茫的,但看清了方向却因为各种羁绊而难以集中精力去努力实现它,则更加痛苦。
四面受敌的朱温,每天都在与内心交战,每天都在痛苦而焦虑地抉择,但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出兵淮南。
从汴州到淮南,要经过徐州。占据徐州的是曾经因为获得黄巢首级捞了大功,被封巨鹿郡王的老军阀时溥。时溥对在中原战场屡战屡胜的朱温非常恐惧,害怕他来个假途灭虢之计,把自己的地盘也一锅端,于是派兵扼守淮河渡口,不准汴州军队通过。
朱温气得火冒三丈,软硬兼施,利诱加威胁,但时溥咬定渡口不放松,就是不让汴州军渡河。
“今日你阻我渡河,来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朱温看着滔滔淮河水,恨恨道。
杨行密眼巴巴没等来援兵,又自知实力不济,不是孙儒对手,只好放弃扬州,退守庐州(今安徽合肥),另寻发展。
朱温进军淮南的计划因为时溥在关键时刻作梗,化为泡影。
“杨行密和孙儒,两个都是无能之辈,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等我平定了中原再来收拾残局。”对杨行密,朱温并没放在心上。他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清剿在蔡州死而不僵的秦宗权。但他却没想到,就是这个并没有被他看上眼的杨行密,却成为他终生无法击败的强大对手。而因为他,朱温的铁蹄再也没能踏上淮南的土地。
朱温满脸倦意地回到汴州。归降朝廷以来,他几乎没有哪一天远离过战鼓与杀戮。五年来,战河中、守汴州、攻二朱、击河北,恶战一场接着一场。焦躁、狂暴还有隐隐的忧虑就像毒蛇一样紧紧缠住了他。别人看到的他,意气风华,挥斥方遒,可又有谁能读出藏在他眉间的忧伤?
阳光温暖,岁月晴好。当他走进园中,看着倚门而立,正微笑着等待他归来的妻子,阴冷的内心终于洒进了一束阳光。
“将军回来了,回来就好。”张惠笑道。仅仅一句话。
一句话就够了。
当他认识她的时候,他还只是萧县乡下的放牛娃;当他娶她的时候,他也不过只是农民军中的一个头目;而现在,他已官居一品,威震天下,却发现自己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她。只有她在身边,朱温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狂暴、焦躁的心才能找到一丝平静。
那种感觉,竟与很久很久以前,年少的他依偎在那位老母亲怀中如此相似。
“主公!急报!”卫兵声嘶力竭的叫喊把朱温从温柔的回忆中暮然拉回。他愕然回过头,卫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呈上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