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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依达在被费兰已经佩剑拦下时,却立刻了然了。
皇帝,果然是动怒了。
伤心,愤怒,还有猜忌,足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清醒冷静。
而于她而言,曾经那个能够为她压下所有弹劾将重兵交付在她手中的年轻主君和兄长,终于也开始离她远去。
她眉心微动,有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来,是不甘,还是愤懑,亦或是,悲伤?
她长叹一声,并未坚持。
回去之后,只下了两道人事调令,一是升奥利维亚·弗洛亚上校为少将,执掌神鹰军第三师团,二是将正在停止思过的军法次官亚伯特·法透纳调入神鹰军,出任第五师团统领。
次日,金盏花宫竟也开始闭门谢客,传出了柯依达公主旧疾复发,前往城郊的私人庄园养病的消息。
一时,众皆哗然。
皇帝与柯依达公主先后称病闭门不出,稍有政治敏锐感的人都能够觉得这帝都的风向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皇帝也罢了,倒是柯依达公主先是被皇帝勒令止步鹰隼宫,而后又抛下军务离宫休养,到有几分兄妹之间置气的意思。
甚至已经有人猜测,柯依达公主多年执掌重兵,本就功高震主,这一次大概是与皇帝政见相左,遭来了猜忌与冷遇。
也有人揣测,自娜塔莎公主出事之后,储位之争开始摆上台面,而公主殿下因为养育了安瑟斯皇子的缘故,在立场上难免让皇帝不满。
由此人们的视线又不得不转向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位皇子,而当事者自然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米亥鲁?亚格兰殿下已经几次请求面见皇帝侍疾,无一例外地被挡在了宫门之外。
安瑟斯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不过他看起来要平静许多,至少亚伯特结束自己的思过期,在金盏花宫后院的演武场上找到他的时候,这位身处暴风雨中心的皇子殿下正在好整以暇的教一个孩子学习骑射。
“现在这种时候,安瑟斯殿下倒是沉得住气啊!”亚伯特没有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居然还有闲心陪一个孩子玩耍!”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安瑟斯摊摊手,苦笑了下,“姑姑走的时候就跟我说了四个字,安分守己!”
亚伯特皱了下眉:“公主殿下真的病了?”
“早年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了,”安瑟斯沉下脸,神色有萧条,“大概还是太过操劳的关系,不过医官说是多做休养便好。”
“这么说,并不严重?”亚伯特的眼底微动,“看来外界那些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安瑟斯沉默不语,阳光正好,洒在英挺的五官之上,却并不见多么明媚。
这一次,莫说是他那位高深莫测的父皇,就连姑姑的心思,他也未必能看明白,那天从鹰隼宫回来,姑姑的脸色虽然如往常般的平静,可之后的行事也让人摸不清头脑,连带看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情绪,叫他感到惴惴不安。
“一动不如一静。”他叹息了一声,“先等等看吧。”
这是目前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了。
若是连这点气都沉不住,只怕就枉费了这些年军政两界的跌打滚爬了。
这一点,亚伯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看着他,不知怎的倒是轻笑了声:“所以你就窝在宫里哄小孩了?”
金银妖瞳的目光落在校场上策马飞驰的短发少女身上:“我刚才就想问了,这假小子你从哪弄来的?”
“是茱莉亚?索罗公爵小姐。”安瑟斯对他的称呼甚是反感,皱了皱眉,“姑姑从西南带回来的。”
“那位索罗公爵的女儿?”亚伯特顿了片刻反应过来,“接她过来做什么——”
心思一转,却是住了口,安瑟斯则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随后便把目光移开,抬起眼睑,正见那少女搭箭弯弓,雕翎破空而去,正中红心。
“安瑟斯哥哥,快看,我射中了!”
少女策马而来,黑色短发被风里扬起,眉目清丽却有几分肆意挥洒的爽朗,年轻的皇子看得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掌,以示鼓励。
少女得了嘉奖,便心满意足的跑开去。
亚伯特看得微微皱眉:“看上去你对这丫头还不错,真把她当表妹了?”
“只是觉得,她跟一般的贵族女孩不一样而已。”安瑟斯不以为意,“我去巴琳雅夫人那里把她领回来时候,她正在很辛苦地跟着宫里年长女官学规矩,整个人都蔫蔫的,到了金盏花宫,带她骑马射箭,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竟不觉嘴角带上一抹笑意,大概是这身量未足他腰际的少女身上有着一股潇洒肆意的独特气质,虽然尚有戾气没有化解,却也足够成为眼中一抹亮色。
亚伯特沉默了一下,轻哼了下:“你要小心,西南的那位恐怕巴不得你死呢。”
虽然至今为止,没有再军政要务上有过直接的争执,可以常理推论,那位海因希里?索罗公爵可不是个友好的对手。
安瑟斯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于是他也只能无奈的弯了下嘴角。
“话说回来……”他看了身边仍然穿着军法官制服的亚伯特,“你这一身……是还没有去报道?”
“明天先去军法处办理交接。”亚伯特道。
安瑟斯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林格副军长一死,神鹰军损失不小,把你调进去,大概也是想补充一下力量。”
亚伯特沉默了一下,想起那位阴沉冷郁如鹰隼的男人来,他们虽无太多的交集,却也记得他数度看似严苛却实为关照的回护之意。
自那日之后,奥利维亚变得比之前沉默冷肃,他看在眼里,竟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亚伯特微微合上眼睑,那位副军长数次厉声训斥他的样子依稀还在眼前。
“锋芒毕露,倨傲自负,完全不懂得掩饰和忍耐,引人嫉妒憎恨,出众的才华将成为致命的□□。要弄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卒,暗杀、陷害、污蔑,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告诉我,你对你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情是么?也对,你从小失去双亲,养母酗酒成性,体会不到亲情,也不会奢望亲情,既然没有感情,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
扶在腰间的手,突然扣紧了腰带。
似乎是感觉他周身变得肃然的气息,安瑟斯看了他一眼:“亚伯特?”
而后者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想起来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边变换的云朵,蓝黑异色的双瞳在金色的阳光下泛起锐意的冷芒——他差点便忽略了,随着林格的逝世,或许有些事情将要随着他而长埋地下。
第151章chapter145真相
家主继任仪式结束,已经是日暮时分,泼墨般的夜色笼罩了整座府邸,有淡白的月光牛乳一般流淌在楼阁的阶梯与拐角之上。
奥利维亚弗洛亚推开书房的门,有晚来风急,呼啸着闯进来,将案头的书稿翻得凌乱。
她回身关上门,走到书案后面的柜子前,按下机关暗扣,高大的书柜缓缓转过一角,露出几道暗格,再插入钥匙,打开其中一格,便有一叠书稿呈现在眼前。
奥利维亚的眼中露出几许苍凉之意,身为影卫,无时无刻都讲面对死亡突然降临的风险,而弗洛亚家族侍奉皇族,所接触的秘辛之事也数不胜数,任家主都会随手记录一些手札,放在暗处,留给继任的家主,以防有朝一日死于非命之后,很多事情无从查证。
因此,这些手札只有在前任家主猝死之后在现于人前。
而那些执笔的人早已长眠地下。
奥利维亚深深吸了口气,叹息一声,取出书札,启动机关,将位置复原。
林格留下的书札数量,并不是很多。
他素来言语不多,笔下的文字也很是干练,随手写下几笔,前因后果交代干净,再无赘余之笔。
奥利维亚看过之后,用心记下,便将手札以烛火焚尽。
翻到最后,却看见有散落的断章,不似之前严谨,笔迹有些凌乱潦草,言语也是零散的段落,不像是刻意留下的记录,倒像是随手写来的札记。
她有些讶异,印象中自家叔父并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人。
随手翻出几页,纸张已经泛黄,墨迹已经淡去许多,似乎已经有些年份。
“今日,费兰卿引我觐见了普兰亲王,我似乎能够理解费兰为何愿意效忠于他,或许只有这位殿下才能带领如今的王国走向光明吧?王国历223年12月4日。”
“……政变持续了整整一夜,光是善后便已经叫我们这些中将级军官几天没有休息,不过好在新君已经登基,一切会慢慢步上正轨吧?王国历227年4月3日。”
''……最近陛下开始整顿军政两界的人事,神鹰军军长从来都只是虚职,军权都握在皇帝陛下自己手里,可没想到竟然这次陛下竟然将兵权直接给了柯依达公主……这位传闻血洗冰族的公主殿下究竟是何等人物?王国历229年3月。”
“柯依达公主接掌神鹰军已有一月,我或许低估了她,有点理解陛下的决定了。只是她似乎对我有所疑虑,大概是……我是陛下的亲信吧……他与那位帝都军副军长走得很近,据说是军校时候的同期,近日他去图亚平叛,过程有点不太顺利,殿下似乎甚为忧心……王国历229年暮春。”
“今天接到战报,图亚市的战事已经结束,柯依达公主却要我安排秘密前往前线,是为了卡诺副军长的伤势么?王国历229年5月25日。”
起初看来像是随手写下来的日记手札,读到这里却流露出不同的信息,奥利维亚心底一动,往后翻了几页,只挑相关的字眼来看。
“皇帝陛下出兵西陲,柯依达公主奉命留守帝都,近日来十分操劳,只是今日一下午未见……直到晚上才看见卡诺·西泽尔将她送回来,人都已经睡着了,还是那人抱下马车来的,这小子什么时候把公主拐走的!王国历229年9月。”
“宫变,黛瑟芬琳皇妃被囚禁……安瑟斯皇子诞生……芙妮娅女官长难产逝世……真是多事之秋……对了,今天大清早进宫的时候竟然碰到了卡诺,不知为何,心中很是不爽。王国历”
“柯依达公主竟给了卡诺跨军指挥的权利,实在与规矩不合,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卡诺·西泽尔阵亡了!几路友军紧赶慢赶,终究迟了一步,帝都军大部分有生力量都被保存下来,只是那人……公主……公主十分伤心……”
“医官居然诊出了身孕,真是想不到……皇帝陛下大怒,我也只能被他迁怒,他说我是脑子不清楚,大概是的,我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如此脆弱虚无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又怎么忍心连她最后这点念想都夺去?”
“……殿下在哈德堡顺利分娩,那孩子长得像父亲,金色头发,却有一双蓝黑异色的眼睛,很是显眼……费兰掐着日子过来把孩子送走,我当时说了句什么,他便说我变了……或许,他是对的……”
“影卫,是只能以理智思考问题,而不能有任何私人的感情的……而这些年来似乎……有什么偏离了轨道……”
到了后面,连基本的日期都没有了,笔迹也显得模糊凌乱,奥利维亚却是凝住了呼吸,蓝黑异色,金银妖瞳,那不是……
她深吸了口气,翻到最后。
她深吸了口气,翻到最后。
“西大陆战争终于结束,可蓝河却发生了水灾,我派人去寻那孩子,却终究无功而返,殿下大病了一场,我知道,若不是这场变故,她早已寻回自己的孩子,归隐山林而去……”
“我竟然又见到那个孩子,这不是在做梦?他竟然进了军校,还与安瑟斯殿下关系不错,只是他犯下的这条人命……还有这锋芒毕露的脾气……也罢,哪怕是被公主殿下怪罪,我也只得擅自做主一次了……”
“今天那孩子居然上了门,奥利维亚果然暴露了目标,只是我自然不会让他得到答案……如今他也是帝国军的中将了,年纪轻轻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不容易,只是如今的情形,储位争夺已现端倪,他的身世未免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年追随在公主殿下身边,她的心思我也看得明白,或许她已不再指望能够认回这个儿子,比起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平安而平凡地过完一生才是一个母亲最终的愿望吧……”
“只是奥利维亚她的表情……我真是失策了,这个素来让我放心的孩子,或许已经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失陷了进去……只是这终究是段无望的感情,身为影卫,注定不可与皇族有所牵扯,正如多年以来,我所能做的,只是守在那个人身边而已……”
手中的信笺簌簌飘落在地。
烛火在黑夜里孤独的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