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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污蔑你?”卡捷琳反问,“军法处要找的人,真不在你这里?”
娜塔莎顿了片刻,坐正了看着她,淡淡哼了一声:“原来老师也不相信我。”
“我可是听说那两个人经常出入你这里。”卡捷琳叹息一声,“娜嘉,我知道你对男爵不满意,所以这两年你再怎么闹,皇帝陛下也不说什么。你想怎么玩随便你,但是你犯不着为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搭进去。”
娜塔莎沉默了一阵,倒是没有生气,只略略嗔怒着道了句:“老师,你说什么呢?”
“换成别人,可能还会顾忌你的身份,可军法处奉的柯依达公主的军令,你就算想袒护他们,又能袒护到几时?你姑姑一纸搜查令签下来,你这里根本就挡不住军法队的刀口,到时候自己反而颜面大失,闹到皇帝陛下那里,大家都不好看。”
卡捷琳不置可否,只是兀自淡淡地道来,砂色的眼睛锁定眼前的女子,却只见她低着头不发一语,甚是乖巧,隔了很久却是抬起眼睑,眼底波澜不惊:“老师,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没有藏人就是没有藏人,难道你还要我凭空变出两个大活人来给姑姑送过去?”
“娜嘉?”
“下午我确实冲动了一些,学生知道错了。”娜塔莎仰起脸,笑意安然,“可是有些事,没做就是没做,老师就不要担心了。”
卡捷琳看着这女子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脸,心底叹息了一声,自知在坐下去也没有了意义,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我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吧。”
她站起来,就此作别。
娜塔莎唤来侍女送她出门,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进了侧边的书房。
“公主,卡捷琳夫人说了什么?”已经有人在那里等他,身形修长,容貌清秀。
“是柯依达姑姑让她来的。”进了书房的门,娜塔莎已经收敛笑意,脸上一片肃然,“她是要警告我,如果我不听话把人叫出去的话,就会马上派人来搜府。”
“那么公主打算怎么做?”
“我当然不能把他们交出去,那两个人身上有至关重要的名册,万一禁不住拷打……”娜塔莎靠在书架边上,似是有些无力,双手交握在一处,竟然有些许颤抖。
墨玉发色的年轻人看在眼里,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双手,止住了她的颤抖。
“布兰森……”
“不要慌,公主。”布兰森奥布莱恩看着她,眼底眸子深浓,竟让人莫名镇定了下来,“不交出也不是办法,正如你所说,柯依达公主随时可以派人搜府。”
“那么,能不能转移……”
“周围已经全部是军法处的暗谍,恐怕没这么容易。”这年轻人眼底暗了一暗,“何况,就算保下那两个人,也未必是万无一失。最保险的办法……”
“你是说……灭口?”
“只有人死人,所谓秘密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要怎么动手?”
“让布鲁斯去做吧,既然奉公主为主君,就要有所诚意才对。”
娜塔莎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照进窗户,栗色的眼睛被镀上一层血的颜色。
卡捷琳无功而返。
出了大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傍晚时分姹紫嫣红的天空,想起那场并不顺利的谈话,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不远处马嘶打破她的沉思,抬起眼睑,镶有金羊角家徽的马车已经在附近等候了多时,她深深吸了口气,走近前去,掀起车帘,钻进车厢里。
“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刚刚坐定,男子低沉的声线冷不丁响起,倒叫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方才定了定神:“大……大人……怎么突然过来?”
修格埃利斯公爵仪态优雅地坐在马车的一端,看着她稍有失措的表情,倒是觉得好笑:“怎么,就不能亲自来接夫人回去?”
卡捷琳对于他的心血来潮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抬了抬嘴角。
“怎么样,谈的可顺利?”
“这位公主殿下,虽然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可如今我也看不透她了。”卡捷琳想起那安然中带着疏离的表情,不由叹息了一声。
马车在街上的人流中缓慢前行,有晚风习习地吹进来,修格抬手拢了一下天鹅绒的窗帘。
“世事无常,你们虽然有几年师生之谊,可也是过去的事了,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粘着你的小女孩了,保持些距离也好。”修格只是淡淡地道,“改天我有必要跟柯依达公主谈一谈,别有事没事就把我的人推出去。”
卡捷琳抬起头看他,绷紧的脸上竟有有几分不忿的味道,抿嘴笑了一下。
“柯依达公主一直对我照顾有加,不过是帮她一个忙而已,你又何必这样计较?”
修格哼了一声:“她护短偏袒安瑟斯皇子,都把主意打到我埃利斯家的头上了,我还不能计较?”
卡捷琳楞了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所指,微微沉默了一下:“依我看,恐怕还是路西尔自己的意思,自恃才高,年少气盛,想要做出番事业,也不难理解。他被调回帝都只是在参谋处报了到便被一直被你关在家里,公主殿下那里不也没说什么?”
“路西尔的档案在军队里,柯依达公主要调人我自然不能说什么。”修格冷言,“可他既然是埃利斯家族的继承人,便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不是仗着几分小聪明往浑水里去趟。”
“孩子长大了便有他的想法,何况一直以来他也与安瑟斯殿下走得近一些。”卡捷琳微微笑了一下,倒是挑了一下眉毛,“我知道你不想过早涉足到皇储之争中去,可是我很好奇,当年埃利斯家族又是为什么选择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呢?”
拥有百年历史的埃利斯家族,为何会拒绝格里高利二世其他子女,而独独选择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普兰亲王?
“当年的皇储威森公爵曾经向父亲托孤,而陛下……”修格眼底微动,“不提别的,光凭多年来的韬光养晦的功夫便足以证明他的城府与胸襟了。”
而事实证明,当年埃利斯家族选择并没有错。
“能让埃利斯家族倾力追随并认可的主君么……”卡捷琳低低地念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睑来,“安瑟斯殿下,不能得到你的认可么?”
修格沉默了一下,透过冰冷的镜片,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妻子,似乎是没想到她能这样直接提出来。
“两位皇子可塑性都很强,安瑟斯殿下身后有柯依达公主,而米亥鲁殿下则有索罗家,皇帝陛下要如何选择,做什么样的安排,现在都无法预知,而两位皇子本人所受的教导,也会影响他们今后的道路,现在要分出优劣为时过早。”
修格淡淡道,马车缓缓已经缓缓驶进官邸的大门。
“不过。”他摘下眼镜,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丝质的手帕仔细擦拭镜片,不经意地抬了抬唇角,“卡捷琳,如果你站在安瑟斯殿下的立场,路西尔不惜违抗我这个家主也要向你效忠,你会怎么想?”
卡捷琳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往往视之为理所当然。
修格不表态,意味着埃利斯家族不表态,在这样的情况下,路西尔仍愿意为安瑟斯出力,这一份情义才更为值得让人铭记。
“大人,你真是太……”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斜睨了他一眼,咬了咬牙,“精于算计了。”
修格将手帕塞进口袋,戴上擦拭完的眼镜,嘴角的笑意盎然。
马车在院子里停下,下车之前,卡捷琳叹息了一声:“既然这样,路西尔已经被你关地够久了,教训过了便放他出去吧。”
修格不置可否,犀利的双眉微挑,动作优雅地扶她下车。
晚饭过后,赫尔嘉终于接到卡捷琳命人递进来的纸条。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皇宫的每一处都已经点上了灯,侍者刚刚撤下残余的食物和杯盘,换上清茶,和饭后的果盘茶点。
赫尔嘉悄声进来递过纸条,柯依达淡淡扫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将手里的茶杯放在餐桌上:“不知好歹!”
坐在对面的安瑟斯明显看得出她脸色不善:“姑姑?”
“没有让军法队直接进去搜人已经是给足了她的面子,她倒好,非逼得我撕破脸。”柯依达冷哼一记,“你的好皇姐,真不是哪里借来的胆子!”
尽管人在帝都军,但安瑟斯已然风闻下午的风波,他与娜塔莎平时往来不多,但对于这位皇姐突然卷入的事实,依然多少感到出乎意料。
“娜塔莎皇姐也未免太糊涂了,就算那两人曾经与她有旧情,也不值得这样……”安瑟斯皱了皱眉,毕竟姑姑一声令下,再多违抗也于事无补,只是白白丢了脸面而已。
“赫尔嘉,马上拟文,下令搜查公主私邸!”柯依达冷冷地吩咐,“既然她不听劝,就别怪我这个做姑姑的不客气,这些年她也胡闹地够了,皇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惹到我军方的人,可没那么容易算了!”
尽管在人前掩饰的很好,但赫尔嘉明显可以感觉到柯依达的怒意。
下午韦伯上将在场时她表现地甚是冷静,回过头私下里当着她的面却丝毫不避讳自己的不满,当场便把手头的文件摔在了地上。
“敢打我的儿子,她算什么!”
因为柯扬阿奎利亚伯爵的缘故,柯依达素来不避讳自己对先皇妃所在的赛切斯特家族的厌恶,这位有着一半赛切斯特家族血液的帝国公主,如果不是波伦萨皇帝嫡亲的长女,柯依达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偏偏这位公主又与亚伯特有了过节。
当然赫尔嘉也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方面,自家公主护短偏袒可不是一点两点。
因为安瑟斯在场的缘故,她不能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只是肃然敛了眉眼:“是,公主。”
“等等。”
柯依达却又突然叫住她,赫尔嘉顿住脚步,等了很久却不见她再度发话:“公主?”
“算了,先缓一缓。”久久的沉吟之后,柯依达的脸色终于缓下来,摆了摆手,“知会一下林格,叫暗卫营好好查一查娜塔莎平时来往人的底细。”
“是。”赫尔嘉点了点头,恭敬地退出去。
安瑟斯在一边看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姑姑,有什么不妥吗?”
“这些年娜塔莎看似骄纵,与许多人都有来往,可是军法处要抓的这两个人,并不算是最受看重,她大着胆子窝藏要犯,真的是为了袒护自己的情人?”柯依达眼底微动,举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那两个人身上有着至关重要的秘密,是她不希望落在我手中的把柄。”
安瑟斯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难道姑姑怀疑,娜塔莎姐姐与那些事情……有所牵连?”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一寒。
帝国男性的继承权优先于女性,而娜塔莎公主虽然是皇帝的长女,但长期以来都被排除在政治之外,人们在考虑储位的时候往往会将她遗忘。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本人的放弃。
柯依达的眸色愈发清冷:“当年塔伦的女大公安妮卡,就是凭借自己的社交沙龙结交军政两届的要人,最后借助帝国的力量扳倒了她的弟弟。”
虽然在那场交易中,亚格兰成为最终的受益者,但并不妨碍这样的先例被后世效法的可能。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她叹息了一声,“不然……这些年真是低估了她。”
安瑟斯打量她的神色:“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对于娜塔莎姐姐,父皇似乎一直不想她涉入政治之中,就连挑选的夫婿也是远离权力的隐士戚族,而姑姑好像也一直有所保留……”
说保留已经十分委婉了,恐怕抵防更为恰当。
“安瑟斯。”柯依达脸色沉了一沉,隔了很久方才叹息了一声,“谁让她身上流着旧贵族的血液……”
“可是,现在皇妃已逝,赛切斯特家族也已经覆灭……”
“可是仇恨会延续。”柯依达打断他,“血统并不是绝对的,但可怕的是人心,你的父皇多年来不让她涉足政治,就是怕有一天她被旧贵族残存的势力利用,成为旧门阀复辟的旗帜!还有,如果有人挑拨离间,告诉她皇妃逝世的真相……”
“皇妃不是病逝的吗,难道……”
“史书上冠冕堂皇的记载,你也相信?”柯依达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斟酌了一下,“另外,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你的母亲之所以会难产致死,是因为赛切斯特家族在她的饮食中加入了堕胎的药物。”
安瑟斯动作一滞,手里的茶杯一晃,淡褐色的液体溢出了杯口。
他用苍冰色的眼睛看着她,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柯依达看着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忍,移开了视线:“我也不必避讳你,当年赛切斯特家族通敌叛国,致使养育我长大的兄长为国捐躯,我对皇妃与她的家族想来没有好感。当年那场宫变之后,是我亲自下手,让人给皇妃灌下毒酒。”
安瑟斯深深吸了口气。
“安瑟斯。”柯依达道,“这就是政治,远比战场上的刀剑来的凶险和残忍,所以安瑟斯,对于她,你要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