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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楠玉更是嗤之以鼻,“你这样水性杨花之人,还想要嫁入王府?”
一句又一句的话,刀刀刺在田薇倩的身心,她的身子一晃,面色一次白比一次,那一双含泪的妙目只是看着王长朗,只是王长朗的身侧站了一个李月,她迈步艰难,仍然向着王长朗行去。她可以抛开一切,她受到折辱也是自作自受,只要他还要她,肯与她在一起。
这样的田薇倩,显然也触动了王长朗,他的眸色万分复杂,似是痛恨,似是怜悯,又似乎又丝丝缕缕的爱意。那诸多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终究只化作长长的叹息,与一句“阿弥陀佛”
慧然法师的厢房偏僻,靠近后寺的竹林,可听到竹摇动的声音,因为极其僻静,又是十五,所有人都去了前堂,闹出这般的动静,也不曾有人过来。阳光斜斜射入,光芒撒了一地,赵淮之的方向也可见着那站在院子里的简宝华,小丫头站在那里,好似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里往来无人,赵淮之不敢让小丫头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让她出了事。只能够让她这样站着,这样的距离,她看不到里头不堪的情景,却仍然听得到这不堪的议论。
她或许同自己一般早慧?赵淮之想着简宝华,他自从娘亲去了之后,听从娘亲的遗愿,做到处处藏拙。只是,这对如今的江宁王妃还不够?赵淮之侧过脸看着田薇倩,若不然,怎会找到这样好的世子妃?
“他不会还俗娶你!”李月的声音凄厉,王长朗的模样让她有些慌了神。
“月儿!”王长朗伸手要去捂李月的唇。
李月一把拽下王长朗的手,“他现在这幅模样都是拜你所赐,他的一双手不能执笔,不能作画,他永远也没法子入官场,纵然有一身的学问,又有何用?”
仝宸舟和左楠玉的话,戳伤了田薇倩,李月的话则是生生死开已经裂开的伤口,往上撒盐,“是我藏不住我的心思,是我那时候喜欢你不对,才害你如此。”田薇倩小声地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用我的一生赔你,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双膝一软,她竟是跪在了王长朗的面前,她匍匐着前进。
卑微祈求的模样,让在场的诸人,都觉得有些可怜。就连左楠玉都觉得这个可恨的女人,此时卑微可怜到了极点。
王长朗低头看着田薇倩,她的双手抓着他的衣袍,面上满是泪。他一瞬间有些恍然,好似回到了三年前与她初见的时候,她在舅母的葬礼上也是哭得这般狼狈,她的容貌与舅母也是有几分的相似。他曾受过舅母的照顾,若不是舅母,他许是没有机会识字。双手动了动,他的这一双手微微颤颤,再也无法握住笔,许是他欠了田家的因果,当今又还了回去。“够了吧。”王长朗心中听到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本应当是天之骄女的田薇倩,如此低贱到尘埃之中。他心中的那恶之花,此时似乎悄然合拢了花瓣,一点点的缩成了小小的花苞,藏了起来。
“你会还俗,然后娶我是不是?”田薇倩泪眼朦胧,她猜得出李月的身份,她猜得到表哥许是不喜欢她,她只是仰着头求着他的答复。她的记忆里,表哥是那般的温柔,他只是想要求得一丁点的温暖,便足以暖了她的后半生。表哥的心中,应当是有她的位置是不是?
还俗两个字刺激到了李月,她说道:“他最恨的就是你,不可能还俗去娶你。”
“月儿。”王长朗见着李月的失控,开口。
赵淮之从只言片语之中把故事的真相拼凑出大略的模样,此时看着王长朗,也猜出了他的盘算。这位慧然法师最终选择了田家的这位小姐。
“我会还俗娶她,你当走了。”王长朗伸出他的手,伸向了田薇倩。田薇倩面上还带着泪水,含泪便笑了,她伸出手。
“可是我有了你的孩子!”李月听到王长朗说要还俗,再也忍不住便哭着说出。
田薇倩的手指还未碰触到王长朗的手,因为他转过身子去看李月,便再也碰触不到了。
赵淮之因为简宝华的话,一直留意着田薇倩的表现。她的眼里一下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坐在原处。
“你喝醉了,许是不记得了。”李月擦了泪水,“你先前明明说要还俗娶我,我有了你的孩子,你怎能去娶她?她还害过你,是你的仇人?!”
王长朗的表情似喜还悲,赵淮之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是悔恨,是怅惘?最终只是一片死寂。
王长朗闭上了眼,“阿弥陀佛。”
这四字的佛号,好似成了田薇倩身上最后的稻草,她站起身子,便往柱子上用力奔去。
从简宝华的角度,可见着那田薇倩的动作极快,那决绝之意让她隔得这般远都骇了一跳。幸而赵淮之拦住了她。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简宝华转过身子,是一个黄衣僧人终于听到了动静,撞入了进来。
这一场闹剧,最终落下了帷幕。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向她走来,把她抱在了怀里,她整个人被他托起,“不用留在这里,同人说清楚?”她记得,上辈子左楠玉与仝宸舟因为搅合到这桩事中,都分别收到了处罚。
“有什么好说的。”赵淮之冷冷说道,“一切都分明的很。”
简宝华环住赵淮之的脖颈,看着越来越多的僧人涌了进来,有的擒住了王长朗,还有的虎视眈眈守着李月与田薇倩,田薇倩的丫鬟没有什么底气护着心如灰死的姑娘。
田家的姑娘虽然没有死,大约今生比死了还要可怜。
简宝华叹息了一声,又想着,无论如何还保有一条命,纵然是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是活着好。一点点活下去,或许那曾经深夜难以忘怀的遗憾,那刻骨铭心的爱恋,那跗骨之蛆的心痛,都淡淡褪去了它的颜色,回想起来,只是散落的片段,没什么与当下还活着打紧。简宝华自己是经历过这一遭,着实清楚。
“小丫头。”简宝华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赵淮之拍了拍,“不要学人叹气,小心长不高。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简宝华说道。
“你要让我今日里践诺我刚刚的话?”赵淮之说道,“我有些累了,过两日可好?”
简宝华知道赵淮之定然是累了,这样的事,轮着谁都会心累,她摇摇头,“不是。”简宝华说道,“我要与仝哥哥说句话,让他帮我寻个人。”
“什么人?仝宸舟怎的有时间帮你寻人?”赵淮之顺口接道。
“我若是帮他一桩忙,他就有时间了。”简宝华说道,“而且只有他有法子,才能帮我问的出。”只有能够断案的人,才能一点点到入城的那处去询问,去走访,一点点推敲出吴生的去向,才能找到吴生下榻的地方。
忽的,赵淮之就止住了脚步,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冷,让简宝华转过身子,正对着他,“你是谁?要做什么?”
第19章寻吴生
对于赵淮之的问题,简宝华只是露出一个笑。红而软的唇扬起,笑意荡漾到眼底,一派的清澈见底与纯然天真。
赵淮之见状便哑然无言,怀中人不过是一个孩子,能作什么妖?他刚刚又是做什么?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发,冷冰冰的言语消融开来,“是我糊涂了。你要仝宸舟帮你寻什么人?为什么非他不可?你从哪里知道他的本事?”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不追究她的来历,心中一松,但却不想把吴生的事告诉赵淮之。找吴生的事情,她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想拜托仝宸舟一人。
左楠玉与仝宸舟跟着赵淮之身后,仝宸舟频频往后看去,但因赵淮之的匆匆离去,也不好继续待着。等到走得远了,便不再回头,看着赵淮之怀里头的简宝华来,“淮之,你这样抱着她,也不嫌重?”左楠玉又跑上前,手掌在简宝华的面前晃了晃,“一直看着仝宸舟?究竟他与你有什么纠葛?”
“什么人?”赵淮之也再次开口,“你要让仝宸舟帮你找谁?”
仝宸舟的目光有些诧异,他看着简宝华好似无声地询问,为什么让他帮忙找人。
简宝华见着三人望向自己,只能说道:“我要找的人,他原本是叫吴生,但现在或许用了别的名字。我不知道他的容貌,我只知道他在京都里,他是漯河人士,但说话却听不出口音。他现在应当生了一场大病,但是住在哪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性命,不知道在哪儿?你就让宸舟去找?”左楠玉笑着说道,“小胖妞,你当真看得起他。”
“他爹爹是大理寺卿。”
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左楠玉听着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要是爹爹是大理寺卿,儿子就有本事能够寻得那人?只是见着简宝华又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话软糯可爱,笑着摇头,嘴上没有说刻薄的话,心里头觉得简宝华天真。
“你怎么知道宸舟有这样的本事。”赵淮之说道。
不等着简宝华回答,左楠玉就嚷嚷了起来,“宸舟有这样的本事,我怎的不知道?”
仝宸舟先想要否了赵淮之的说辞,但见着他的眼,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是一个庶子,眼前的两人都不计较他的阴沉,他的身份,与他交从甚密,他又何必瞒着他们?深吸一口气便说道:“我从父亲的书房之中学到的。”
仝宸舟缓缓说来,简宝华静静听着,她的头搁在赵淮之的肩上,听着他的叙述,恍惚回到了前世,名义上的皇帝是隆钦帝,她却是大梁真正的掌权人。琉璃帘珠浅浅隔着她与朝堂的那些人,宫女在她的身后不发出一点音的摇扇,生怕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便扰了她的生杀决断。仝宸舟在她执政的岁月里,是大梁真正意义上的肱骨之臣,两人关系近了些后,她也从仝宸舟里又听到了他童年的故事。
简宝华抓着赵淮之的衣袖,她能够那般干脆地还政于隆钦帝,是因为她并不喜欢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政事。她听着仝宸舟的声音,就仿佛可以感觉到黏腻的空气几乎凝固,鬓角好不容易突破表里沁出可怜兮兮的汗水,她的背已经湿透了,纵然有宫女摇扇也缓解不了她的炎热,程阁老絮絮叨叨说起长江又泛滥,毁坏了多少的农田,须得用人去修筑江堤,朱将军说起高丽的动荡,东南沿海悄然多了许多的流寇,须得用人去抵抗流寇,王尚书说起冀州似乎有灾情,只怕是恶疾,需要人把事情弄得分明,周大人说起江南的税赋过重,和大人……
钱、人、权,她小心地调用国库的银子,每个人应当如何用怎么用,应当赋予多大的权利?她都得一一权衡,一桩事做了后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好处大还是坏处大,每一件都要在心底推敲,再广纳众人的意见。
简宝华的额头抵在赵淮之的衣衫上,她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黎明众生,她兢兢业业想要做到尽善尽美,大梁确实呈现了万邦来朝的气象,她却累的生了华发,多了皱纹。
“不舒服?”赵淮之见着小丫头一句话也不说,头更是靠在自己的身上,像是累积了的模样,便不由得问道。
“没有。”简宝华说道。
此时仝宸舟已经说完,左楠玉说道,“淮之,你怎么知道宸舟有这般的本事。”
“书院里许多事,你若是留心便看得出。”
“我怎么看不出?”左楠玉说道。
左楠玉的扬声也让简宝华彻底从过去的事走出来,她听着赵淮之说道:“上一次,贺兰丢了玉佩的事,宸舟第一个就发现了。”
“真的?”左楠玉看着仝宸舟,见着他微微颔首。
“吴生是谁?”左楠玉对着简宝华说道,“宸舟平日里课业可不轻松,你让他帮你,总得说清楚前因后果,什么都不知道,宸舟就算是想帮你也无从帮起。”
简宝华看着仝宸舟,他并不开口说话,他是不想帮自己的。
“说吧。”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抬头看着赵淮之,他对着自己微微点头,简宝华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轻易就从赵淮之的眼底解读出讯息,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他会想法子让仝宸舟答应。
简宝华对着他颔首,整理了自己的思绪,把吴生的事情从头说来。
赵淮之并没有一直抱着简宝华,又到了寺庙的后院的竹林里,坐在六角凉亭的长椅上,赵淮之把简宝华放在他的膝头,听着简宝华说话。他听着怀中的女童娓娓道来,这般的叙述能力,许多成人都做不到,而简宝华条理清晰,咬字清楚,用词更是精准。她叙事的时候声音平淡,偏生让人从她简简单单的叙述之中,听出了波澜起伏,左楠玉一声又一声地追问,“后来呢。”
赵淮之听着简宝华的话,他的手指绕着垂着她身后的发带,目光落在远处的翠竹上,微风过处,细细的竹身摇曳,缀着叶的竹被叶片的重量压得微弯,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简宝华假托是从仆人的口中探得,而吴生会来京,则是源于她的梦。“我梦到外祖父满身是血,他死前做得最后一件事,是紧紧的护着我。”想到那曾经的梦魇,长睫颤若蝶。
赵淮之抱着小丫头,听得出她声音里的颤音,她的身子更是轻轻抖动。
“只是一个梦。”左楠玉说道,他的表情有些郁结,若是吴生真切来到京都,他许能够帮上忙,现在按照简宝华的意思,梦里的吴生也是伪造了身份文牒,悄悄潜入,这一切又只是简宝华的梦,仝宸舟要读书,为一个孩童的梦奔波,是不是太过于为难他。
“我觉得是真的,从常理推断。”简宝华抿唇说道,“吴生既然那般恨外祖父,他很有可能会来京都。”
“也有可能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宸舟。”赵淮之忽然开口。
仝宸舟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赵淮之开口,便看向他。
“你抽时间帮她。”赵淮之说道,“你的事我会替你想法子。”
仝宸舟的身子一震,眼底迸发出火花,站起身子,对着赵淮之行礼,“多谢。”
简宝华坐在赵淮之的怀里,想要避开这大礼却来不及,只是扭动了身子。
“吴生就应当如你所说在京都里。”仝宸舟说道,因为赵淮之应下了他的事,他解决了压在心中长久以来的沉甸甸的石头,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
“还是有可能躲起来。”
“按照简姑娘说的,吴生原本的性子是良善,若不然也不会因为帮了别人……。接下来他入了狱……出狱后,他也有读书人的羞耻心,放下了曾经的读书人的傲气……。这些年,他并没有真正放下……触动他的,就是儿子在书院里被羞辱的事情,可以瞧得出吴生的矛盾之处……如果只有妻子……儿子的死真正触怒了他。他杀人用的是碎尸万段,这词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是很难的,只有十足的恨意和狠意才能够做到。”仝宸舟分析着。
左楠玉从不知道好友还有这一本事,听得是啧啧称奇,听到仝宸舟最后下了结论,“所以他不会躲藏起来,度过余生,他会上京,来寻齐家。他儿子如果活下去,读书读得很好,他或许会从偏激中走出来。”
左楠玉插嘴说道:“这不可能。老爹是舞弊者,这一身份摆脱不掉,他永远抬不起头。”
“是,”仝宸舟说道,“所以他恨造成这一切的人。”
仝宸舟看着简宝华,他的眼里亮的出奇,像是一把利剑插在简宝华的心中,简宝华的心中一窒。
“他要让人付出代价。”
第20章大厦已倾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还想着仝宸舟锐利的让人心颤的眼神,未来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卿宝刀出鞘,露出铮铮的锋芒。
简宝华的舅母何氏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只是搂着她不说话,以为刚刚浩然寺里的闹剧惊着了她。原本慈舟大师有一场小型的佛理论法,谁知道外头忽的就起了喧嚣,从女眷的窃窃私语中,她晓得浩然寺出了一桩大事,一个叫做慧然法师的犯了色戒,勾了两个女子,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
与染春回合之后,很快就寻到了简宝华,江宁世子和其两个好友与她在亭中坐着,见到了简宝华,何氏心中才放下心来。
佛门清净之处,居然出了这样的败类。
简宝华从沉思之中回过神,便从何氏的面上读出了这样的讯息,她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