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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美目流转,笑道:“原来圣上是要去看薛姑娘的呀!”
赵玄顿了顿,脸上仍然是笑着的,道:“是打算去看看,这不是正好遇到你了么?“
丽妃笑道:“那岂不是臣妾的罪过?若是让薛姑娘知道圣上这么久都没过去,会不会怨恨臣妾?”
赵玄罕见地沉默了一会,道:“一会儿再过去便是了。”
丽妃忙道:“那臣妾和圣上您一起过去,好不好?”
赵玄好笑地看向了她,道:“你过去做什么?”
丽妃道:“再怎么说也是惠妃的妹妹,我与惠妃姐妹情深,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过去看一看,嘱咐两句,又有什么不行?”
赵玄不置可否,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仿佛已经没了继续看桂花的心思,只道:“既然如此,便与朕一起过去吧!”
丽妃些微有些忐忑,她抱住了赵玄的胳膊,道:“圣上生气了?”
赵玄淡淡道:“朕只是想起了些事情,并没有生气。”
丽妃不开心地看向了赵玄,道:“那圣上为什么不开心?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赵玄耐着性子看着丽妃,口中笑道:“在宫里面知道太多,可是会丢掉小命的哦!”
丽妃轻轻地靠在了赵玄的肩膀上,道:“若是为了圣上,这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玄微微叹了一声,抚摸着丽妃的鬓发,道:“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先去熏风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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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桂园,因丽妃并没有肩舆的缘故,赵玄索性也没有上肩舆,只与丽妃顺着宫道慢慢往熏风殿的方向走。
一面走,两人便慢慢地说着话。
赵玄是喜欢丽妃的,他喜欢她俏丽又无忧无虑的样子,所以也有兴致与丽妃这么漫无边际地说着宫里面的事情。
只听丽妃道:“上回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完了出来,然后便看到祝湉姑姑正带着人抬着好大好大的一尾鱼过来,那条鱼简直比一个人还要长,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
赵玄笑道:“那是上回从河里面捞起来的,都没见过有这么大的鱼,就送进宫来了。”
丽妃道:“从来没见过,那天又不好意思盯着看,便只看了几眼,就出了长乐宫——圣上,那条鱼最后是被做菜吃掉了吗?”
赵玄笑道:“是,后来母后给了御膳房,让御膳房做了菜,分给每个宫里了,你宫里应当也是分到了的。”
丽妃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有天做了个很少见的鱼片,应当就是那条大鱼了。”
赵玄笑问道:“那好吃吗?”
丽妃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不怎么爱吃鱼,那鱼片……便赏给臣妾养的猫儿了。”
赵玄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的猫喜欢吗?”
丽妃笑道:“想来是喜欢的,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呢!”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熏风殿外,赵玄站定,便让人进去通报了一声。
此时已经是快近傍晚,有万里红霞漫天。
不过多久,薛瓷便带着人从熏风殿中出来,迎了赵玄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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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瓷是知道了丽妃在桂园把赵玄拦下的事情的,她看了一眼丽妃,倒是也没怎么露出异常的神色,只请了赵玄和丽妃一起坐下,然后笑道:“陛下和丽妃娘娘来得正巧,我方才正准备用晚膳呢!”
丽妃先是露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神色准备接话,但都开了口又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赵玄,然后又闭了嘴,脸上神色有些悻悻然。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道:“朕便只是过来看看——这熏风殿你住得可还习惯?”
薛瓷也不多计较什么,只笑道:“皇后娘娘安排得很是妥当,没什么不习惯的。”
赵玄点了点头,道:“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和皇后说便是了。”
薛瓷道:“我记下了。”
这么几句对话之后,赵玄没有再说话,薛瓷也没有再开腔说点什么的意思,忽然整个殿中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当中。
丽妃有些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坐着的姿势,看了看一脸深思的赵玄,又看向了仿佛无欲无求只站在那里的薛瓷,强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个沉默。她道:“薛姑娘若是没什么事情,便到披香殿来找我说话也好。从前我与惠妃的关系便是情同姐妹,薛姑娘是惠妃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向了赵玄,笑问道,“圣上过来,不要给薛姑娘一个名分吗?否则这么薛姑娘薛姑娘地喊着,多生疏呀!”
赵玄愣了一瞬,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转向了薛瓷,好半晌才笑道:“这倒是难到朕了,朕得好生想一想。”
丽妃看了一眼薛瓷,只见薛瓷还是一副十分平静的样子,顿时又觉得无话可说。
三人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殿中的气氛越来越凝滞,最后是赵玄起了身。
“朕还要回去处理朝中的事务,便先回昭阳殿去了。”他看着薛瓷说道,“名分的问题,等朕好好想一想吧!”
薛瓷规规矩矩说了声“是”,然后便恭送了赵玄离开熏风殿。
丽妃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索究竟是留下来与薛瓷说说话,还是跟着赵玄一起走,最后她看了一眼薛瓷,便还是留了下来。
可留下来,两人这会也是尴尬的面面相觑。
薛瓷并没有什么想与丽妃说的话,丽妃同样也没有什么想与薛瓷说的,于是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阵,最后还是丽妃随口找了个说辞,离开了熏风殿。
此刻薛瓷身边还没有配备齐全各色女官,于是只她一人送了丽妃到熏风殿外,然后便看着丽妃带着白燕,顺着去桂园的方向,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回转到熏风殿,薛瓷也没什么心思去吃晚膳,只匆匆喝了一碗粥,便命人撤下,自己则转去了偏殿中那整整两大架子的书里面翻找有兴趣的本子了。
这熏风殿从先帝开始便是空着的,里面的书籍还是老早老早之前在这里住过的人留下,虽然保管得当,但因为年份太久远,拿下来翻阅时候稍不留神,整本书就散架了。
薛瓷随手一抽,便抽出了一本红色书脊的册子,上头的字迹已经模糊了,正努力辨认字迹的时候,忽然手一抖,书脊上的麻线就散开成一段一段,整个册子眼看着就要分成一页一页。她吓了一跳,急忙把这零散的部件都一把抓起来,转身放在了桌子上。
而这时,外面天已经黑了,四处上灯——熏风殿的宫人们也开始提着灯笼四处点亮。
薛瓷看着进来的宫人把偏殿中的八盏大灯给点上,又见他们把墙角的壁灯也点亮,并没有人过来计较她翻散了一本书,还微微松了口气。
等到宫人们都出去了,薛瓷在桌子后坐下,认真翻了翻书页,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找了麻线来动手把书给重新装订起来。
忽然,殿中传来了脚步声,殿外也安静了下来,薛瓷抬头,便看到披着件朱红外裳,头发懒散束在脑后的赵玄一脸漫不经心地走进来了。
薛瓷愣了愣,方才赵玄才刚走,现在又过来?
眼前的赵玄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薛瓷的呆愣,他闲散地走到了她面前,低头看了看她手边那散架的册子,笑了一声:“突厥格列历大汗艳情史?”
薛瓷一脸茫然地看向了赵玄——眼前的这个赵玄并不会让她觉得害怕又无话可说——她重复了一遍:“格列历大汗艳.情史……是什么?”
赵玄指了指那本散架的书:“你手上这本,你正要看的这本。”
薛瓷急忙低头看去,那红色封面上模糊不清的字迹,经过她一番辨认,还果真就是这么一行字了。
赵玄笑了一声,也慢慢朝着书架子踱步过去,口中道:“格列历大汗艳情.史很精彩,这位大汗一生都在追逐美女和财富,所以被他追逐到的美女,最后都死于非命,只有那位比他年长又长得不好看的王后活到了最后。”
而此时此刻的薛瓷,却无心去听赵玄说这什么大汗的故事,她心中此刻翻腾着无数的疑问——从最初薛瑶对她说宫中的圣上脾气阴晴不定,到后面她跟在范女史身边看到了截然不同的赵玄,到她在昭阳殿中遇到的简直就像两个人的赵玄,还有眼下明明说去处理朝政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赵玄——他们究竟是邪祟入体有问题导致了性格多变又说话飘忽不定,还是就是两个人呢?
从前范女史提点她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同一个人,范女史所说的,是在告诉她,不要因为圣上有病就胡思乱想吗?如果是两个人,范女史的意思是,看到了也要当做一个人??
她看着赵玄,终于问出了压在她心底许久的疑问。
“你……不是圣上,是不是?”她问道。
站在书架前的赵玄转头看向了薛瓷,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呢?”
“若非如此……那便是圣上您……大约是有鬼疰入身或者邪祟入体?”薛瓷斟酌着话语说道,“您……看过太医了吗?”
听着这话,赵玄哈哈大笑了起来,几乎笑得眼泪来,好容易平静下来,他问道:“所以……所以你觉得我像是鬼疰在身的样子吗?”
薛瓷此刻倒是心中笃定了,道:“如若不是这样……那你便不是圣上。”
赵玄静默了一瞬,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呢?”
薛瓷看着赵玄,后退了一步,才缓缓道:“方才圣上和丽妃娘娘刚走,圣上说要回去处理朝政。”
赵玄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神情,道:“既然如此,你认出了我并不是圣上,你有什么想法呢?现在出去告诉所有人吗?”
薛瓷有些警觉地看着他,却道:“就算我此刻出去说,也是没人信的吧?”
赵玄倒是无所谓的样子,道:“当然是没人信了,谁会相信宫中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帝呢?”
从猜中真相时候的一团迷茫,到现在终于镇定下来的薛瓷看向了眼前的赵玄,却轻声问道:“所以……你与圣上……是双生子吗?我翻过彤史,上面写着当初太后娘娘只生了一个,就是圣上。”
赵玄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范女史吗?”
薛瓷下意识摇了摇头。
赵玄道:“你之前跟着范女史,难道没有发现每次和范女史一起在外面伺候的都是同一群人吗?不管是端水的也好或者是出出进进的小内侍也罢,只要是我在,那些人永远都是那些人。”
薛瓷回想了之前跟着范女史进进出出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汗。
赵玄又道:“圣上当然只有一个,从出生到现在,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薛瓷艰难咽了下口水,看向赵玄:“那你……是什么?”
赵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当然什么都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顿了顿,他看着薛瓷,勾了勾唇角,道,“我之前说过,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现在想知道吗?”
薛瓷干笑了两声,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今天已经知道了最大的秘密……”
赵玄神秘地笑了笑,道:“或许这也并不是最大的秘密,毕竟宫里面有这么一群人是心知肚明的,恭喜你,现在也成为了这群人当中的一个。”
“所以就意味着……我今后可能会死?”薛瓷方才还以为自己已经镇定下来,这会儿又觉得心乱如麻了,“所以……所以你能肆无忌惮在宫里面出没是为什么?要让更多人知道吗?”
“知道的人已经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们永远都蒙在鼓里。”赵玄不以为然地说道,“事实上你得知道,人总会有自己的私心和想法,就算太后想一手遮天,也抵不过圣上当了十几年的乖儿子,如今想叛逆一把的。”
听到了这句话,薛瓷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有许多她还想不明白的事情,仿佛都有了突破口。
“两个人,他们一起出生,其中一个锦衣玉食万千宠爱高高在上,另一个孤苦一身连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他们各自长到了十五岁。”赵玄仿佛在回忆起从前的事情,“然后,他们就相遇了。相遇之后,必然有一人是心中充满了不平和怨怼的,可他又无可奈何,他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顺从,他都要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不人不鬼地过了,谁知……另一人却并非冷血无情呢?”说到这里,他笑了两声,终于从书架前转了身,朝着薛瓷走过来。
“我问过你……你与惠妃之间的关系,你还记得吗?”赵玄声音中含笑,“我总觉得……惠妃对你那样,才应当是他对我的态度,是不是?这样我就有正当的理由去憎恨去厌恶想去报复。可你却并不憎恨,为什么不憎恨呢?若易地而处,我是你,我想我早就恨极了惠妃,凭什么都是卫国公府的女儿,偏生我进宫之后就这样一而再被自家嫡姐踩到泥地里面去呢?”
薛瓷这时有些恍然,之前那些零零散散的对话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当时的疑惑,在此刻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可偏偏……又不是这样的。”赵玄继续说道,“他对我岂止是好呢?他几乎分享了所有的一切给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厌恶他憎恨他?我就好像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丑,我想要的那么多,我卑鄙丑陋地伸出了我的手,去贪图那些我不应该要的东西,每得到一些,便高兴一分,但永永远远都不会满足。”
薛瓷不知要说什么,只静静看着眼前的赵玄,嘴唇嚅嗫了一会,没有说出话来。
“真高兴,今天我能对人说这些。”赵玄看向了薛瓷,忽然,他脸上浮现了一丝丝玩味,又道,“其实我和他的爱好相差太多了,他就喜欢丽妃那种,艳丽的张扬的,所以大约今天或许就是今后一段时间内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薛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赵玄的意思,只摩挲着手里那本大汗的艳.情史,觉得脑子都不太够用。
赵玄道:“其实当时并不想你……不想你成为后宫中的一个妃嫔,就算是无名无分地留在昭阳殿,也比现在更好,不是吗?”
薛瓷此刻再顺着赵玄的意思想下去,心中只泛起了几分苦涩。
赵玄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口中说着,他却并没有动的意思,只盯着薛瓷,“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薛瓷抬眼看向了赵玄,忽然问道:“所以……你叫什么呢?”
赵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从前还在宫外的时候,叫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