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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得自然远没有刚开始时多,但也不至于往里赔钱,这就够了。
几天之后,邱庭波也再次出现,却原来这一阵子方老大人心血来潮,要看他们修的书,结果意外的发现大家都在混日子,根本没将这差事放在心上,于是勃然大怒,勒令他们月内必须将手中的书校对完毕。
所以哪怕是邱庭波这种人精,也只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在翰林院里安稳的坐了一阵子。不过他动作快,真下了功夫,手里的工作很快就做完了。于是又能优哉游哉的出来吃东西了。
清薇送了他一碟子卤肉,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有些事想问邱大人。”
“我就知道这卤肉不会白送。”邱庭波将手里的筷子搁下,含笑道,“赵姑娘还是先问完了,我才能安心的吃。”
“邱大人同赵将军的关系,似乎颇为微妙。”清薇说,“虽然总是针锋相对,但我自认眼力不差,你们对彼此都没有恶意,倒更像是……相交多年,爱揭对方短的老朋友。”
邱庭波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我不会承认,赵瑾之也不会承认。赵姑娘究竟想问什么?”
“只是想知道这份渊源从何而来。”清薇道,“毕竟文臣与武将极少会有往来,更不会将对方看作对手。”
邱庭波闻言看了清薇一眼,“你的眼力倒的确不错。但你难道以为赵瑾之一开始就是武将么?我问你,当今天下,说到姓赵的,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自然是赵相公。”清薇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自顾问道,“赵大哥是他的后人?”
赵相公赵训,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魏高祖虞献起兵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在乱世中长成,十几岁便投身高祖帐下,做了个小小谋臣。当然,那时候英杰云集,他自然是排不上号的。但他运气好,正好赶上高祖称帝,便也得了个官职。其后高祖薨逝,武帝早亡,朝堂曾一度动荡不安,多少立国勋臣被卷入种种案件之中,几乎都不得善终,倒是赵训这样的年轻人得到了出头的机会。
当时年轻的文帝初登基,因为秉性柔弱,在政事上就更容易听取臣子们的意见。于是以赵训为首的文官集团手中掌握着的权力就越来越大,几乎可与皇帝分庭抗礼。——说起来,虞景现在面对的被臣子们辖制的困境,源头还在这里。换做是高祖和武帝年间,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大概光顾着从皇帝那里抢权力,官员内部的党争倒是很少,精力都放在了治国理事上,加上那些年风调雨顺,于是大魏顺利过渡,进入了国泰民安的发展时期。
而赵训本人的官职和声望,也达到了他人生中的顶峰。其实那时候他的年纪还不算大,以他的影响力,继续把持朝堂是绝对没问题的。但赵训深谙为臣之道,急流勇退,以自己早年征战时落下暗伤为理由,辞去了丞相的职位,退下来养老。
虽然对朝堂的影响力还在,但他自己闭门不出,每天养花种草怡情,仿佛真的不在管这些事。文帝本来性情就弱一些,很重感情,见他这样识趣,自然不会有什么清算的念头,反而屡屡加恩。
到如今又是一二十年过去,朝堂上的臣子换了一拨,赵训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了。但若说提起姓赵的第一个想到谁,还是他无疑。
赵瑾之,是他的后人?以他的年龄算,应该是赵训的孙子辈。
而赵训身为文臣之首,他的孙子当然理所应当也是个文人才是,却偏偏去做了武将,这其中想必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事。不过,这不是清薇如今要追究的。反正知道了赵瑾之是后来才弃文从武,这就足够了。
因为她需要赵瑾之去办的事情,是一件需要耍弄笔杆子的活儿。所以之前才会想找邱庭波这个探花郎出手。但既然邱庭波承认赵瑾之曾经在这上头的造诣不逊于自己,甚至至今还将赵瑾之当做毕生之敌来看待,那赵瑾之自然也能做到。
不过,她虽然早知道赵瑾之的出身不会差了,却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好。
三朝——到虞景这里是四朝了,四朝元老的孙子,难怪底气那么足,难怪对虞景这个帝王也不见有多少畏惧之心。要论到仕君这个事业,赵训可能是做得最成功的人,声名荣耀都有了,又能善始善终,这是古往今来无数臣子都没能做到的。
身为他的孙子,言传身教之下,赵瑾之或许也有很多心得。
邱庭波见清薇想明白了,便又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卤肉吃了,然后才道,“赵姑娘似乎并不着急。”
卤肉铺的事,现在整个皇城几乎没人知道,大家都在等着看两方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清薇太淡定了,倒让大家十分失望。不过对方能拿下那个摊子,又这般有魄力的降价销售,后面肯定有人撑着。所以众人都猜测,清薇是看明白了,所以退缩了。
只是邱庭波不这样认为。
虽然他认识清薇的时间不短,但也知道她绝不是坐视别人欺到头上来的性子。但是她迟迟没有反应,也是事实。不过今日见到清薇,见她仍旧不急不慢,邱庭波便知道她心里可能已经有了打算。
“急有何用?”清薇反问。
“也是。”邱庭波点头,“赵姑娘是明白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清薇本来要拒绝,转念却只含笑道,“原本倒是想请邱大人帮忙,只是这几日不见你,我想你贵人事忙,倒不好多打扰,因此已经托了赵将军了。谢礼都已经许了,总不好翻悔。”
邱庭波眉一挑,“赵瑾之收了你的谢礼,是什么?”
“邱大人若想知道,还是去问赵将军吧。”清薇站起身,“我就不打扰了。”
邱庭波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倒被勾出兴趣来了。不过他当然是不可能去问赵瑾之的,只好在心里瞎琢磨,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便放下了。
……
一直到六月中旬,清薇所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夏收结束之后便进入了梅雨季,江南地区靠海,雨水尤多,这阵子几乎没有一日不下雨,百姓们都说是天漏了个口子。这般日日下雨,给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多少不便不提,毕竟年年如此,此地百姓们早已习惯,早早做好了种种准备。
然而最严重的是随着雨季到来,沧江水位一直在加深,然后六月中旬,江南加急来报,沧江决堤!
沧江决堤,这样重要的消息,自然是直接密送进宫。不过实际上,不论是虞景还是朝臣,此时对这个消息都不算重视。毕竟年年暴雨,江南也就年年水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沧江决堤,但想来应该只是一小段河堤被冲毁,只要及时组织人手,重新将堤坝筑好即可。最多附近的良田多被水泡几日。但现在夏收已经过去了,地里没有粮食,影响并不大。
这一天晚上,虞景休息之后,御前总管张芳没有留下来伺候,而是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到了他侄子家中留宿。对于宫廷中的大太监们而言,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毕竟伴君如伴虎,平日里提心吊胆,已经够累了,偶尔出宫休息一阵,没人会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张芳回宫,而清薇的摊子上则多了个熟悉的客人。
之前清薇的摊子才刚刚支起来的时候,张芳的侄子曾经被派来买卤肉。那些卤肉自然是要送进宫的,但从那以后,他倒是时常会过来,自己点上半斤肉,慢慢享用。即使清薇的生意一落千丈,也没有改变。
但这一天,他付钱的时候多对清薇说了两句话,“近来雨水多,姑娘该防备着这灶台被冲毁才是。”
清薇眼神一闪,忙道,“客人放心,我们家的灶台都是最好的匠人砌的,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冲垮。”
等应付了面前的几个客人,清薇让壮儿和小六子看着摊子,自己则匆忙离开。
钦天监的官署也在皇城之内,自然这里的官员也是需要出来吃饭的。不过周徽这样的身份,是不会在宫门口这些小摊上吃东西的,钦天监与别处也不同,他的仆人会每天给他送来现成的饭菜。
清薇在宫门口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了周家的仆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手里的食盒上印着标志。毕竟大家都用食盒,难免有看起来相似的,若不做出标志,很容易弄混。
清薇迎上去把人拦住,“你可是周大人家的?”
“正是。”那仆人警惕的看向清薇,“你是谁?”
“我有一句话要带给你家大人,他听了自然知道我是谁。”清薇道,“你就跟他说,下雨了,别忘记带伞。”
周家的仆人莫名其妙,而清薇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立刻转身离开了。毕竟这是宫门口,她站在这里会很惹眼,时间长了,肯定会被注意到。
好在虽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但是带一句话又不费事,这仆人见到周徽之后,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主子连饭都顾不上吃,急匆匆穿上了外头的补服,进宫见驾去了。
那句话难不成还有什么自己听不明白的玄机?这仆人思量了半晌,还是想不通,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反正钦天监的官员们,平时多少有些神神道道的,稀奇事不是一两件,这一件也算不上什么。
虞景正在批奏折,听说周徽求见,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召了。
然而周徽进了大殿,甚至未及行礼,便大声高呼,“陛下大祸将至!”
不论是谁,忽然听到有人说自己大祸将至,估计都不会太高兴,何况虞景还是帝王之尊。所以他立刻冷冷问道,“祸从何来?”
“祸从南来!”周徽道,“是客星犯主之相,最近恐有灾祸降临!”
听到他这么肯定,虞景心里将信将疑,“周卿这样说,朕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到底是个什么祸事?”
周徽道,“卜算之道结果往往都很模糊,臣亦不知。还请陛下恕罪。”
这句话当真说得理直气壮,但虞景也没办法说什么。人家能算出来最近有祸事已经很困难了,非要人具体的说出是什么祸事,那就为难人了。古往今来,也没听说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若真有人有这样的能力,那虞景这个皇帝第一个不会放过。
“周卿可有别的法子,至少要稍加推测,指明方向才是。”虞景想了想,又问。这种事情,虽说不一定准,但一想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周徽道,“臣略通测字之术,不如陛下现在写一个字出来,让臣一测。”
虞景点头,但提起笔,一时又不知该写什么,思来想去,索性写了个“测”字。然而周徽接过去一看,面色便是一变。
“如何,可是此字不好?”虞景问。
周徽道,“测字之道,无非是拆而解之。陛下请看,这测字,从水,从贝,从刀。刀者祸也,刀兵之祸,必见人命。贝者,珍宝之物也,古时以贝为钱币,可见此祸损失财物极大。”
“水又何解?”
“不可解,只能猜。”周徽摇头道。
虞景皱眉,“那周卿猜出了什么?”
“臣方才说过,祸从南来,南边的水祸,臣斗胆猜测,恐怕与连日暴雨相关。沧江年年治理,年年决堤,隐患极大!若只是决堤也就罢了,史书上沧江曾四次改道,每一次都是巨大的灾难,伴随着饥荒、死亡与战事。陛下,臣恐……”
周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虞景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沧江改道,那是能够毁掉一个国家根基的祸事!倘若当真如此,那大魏就完了,而他这个皇帝,则会成为千古罪人!
尤其是,虞景一想到昨日才收到了江南水患的消息。却因不是大事而没有关注,就不由心头猛跳。难道说……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这么一想,他便有些坐不住了,立刻让张芳召集了几位重臣入宫议政。
然而几位大臣才刚刚赶到,还没开始商议呢,江南那边又送来了新的消息。沧江决堤,毁坏沿岸数个州县良田房屋无数。至于牲畜人口,猝不及防之下被淹死的也不在少数!
这个消息便如晴天霹雳,让刚刚聚到一起的君臣都愣住了。
毕竟从大魏立国一来,一直都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大家没有处理的经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到底都是经过了许多事情的重臣,很快反应过来,请虞景下令赈灾。
虞景把人叫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自然也立刻下了旨意,着令朝廷牵头赈灾,而江南周边的州府,也应该伸出援手。
命令有条不紊的派下去之后,虞景心里才不由生出几分后怕。之前他还觉得周徽是在胡诌,但是现在水祸立刻就来了,由不得他心里不信。好在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只是沧江决堤,不是沧江改道。
然而虞景的庆幸,也未能持续太久。
权知湖州的知州周敬连着上了五道折子请朝廷派人赈灾,六神无主的姿态暴露无遗。他毕竟资历浅,在去湖州之前只在京城里做个清闲散官,根本没有治理一地的经验,这会儿自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这般行事,自然弄得京城中的气氛也紧张起来。随着时间推移,江南水患的消息掩藏不住,京中已经传遍了。而现在,百姓们都在议论此事,等着看朝廷的决策。好在虞景这边早做准备,赈灾还算及时,安抚住了人心。
只是情况初初稳定住,随着江南的消息一个个传到京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次水灾的损失初步统计出来了,朝堂上君臣看着结果,相对无言。
仅是湖州一地,就死伤近万人!
不必看别的损失,光是这个,就是大魏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严重。莫说天灾,就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死这么多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一查下去,内里的根由自然也瞒不住,而结果亦令人大跌眼镜。
——沧江决堤之后,周敬只顾着自己逃命,写请罪折子,根本没想过要组织人手去救援那些陷入灾难之中的百姓。他自己倒是安安稳稳的逃到了受灾不深的潍州,甚至连上任以来积攒的财富,连同自己七房小妾,一个都没落下。然而没人主持的湖州却是水深火热,若不是下头的属官里还有一两个能人,聚在一起商量之后,便开始组织人手自救,恐怕损失还会更大!
除了人命,还有被冲毁的房屋,良田和桑园,损失亦极大。江南是天下粮仓,有超过一半的粮食都产自这里,丝织品更是八成以上都出自江南。而这一次湖州的沧江决堤,却一路冲毁好几个州县,这些地方的民生可能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慢慢恢复,这对整个大魏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和打击。
而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
对于朝堂上的帝王和大臣们来说,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江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状态,虽然忧心这件事,但原因却根本不是担心百姓,也不是这件事情接下来要如何弥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龙椅上的帝王身上。
这是虞景登基的第一年,还特意改了承平这样好寓意的年号,然而接下来就碰上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天灾,让人不由得便要生出几分疑虑。
这是否是上天的示警?
君权神授,这是太平时用来统治百姓的工具,但到了这种时候,就会让身为帝王的人如鲠在喉了。既然是天子,那就代表着上天的意志,但现在,他才当上皇帝,上天就降下了灾难,这是对他的不满?或者是他身为帝王的德行有失?
人言可畏。虽然目前大魏的统治还很稳固,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人揭竿造反,虞氏的基业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身为皇帝的虞景就不一样了。毕竟虞氏子孙众多,并不一定只有他才能登上这个位置。
如果他是高祖和武帝那样能够压制住朝臣的帝王,也不用担心这种流言。但偏偏经过文帝一朝,文臣的权利空前胀大,对他这个皇帝也具有了辖制的作用。如果真的让人定论是他不贤不孝,上天不满降下惩罚,朝臣们真的联合起来打算换个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他那几位叔王一直都不肯死心,虎视眈眈,若是被他们抓住这个机会,未必不能翻身!
局势瞬息万变,皇城中当值的官员们都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从前在清薇摊子上吃东西,众人还会闲聊几句朝政。毕竟大魏并不堵塞言路,也不以言论问罪,身为官员讨论这些再正常不过。而现在,大家都低头噤声,就是熟人见面,也不过点个头算是招呼。言多必失,谁也说不准这局势会怎么变,他们这些官微职小的人,还是老实些待着吧。
清薇之前料到江南会有水患,但也没有想过会这样严重。说起来是老天爷在帮她,借助这个机会,完全可以彻底摆脱虞景。但是想到江南数万人受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些人,总该做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