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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口催促,“飞萤,再快点!”
“驾!”飞萤又给两匹马加了一鞭。
马车越跑越远,终于在一个转弯后,脱离了楚烈的视线,墨紫幽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安慰自己,此生也许会有所不同,楚烈未必会再次对她一见钟情。
无论如何,她只要强行错开前世他们之间的所有交集就可以了。
她又看了一眼紧追在马车之后的四个山贼,垂眸思索,若她半途遇到山贼打劫之事传回金陵,除非有人作证她未受山贼侮辱,否则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若非有前生之事,楚烈自然是为她作证的最好人选。
但是现在,她可不敢赌。
万一楚烈今生还是对她动了心思,回到金陵后告诉他人,他在救她的时候,已经与她肢体相亲,无论这是否属实,她都无从辩解。到最后,她只能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要么,就是同前世一般入秦王府为妾。
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她都不想选。
只是单看这辆马车的情状,遇到山贼之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了的,她必须另外找一个证人,证明她的清白。
可这寒冬大雪,古道深山的,哪里就那么容易就让她遇到人。
忽然,前路风雪中,不知是谁,吚吚呀呀唱着悲凉的戏词——
“……将军怒气冲霄汉,所以天垂暗,雷轰号令严,风拥群鸦,一似得胜还军转。主人,你死为中原,那朱仙镇上父老呵,空把旌旗盼……”【注1】
墨紫幽一怔,这是《东窗记》里的一出《告奠》,讲得是岳飞被秦桧陷害,全家惨死,他的下属施全到坟上告奠,欲刺杀秦桧报仇。【注2】
“小姐!前面有人!”飞萤大喜道。
墨紫幽向前方看去,就见这大雪天的古道边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大堆的马车,围在前路左边的一座双亭并联式的十里长亭外。墨紫幽看见那些马车里坐着的都是女子,全都不怕冷地开着车帘,抱着手炉倚着车门,满眼痴迷地盯着那长亭看,生怕看漏一眼似的。【注3】
而那长亭四周守着八名身佩唐刀,侍卫打扮的精壮男子,正面露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其中一亭里,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手执一只酒杯,正唱着一支《折桂令》——
“……献牲肴拜吿台前,少保灵魂少住云軿,生不能请功受赏,推轮捧毂,拜将登坛。你也曾驰单骑入虏塞,杀得金酋丧胆……”【注4】
字字悲哀,句句愤懑,竟是勾起人无限戚凄感慨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注1、2、4:《东窗记》讲的是岳飞的故事,1、4都是戏文。
注3:秦汉时每隔十里设一亭子,供行人休息或亲友远行送别的地方,成为长亭。后五里就有亭,称为短亭。
第5章再相见
墨紫幽远远看过去,只觉得那少年相貌十分俊美,他穿一身做工精致的雪狐领玉色披风,随着曲调举杯舞袖,姿态挥洒风流,再唱着这悲凉的曲子,衬着那一身脱俗飘逸的白,颇有一股悲壮气势。
原来是个优伶,怎么风雪天的在这里唱曲。墨紫幽又去细看另一亭中之人。
那一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个小炭炉,炉上架着一个盛着水的小铜盆,盆中温着一壶酒。
桌边坐着一名男子,穿一身狼裘大氅,灰白相杂的毛皮卷裹着他整个身子,只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不语不动,静静地听着少年唱曲。
乍然看清男子的脸时,墨紫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待她看见长亭外单独停在一边的一辆车壁上绘着白泽纹的马车时,她就知道自己没认错。整个魏国,除了皇上之外,独有六年前被送去南梁为质子的成王楚玄有资格使用这白泽纹。
成王此时怎么会在这里?
墨紫幽很清楚,前世成王一直到楚烈登基都没有被召回魏国。
只是后来,楚烈登基不到一年就开始滥用民力,大兴土木,扩建皇宫,广造行宫,穷奢极欲,耽于享乐,后来更是两度对西狼发起战争,几乎耗尽国库,最后只能增加税赋,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成王才看准时机,从梁国借兵与云王楚卓然联手以楚烈祸国殃民为由,一路攻到金陵逼楚烈退位。
也是那时,居于深宫少闻外事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以为完美的楚烈,其实一点也不完美,至少,他成不了一个好君主。
前世,她与成王曾有一面之缘。
那次,她前往云王的大营求楚卓然退兵,在云王大营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楚卓然送她出营时,楚玄就站在大营门口等着他们。
那天,他未着甲胄,也未佩剑,穿一身月白长袍,束发未着冠,只用一只玉簪固定。他看清她的脸时,微怔了一瞬,又立刻苦笑道,“难怪难怪,楚烈会派你来。”
之后,他只是看了楚卓然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未再多劝楚卓然一句,转身走了。
墨紫幽至今没想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如同她至今仍不明白楚卓然为何只见了她一面就肯退兵。楚玄为何只见了她一面,就放弃劝说楚卓然,仿佛认定再劝也无用一般,就那么走了,任由他们之前的所有的战果付之东流。
不过,不管前世如何,成王如今出现在这里可真是帮了她的大忙,他身边那八个护卫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要解决这四个山贼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若能请他出手帮忙,再送她到金陵为她作证,那就没楚烈什么事了。
只一瞬间墨紫幽就做好了打算,“飞萤,向他们求救!”
***
长亭外落雪纷纷扬扬,那少年在唱——
“……到如今,受非刑,死无辜。功也徒然,名也徒然,勇也徒然。可惜你有万灶貔貅,都做了散雾霏烟……”[注1]
楚玄边听着那悲凉戏词,边有些怀念又有些涩然地笑,“梁都极少下雪,这冰天雪地,还真是让我有些怀念。”
他身旁站着一个面白无须,身穿灰鼠里子石青色披风的男子,男子拿起温在炭炉上铜盆里的那只天蓝釉酒壶,在桌上一只同样是天蓝釉的小巧酒杯里倒上八分杯,又把酒壶放回铜盆里温着,他的声音里有着寻常男子少有的阴柔,“王爷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这亭子里风大,还是早点乘车上路的好。”
“是啊,六年没有感受过魏国的凛冬,我还真有点不适应。”楚玄从紧拢的右袖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执起那杯酒,慢慢饮尽,然后笑,“想当初,几个兄弟里,我是最不怕冷的,每每这样的大雪过后,我定要呼朋引伴去御苑打猎。寒冬时节食物难觅,野兽最为凶恶,围猎起来,最为有趣。”
“王爷是大魏最好的猎手,当年陪同万岁爷到木兰围场秋狝之时,王爷年不过十岁,独自一人就猎得九匹灰狼,一时传为佳话,奴才至今记忆犹新。”男子笑着又俯身为楚玄斟满酒。
“李德安,你还是那么喜欢拍马屁。”楚玄摇头失笑。
“奴才说的都是实话,王爷身上这身狼裘,不就是那时万岁爷圣心大悦,特意命人用那九匹灰狼的狼皮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