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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禅话说到一半,便叫一件外裳兜头罩住,他隔着衣裳犹自说个不停:“就知道你心疼我,莫要担心,我身子骨可旺健了,方才定是女儿想我。”
“女儿要想也该先想我!”钟夫人不服气道。
钟禅捏着夫人的肩膀哄道:“好好好,夫人说的都对……”
话音刚落,竹帘外传来婢子的咳嗽声,因郎君和夫人鹣鲽情深,黏糊劲堪比胶牙饧,下人们都不敢贸贸然打扰,哪怕是大白天掀帘子前也要弄出点声响。
钟夫人红着脸将夫君推开,抚了抚肩头的褶皱。片刻之后,婢子打起竹帘走进屋子,将一个双鱼匣呈上:“郎君,夫人,家里来书信了。”
钟禅打开匣子,展开绢帛,扫了眼字迹道:“是阿耶寄来的。”
读着读着,笑意慢慢氤氲开:“阿毛同阿晏定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应该是明天的更新,码完了想放入寸稿箱,结果手一抖点了直接发表。。。
第142章出降
钟禅夫妇离京前,卫府正在修缮,卫琇在钟家住了些时日,钟夫人怜他失怙,钟禅则因他心性坚韧颇为器重。
夫妇俩对于卫琇这个女婿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唯一的遗憾大约是,乘龙快婿并不知道有他们这对岳父岳母。
女儿不能从自己家出阁,且他们做父母的困在这瘴疠之乡,连昏礼都不能出席,两人心中都有些酸楚。
又过了月余,司徒钧的旨意到了,夫夫人喜出望外:“这么说咱们能看着阿毛出嫁了?”
钟禅觉得夫人这心未免有些太偏,即便儿子出世时他就在房门外候着,有时候仍然忍不住怀疑他是捡来的:“阿彡尚常山长公主,你没什么意见?你不是不喜欢那长公主么?”
“长公主同阿毛不是很亲近么?”钟夫人毫无原则地道,“我女儿看上的人还能有错?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回了京咱们得请阿姮来家里坐坐,若是心里留下疙瘩就不好了。”
这还没怎么着呢,已经阿姮长阿姮短叫那么亲热了!当然钟禅只敢腹诽,宣之于口是决计不敢的。
“哎,”钟夫人又担忧道,“本朝没有驸马被休弃的先例吧?”
“这倒是没有……”钟禅皱着眉头想了想,不过难保他那惊才绝艳的儿子不会独树一帜开个先河。
钟禅接了旨,将广州的事务交接完毕,夫妇俩便打点行装回京。他们要赶着回去走六礼,便只带了几个仆从一队部曲,轻车简行一路北上,剩下的几大车行李、器物和土仪则由管事安排着分批押运回京。
钟荟自打知道父母要回京,日日翘首以盼,生怕山长水远,一路上遇到什么难以预料的风波。
如此惴惴不安地等到八月头上,钟禅夫妇终于安然无恙地抵达了洛京,夫妇俩下了车,尚且来不及栉沐,掸一掸尘襟,匆匆洗把脸,喝了碗酪浆,便急着叫人去姜府请女儿,用的还是侄女十五娘的名义。
本来是自己的女儿,如今要见上一面都名不正言不顺的,钟夫人心酸难言,钟禅轻轻拍她的手安慰道:“女儿能回来已经是万幸了,莫要担心,待她同阿晏成了亲便能时常走动了。”
钟夫人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点点头:“是我贪心不足。”
两夫妇羁旅岭南多年,算起来钟荟已经七八年没见着耶娘,上回见面已是上辈子的事了。钟家人大多华发早生,钟禅鬓边已染白霜,她阿娘眼角也生出了细密的皱纹,加之岭南气候酷热,日头毒辣,夫妇俩的肤色比离京时暗了不少,钟荟心里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盈满了眼眶。
钟老太爷将孙女认回后,每年都着画工描摹下她的画像寄往番禺。钟夫人对她如今的长相并不陌生,可是乍然见到换了形貌的女儿,仍然不由自主地生出怪异之感。
“阿毛?”她望着跪在面前泪眼朦胧的小女郎,小心翼翼地轻轻唤了一声。
钟荟再也忍不住,膝行几步,伏在母亲膝头嚎啕大哭起来。
钟夫人仍旧怔怔的难以置信,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这么密,真是我的阿毛么?”
钟禅哭笑不得:“你是摸头发认女儿的么?”话音甫落就被钟夫人扔过来的金簪砸中了脑门。
女儿大了,钟禅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摸她的头捏她的脸,且又换了副别家小娘子的身躯,连靠得近些都有些不自在,可怜钟大人一向胸有成竹坦然自若,到了不惑之年却困惑起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钟夫人将女儿揽在怀中,母女俩说了会儿体己话,钟荟的音容虽然都变了,可神气仍旧是当年的模样,那种疏离感慢慢褪去,钟夫人渐入佳境,委屈和不忿便从心底翻涌上来,突然扳住她双肩负起将她望外一推,恨恨数落道:“你这小白眼狼!也不知道来找阿娘!还不自量力地替人挡箭!”
“阿纨,好容易见着女儿,有话好好说,骂她做什么呢……”钟禅赶紧劝解道。
“就你惯会做好人!”钟夫人顺手就将手边的绘扇朝夫君扔去,左右张望一番,没找着什么趁手的家伙什,便徒手照着钟荟身上重重拍了两下:“我还打呢!”
钟荟赶紧捂着左肩哎哟哎哟地呼痛:“阿娘,女儿知错了,可那支箭我要是不挡,你女婿就没啦!”
钟禅看看夫人又看看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最要紧是,她眼下在气头上打了个痛快,事后回想起来少不得要心疼,到时候遭殃的不还是自己?连忙舍身忘死地挡住夫人凌厉的掌风:“夫人要打就打……阿彡吧!”
“有我什么事啊!”在一旁袖着手看好戏的钟蔚懵了,连坐也要讲点王法吧,池鱼被殃及也就算了,他一只过路的仙鹤,只不过在空中探着脖子看一眼热闹,竟然也会被牵连,这是什么世道!
钟禅巧舌如簧:“阿纨,阿毛没良心,活该受教训,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身体发肤皆非受之你我,实在是打不得,阿彡是做兄长的,理当代妹妹受过。”
钟夫人深以为然,便就坡下驴,朝儿子招招手道,深明大义地道:“大郎啊,既你阿耶发话了,那就只好委屈你了,来吧。”
钟禅又进谗言:“阿彡这孩子皮糙肉厚,夫人且等着,我去取笞杖来,免得打疼了手。”
不一时钟禅便取了笞杖双手奉上:“不过阿彡身子骨弱,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夫人看在儿媳妇的面上,打五杖小惩大戒也就是了。”若是不小心打坏了可就砸在手里了。
钟夫人打了儿子几下,气差不多消了,便把父子俩晾在一旁,自己亲亲热热地扯着女儿去房中说体己话。
她摞了摞钟荟的鬓发道:“这位姜家小娘子着实可怜,你要替她好好孝顺祖母和阿耶,友爱兄弟姊妹。”
这些话钟老太爷每回见了她都要叮咛一遍,钟荟郑重地点点头:“阿娘我省得。”
“姜娘子那后母着实可恨!”钟夫人义愤填膺,“亏她也是个做人阿娘的,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也下得去手!”
钟荟叹了口气,并不是天底下每个母亲都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
“对了,你的身世……还没同阿晏提起过吧?”钟夫人沉吟片刻道,“你打算同他说么?”
“若是他问起,我自然会把实情告诉他,”钟荟低下头为难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钟夫人也觉得甚是苦恼,她为人坦荡磊落,自然觉着夫妻之间应开诚布公,可女儿借尸还魂之事实在过于离奇,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道:“要不然叫你阿耶或者阿翁同他说?存心隐瞒总是……阿娘不是要苛责你,你和阿晏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往后他就是你最亲近的人,即便能瞒他一辈子,你过得去自己这关么?”
钟荟蹙着眉思忖了半晌,最后还是摇摇头道:“还是我自个儿同他说吧。您说得对,若是隐瞒真相嫁了他,我会心虚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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