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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恕罪,”钟荟无可奈何,低声下气地赔不是,“民女不学无术,只会弹这么一首曲子。”
常山长公主偏偏一本正经地火上浇油:“越是简单的曲子越见功底,你很不必妄自菲薄。”说完还趁着旁人不注意朝姜二娘挤眉弄眼。
“殿下说笑了,民女实在是小时候叫先生训怕了,见了琴便发怵,故而学完这一首便搁下了,横竖民女生得蠢笨,再怎么勤学苦练也无济于事的。”钟荟气得直咬牙,不就是上回请司徒香过姜府,没给你下帖子么,至于这么落井下石?
外人不知道姜二娘受伤的事,姜明霜却是知道底细的,《绿衣调》是她能弹的唯一一首琴曲了。
姜明霜眼中噙着泪,上前一步道:“请殿下恕罪,民女身体不适,就此告退了。”说罢屈膝对着几位天家贵女一一行了礼,拉着目瞪口呆的妹妹小声道,“咱们走!”
钟荟左手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她牵着走,清河长公主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愤怒多些还是羞愧多一些,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如此作派可笑又粗鄙?她从来不觉得美貌有什么值得艳羡,她自小在宫中长大,眼睛里最不缺的便是昳丽的姿容。其实她原先并不讨厌姜家二娘子,甚至还有些喜欢她,喜欢她口舌便给说话讨喜,也喜欢她身上鲜活的市井习气,直到那一日在钟家花园中偶然见到卫琇与姜明月说话时的模样。
卫十一郎待谁都温文尔雅,与她交谈时也带着彬彬有礼的笑意,却让她觉得遥不可及,仿佛有一座冰砌的高墙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而姜明月在墙里。
清河长公主的失望难以言喻,她以为她的卫十一郎是不同的,然而他终究是个被美色障目的人罢了,与世间万千俗男子并无不同。
明知道不对,她还是忍不住迁怒姜明月。
第98章
姜明霜是个脾气好到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滥好人,刚回姜府那阵子,即便是奴婢也能挤兑她两句,三娘子挑她的刺她更是不放在心上,最多笑眯眯地自己开解几句。
钟荟这么些年没见她与人红过脸,不成想不鸣则已,初出茅庐就开罪了天子唯一的胞妹,也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全是为了护着她,钟荟自然是领情的,然而受用之余,不免更加担心她的将来。
依她之见,姜明霜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嫁到人口复杂些的大家族都叫她放心不下,莫说入宫了,她这么铁了心要进宫,一来是被司徒钧灌了*汤,二来恐怕也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姜家势必要送个嫡女进宫的,曾氏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女儿走这条路,那就只有从他们姊妹中选了,得知大娘子对司徒钧有心时,她自己不也松了一口气么?
“阿姊,”钟荟被满心激愤臂力过人的姜明霜一路拽到院子里,估摸着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了,这才小声劝道,“让她说几句罢了,何苦为这点小事将人得罪死了……”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要是看着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侮你,这声阿姊我岂不是白受你的?”大娘子义愤填膺,饱满的胸膛起起伏伏。
“长公主身份尊贵,叫她说两句又不值什么,我脸皮厚你还不知道么?还怕人说?”钟荟一边抚她背替她顺气,一边好言相劝。清河长公主虽说已经出了宫,可谁都知道天子疼这个妹妹,有她说一句好话比韦太后还管用。
故而发现这位要命的祖宗看自己不顺眼时,钟荟便打定了主意一味伏低做小曲意逢迎,不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么?
小娘子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就是那些小心思。她知道清河长公主是个恃才傲物的清高才女,便把自己往俗气艳丽的路数打扮,可谁知这么一来她越发不豫,钟荟只得另辟蹊径,素面朝天穿旧衣裳出门,以今日的遭遇看来也是收效甚微。
姜明霜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有些小题大作,外人并不知道二娘子手伤的事,清河长公主自然也无从得知,方才她也不过是仗着身份压一压二娘子,甚至说不上刁难,可是如今妹妹的手伤就是她的痛处,不管有意还是无心,谁戳她肺管子她就得炸,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成。
“哪个怕她了!今儿就算她阿兄在这儿,我也照样这么着!”大娘子梗着脖子红着脸道,其实她小时候养在济源时脾气倔在邻里间是出了名的,有什么不顺意可以三更半夜嚎上两三个时辰,表婶说是因为她乳母生病那阵子喝过驴奶的缘故。
“阿姊你这可是恃宠而骄,要不得要不得。”钟荟见她气消得差不多了,免不了又打趣她两句,叫她不知轻重地掐了两下。
有脾气也未必是坏事,与其叫人觉得你柔顺可欺谁都能踩上两脚,还不如明火执仗地骂回去,说不得还能吓退几个比较怂的。
姊妹俩出了禅院,正要顺着石阶往下,身后却有个熟悉的声音道:“这就要走啦?好容易见一回,话还没说上两句呢!”却是常山长公主追出来了。
长公主亲自出马,姜家姊妹自然不好拿乔,只是这时折返回去见到清河长公主未免尴尬,好在常山长公主也不耐烦当这个和事佬,如男子一样伸了伸腿脚道:“闷在里头怪无聊的,正好出来走走。”
钟荟还记着她方才那一手落井下石,也不接话,光皮笑肉不笑地乜她,美人薄怒就跟胡饼撒了孜然一样,风味更与平日不同,长公主叫她这么带嗔地看一眼便认了栽,摇摇头,伸手向院落里一指,对近身伺候的侍婢道:“一会儿同住持说一声,将里头那株青心玉挖出来给你姜姊姊府上送去。”
姜二娘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显然是在说一株花就想打发我么?
常山长公主在心里暗骂自己,叫你嘴贱招惹这丫头,吃了那么多回教训还不知她是蚊子投胎么?咬咬牙道:“回去拿东汉越窑青瓷罐栽上再送去,对,新得的那只,绳纹带开片的。”
“啊呀又叫殿下您破费,多不好意思,”钟荟这才展颜,露出个如三春阳光般明媚的笑容,亲切地问候道,“崔太妃的身子好些了吗?有些日子没进宫了,下回瞧瞧她去。”
美人总算肯对自己假以辞色了,常山长公主心里别提多美,把先前的怨愤忘了个一干二净:“还算旺健,只不能劳累,前日她还同我说起过你,想是惦记你家的藤花蜜了。”见姜二娘额头上沁出薄汗,颠颠儿地从袖中掏出洒金扇子替她扇风。
“幸好窖里还藏了两罐子,今年园子里新收的槐蜜也好,下回带些给她尝尝。”钟荟笑道。
姜明霜见常山长公主有些欲言又止,知道她有话要同妹妹讲,便体贴地装作停下赏花,落在俩人后头,与他们拉开十来步的距离。
常山长公主感激地向她点点头,这姜家大娘模样虽比不上妹妹,性子可比她好太多了。
“这琴曲是怎么回事?”不着边际地扯了几句风花雪月,长公主总算切入正题,“几年前我明明听你弹过《幽兰碣石调》,司徒婵同你争锋是她不对,可她身份摆在那儿,连我都要让她三分,你何苦为了一时意气将她往死里得罪呢?”
钟荟不知怎么与她解释,只得一口咬定:“真是撂下许多年,旁的曲子早忘光了。”
“那真是可惜了,”常山长公主惋惜地感叹道,“多少人学了几十年的琴也没你这悟性,我一直好奇你这琴是跟哪个大家学的,倒有些卫家的影子,莫非有什么师承?”
“是家里请的女先生,不是什么大家。”钟荟心里一虚,她五岁时同卫七娘、卫六郎一起学琴,是卫昭手把手领进门的。
说起卫家,不免又想起那一家子风流秀逸的人物,两人俱是默然。
过了一会儿,常山长公主突然没头没脑地道:“我记得听你提过,你二兄数年前曾入钟氏家学附读过一年,是自己上门投文的么?”
钟荟点点头,随即有些纳闷:“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咳咳......”常山长公主脸一红,心虚地把眼睛往旁边瞟,“替一位表亲打听打听......”
“表情?”钟荟如何看不出她的反常?当即毫不留情地将她戳穿,“莫非是殿下那位远在江南的表兄苏晢苏小郎君?”
常山长公主顶着这位苏表兄的名头招摇撞骗已成惯犯,叫姜二娘说破了也不恼,嘻嘻笑着装模作样道:“啊呀,叫你猜中了,的确是这位表兄,他仰慕钟公高才,不远千里来京拜师,这不是托我打听打听消息么。”
“殿下这位苏表兄这回又看上了哪位小郎君?”钟荟没好气地道,钟氏家学里大半是钟家子弟,都是钟荟的堂弟,十一到十五岁不等,一水儿的青葱少年郎,无论哪个叫这色迷迷的长公主荼毒了都够糟心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把苏表兄当什么人了!”长公主叫屈道。
钟荟冷哼一声,歪着头眯缝着眼睛瞅她,显是唬弄不过去。
“好吧好吧,”常山长公主只得缴械投降,“是钟蔚......你做什么这副鬼样子?”
钟荟一脸惊恐:“你看上他什么了?”
“谁说我......苏表兄看上他了!”长公主矢口否认。
钟荟的神情越发像是见了鬼,她发现常山长公主竟然脸红了,这简直比她看上钟蔚还叫人震恐。
不过初时的震惊过后,她就慢慢觉出这事儿的好处来了,常山长公主和钟蔚都是老大难,能一次解决自然是最省心了,免得去祸害旁人。不过想起自家阿兄的德性,她对着长公主仍是有些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