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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沈彦钦没骑马,陪妻子坐在马车上。
悬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了,三魂七魄归位,心又热了,突突地跳着,把一股股的炙热传遍全身,他强耐着想把妻子搂在怀里的冲动,端详着她。
余竞瑶面沉似水,神色淡淡,一点都瞧不出有重聚后的兴奋。沈彦钦心慌意乱,面上依旧冷静,低声问道,“可还在为侄子忧心?”
余竞瑶没看她,目视前方,轻轻“嗯”了一声。
“不必担心,我会把他接出来的。”沈彦钦安慰道。
怎么接,让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皇帝无疑是自寻死路,告诉皇帝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都在筹划如何取代他?
“或许我不该回来。”余竞瑶无奈,喃喃道。
沈彦钦方才还活跃的心突然一沉,他扳过她的身子,迫使她直视自己。“你还在怨我是不是。”
余竞瑶没回答,目光相接,他只觉得像扑入了虚空,心底不由得一片寒凉。他深吸了口气,躲开了她的目光,把她揽在怀里。她漠然地靠着他。
“都是我的错,我没替你保护好家人。”沈彦钦叹息道,“其实早就应该和你说,起先是不忍,而后便没有机会了。”
“从衡南王开始联系晋国公,晋国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对衡南王来说,晋国公为己所用是无敌利刃,站在对立这把利刃就指向自己。你父亲不帮他,他绝不会让你父亲成为他的威胁。我想和你父亲联手对抗衡南王,可他不肯。我找过他,他始终不同意,后来干脆不肯见我。”
“他说过,皇帝对他心存忌惮,他帮谁,就是害谁。”余竞瑶接了话,漠然道。
见妻子在听,沈彦钦欣慰,继续讲来。“衡南王诬陷你父亲,也不过是空穴来风,皇帝即便想治罪,也要有个名目。他被御史台收押前几日突然来见我,告诉我若是他获罪请我看在你的份上,一定要保住余氏一族。他还和我聊了曾经越国的劫难,他说对我萧氏有愧,但希望用自己一命换得余氏一族。他莫名说到这些很让人费解,但我清楚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不过几日,他就被御史台收押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余竞瑶想到,母亲的确说过他们有见面,他还是瞒了自己。
“晋国公不让我告诉你,况且当初我和御史台一起接受这个案子,我就没想过让他罪名落实,当初可以让你兄长全身而退,我觉得晋国公我也可以。可怎都没想到会搜出那封信来。”
“那信不是你送的。”余竞瑶问道。
沈彦钦叹息,“当然不是我送的,那就不是一封信。我看到黄召搜到的那封信,就全都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皇帝想要借口,衡南王给他制造借口,皇帝需要证据,衡南王制造证据,而且将证据送到晋国公手里的人选,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是陆勉。”
陆勉?余竞瑶猛地从沈彦钦怀里坐起,直愣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那封诬陷我父亲的信,是陆勉送的?”沈彦钦沉静点头,余竞瑶惶然大悟。当初父亲为躲衡南王,闭门谢客,除了来见沈彦钦,唯一接待过的,就是陆勉。
余竞瑶突然想笑,心里凉苦至极。竟然是他,她真后悔,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用力掐断他的脖子。
见妻子流泪苦笑,他心疼的紧,又把她抱了回来,拍着她的肩安慰她,继续解释道:“你看到给我送的那封信,不过是赵珏的把戏,她是做给你看的,想让你误以为是我陷害了晋国公。后来你寻不到那封信,是被程兖拿走了。”
妻子还在落泪,沈彦钦亲了亲她的额,言道,“后来我才明白晋国公之前为何会和我说那番话,他早就看出这个局了,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进去,目的只有一个,想用他自己的死平息皇帝的怨,保下你余氏一族。他知道他不死,皇帝不会罢休。这也是为何我一定要接这个案子,兑现我对你和你父亲的承诺。”
“所以,皇帝之所以没有灭我余氏,不是他开恩,是你求来的。”余竞瑶哽咽道。
沈彦钦点头,余竞瑶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放声哭了出来。“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一直瞒我到父亲死。”
“都是怕你忧心。你想见晋国公,不是我不让你见,是他不想见你。其实早晚都要面对,不若早些告诉你,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一直到最后都企图救下他。”
沈彦钦抱紧了妻子,低哑着嗓音自责,“我还是没保护好你一家人。”
余竞瑶躲在他怀里摇头,“我就该猜到,救下我一族人的是你,我不该怨你。”已经很为难他了,为了她的家人,他操心劳力,憔悴不堪,还惹怒了皇帝。她还能要求他什么呢?“皇帝那怎么办?还有你答应陆勉的事,你不会真的要去和皇帝坦白吧。”
“放心,我有办法。我没能救下你嫂嫂,但是她的孩子,我一定要救。也为了你兄长。而且早晚有一日,你余家失去的,会一并讨回来。晋国公这个位置,永远都是你余家的。”
余竞瑶明白他的意思,望着他淡淡一笑,靠在了他的肩头。总算回家了。
这几日除了丈夫,她最思念的就是儿子了,马车上她问沈彦钦宝儿最近如何,沈彦钦敷衍应了句“很好”,便不再提及儿子了。直到回了王府,见了乳母才知道,沈彦钦竟一连七日,见都未见儿子一眼。
余竞瑶觉得不可思议,沈彦钦却觉得很好理解。他一见到儿子就想到妻子,连思念都成了双份的。余竞瑶拿他没办法,对孩子,他更没办法要求更多。
宝儿见了娘亲,像个小藕人似的,支着两只小胳膊跑了过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娘,娘”。叫的余竞瑶心都化了,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听他一声声唤着,像阳光洒进心里,暖融融的,听着都醉了。
宝儿唤着,后面传来细小的声音也跟着学着,吐得不太清,但听得出是在唤娘亲,余竞瑶软绵绵的心登时被揉了一把,又酸又疼。是芊芊的声音,她在跟着表哥学唤“娘”。
余竞瑶看着朝自己伸着小胳膊的芊芊,把她接到了怀里,疼惜道,“娘亲在,娘亲在。”从今儿开始,就让她唤自己娘亲吧,管哥哥愿不愿意,孩子最重要,不能没娘亲。
她亲了亲芊芊,想到她的弟弟,黯然伤感。兄长走得匆忙,小儿子连名字都没给起。母亲倒是可以给取个名字,只是她此刻身体如何,是否知道自己小孙子已经降生了呢?
余竞瑶觉得,她应该去公主府见见母亲了。
沈彦钦答应,明天陪她一起去,余竞瑶想了想,同意了。她觉得有必要让母亲也知道真相,不管全天下的人怎么想,但她们一家不能再曲解误会宁王了。
还是回家安心,饭吃得也比往日多,满桌的菜,都是她喜欢的。瞧着她好像饿了几天似的,见哪个都想尝尝,沈彦钦心疼,只道她是受了苦,一个劲地给她夹菜,也顾不得自己吃了。
余竞瑶一面吃饭,一面和他商量如何安置母亲和沛瑶。沈彦钦不反对她们来宁王府,只是怕她们对自己心存芥蒂,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打算在附近寻个宅子安排她们,至于孩子,就都养在余竞瑶身边。还有原国公府和将军府,沈彦钦也派人一直守着,不叫人动。他答应了妻子,早晚有一天,她们还是要搬回去的。至于晋国公的丧礼,是没办法进行了,他依旧答应妻子,待给晋国公翻案的那天,一定重新操办,把晋国公移入祖坟墓地。
能想到的都被他想到了,余竞瑶又找到了昔日的感觉。入夜,她躺在他怀里,无比安心。原来归属不是地方是人,有他在,心就有地方安置。
沈彦钦搂着妻子,低头端详,轻摸摸发丝,抚抚她的背,又悄悄亲了亲额头,动作极小心,像对一件易碎品一般。余竞瑶被她弄得痒痒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明目半张,抿唇微笑,随即又贴在他胸口蹭了蹭。
“殿下。”
“嗯?”
怀里人一直没出声,他低头亲了亲,她幽幽道,“你这几日可去什么地方了?”
“嗯。每日去府衙处理公务,除此之外便是满天下地寻你。”他回应道。怀里人不满意,抓着他的手用力捏了一把,“就没去其它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沈彦钦不解,低头瞧着她,突然笑了。他猜到她想问什么,看来那日还真不是幻听。
“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睡吧。”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透来的温热,平稳的呼吸,一切都那么熟悉,催眠着她。太累了,不想再动脑,就想窝在他怀里睡个好觉,把这些日子的乏累都卸下。沈彦钦拍着她,没多久她便睡着了。
夜里,她浑然间觉得有人压在身上,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但味道和感觉都很熟悉。吻从额到脸颊细密落下,她樱唇微张,想唤一声,可也被丈夫封了住。太困了,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她推了推他,朝床里挪去,却被他拦腰捞了回来,抱在怀里轻咬她的耳垂,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瞧见躺在身侧的沈彦钦正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她看。二人离得很近,鼻尖都快碰上了。像梦还没醒,余竞瑶愣了一会又闭上了眼睛,随着一阵轻笑声,有气息扑在她脸上,梦醒了。
“真好,一睁眼就能看见你。”余竞瑶微微笑道。
沈彦钦捏了捏她的下巴,嗔道,“那你还把眼睛闭上。”
她雍然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薄唇上啄了一下,“怕是梦,舍不得睁眼睛。”
这沉稳的一觉,让妻子憔悴的脸恢复了些红润,他摸着她柔嫩的脸颊,捧着便深吻了一口,把她欺在身下。这一吻长得一直到二人气息都乱了,缠绵在一起。彼此都思念得太深。
沈彦钦的手作乱,撩起了她的衣衫,被余竞瑶扣了住。
“不行!”
身上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坐起身来。沈彦钦理了理妻子的衣衫,把她也拉了起来。方才的温情这一刻略显沉重。
“皇帝不许为父亲行丧,但我不能不尽儿女孝道。总要把斋七做了。”
沈彦钦微笑点头,“就在府里做吧,我把慧清师傅请来,不声张,在后院暂修个祠堂。”余竞瑶看着他心里虽酸缺也暖融融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伸手去抹,手一划碰到了耳垂上凉丝丝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是那对珍珠,他什么时候给自己带上的。余竞瑶心一动,含笑倒在了他怀里,头枕郎膝,泪默流入鬓,洇了他的膝头。
如往常伺候了他穿衣,二人带着孩子一起用早膳。宝儿会拿勺子了,对吃饭很感兴趣,只是盛不上来,也吃不到嘴,洒得到处都是。余竞瑶看着着急想去喂他,被沈彦钦拉了住。总要有个过程,孩子喜欢尝试是件好事,不应拦着。
芊芊快周岁了,小姑娘稳稳的,一口一口地吃着乳母喂的饭,乖巧得招人疼。女孩和男孩的差距很大。
今儿的天有点阴,黑压压的,果然用过早膳,天就飘起雪来。乳母嬷嬷们抱着孩子在回廊里看雪,宝儿兴奋地去捉,却什么都捉不到,急得直哼哼。
余竞瑶正和沈彦钦逗着孩子,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兄长,嫂嫂”,二人望去,是承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fivehundredmiles《醉乡民谣》插曲justintimberlake版的,一定是justintimberlake版的。
略伤感,但很舒服。都是分离,不过歌词是越来越远,但文是越来越近。很辛酸又很温柔的调调,真想把这电影找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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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再遇故人
大半年不见,承越又高挑了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圆圆的眼睛,如今开始变得狭长,清秀面孔更像沈彦钦了。余竞瑶笑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抱孩子的沈彦钦,加上宝儿,只觉得他们三个好像一个模子刻出的。
硏ìng交故呛屯找话闶乩瘢嗑貉剿�,他期待地看着小侄子,直到兄长点了头,他才高兴得伸手去抱宝儿。宝儿在父亲怀里小小的一只,到了硏ìng交忱镅沟盟桓鲺怎模迷谏蜓迩帐挚欤凶×怂谋场1暇顾四瓴攀辍�
宝儿喜欢小孩子,对着小叔叔一点都不认生,支起几颗小牙眯眼笑嘻嘻地。
“嫂嫂,宝儿牙真小。”承越好奇道,像白灿灿的米粒,还沾着口水。承越给他摸了一把唇边的口水,一点都不嫌弃。宝儿见小叔叔笑,也跟着笑得更欢。承越忍不住道,“宝儿真好看。”
余竞瑶微笑,道,“你第一次见宝儿的时候,还嫌他丑呢。”
“有吗?”承越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嫂嫂。“长得像嫂嫂,好看。”
承越见了嫂嫂就不愿理兄长了,这孩子明显长得像自己,他却说像嫂嫂,真偏心。余竞瑶瞧了一眼不服气的沈彦钦,眼神很得意。谁叫他平时对承越那么严厉了。
三人聊了一会,乳母把孩子们带走了,余竞瑶忧心问道,“今儿为何把承越接来了,不是说要小心,尽量不让他入城的。”
承越也不解,瞧向兄长。沈彦钦脸色深沉,压低了声音平静道,“一会随我入宫。”
二人怔愣,没容他们再问,沈彦钦已经吩咐下去,侍卫车夫小婢都准备起来。
这一路上,余竞瑶心中忐忑,她摸不清丈夫的心思,带承越入宫,他是何打算。莫不是因为陆勉的话?他是想要以这个秘密交换出小侄子?
“殿下三思啊,侄儿总有办法救出来的,况且陆勉也不敢对他怎样。可带承越入宫,你我都知道皇帝的为人。”
“不用担心,即便没有陆勉,我也不想让承越再藏下去了。”沈彦钦安慰妻子。
余竞瑶还是不放心,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承越,他心里也一定很紧张,于是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试一试吧。我不会让他伤害承越的。”
沈彦钦意决,余竞瑶不语了。方才出门前她看见宁王交给林川调兵的令牌,还遣人去了镇远将军府。虽给自己铺了后路,这一步棋走得还是太险。
“兄长。”承越声音低微,唤道。“我们是要去见他吗?”
沈彦钦看着弟弟点头,沉默片刻,认真嘱咐道,“见了他,你可知道该如何做?”
承越想了想,点头,“按你曾经告诉我的,要行礼,不多言。”
弟弟眼神茫然,却不失镇静,此刻沉稳得不似一个十岁的孩子。沈彦钦欣慰。其实他承受的不少于自己,因此也更懂得隐忍的重要。他们从来都是生活在夹缝中,只有不断地隐忍默默地挣扎才能生存下去。
看着兄弟二人,余竞瑶莫名地心疼起来,握着承越的手更紧了。她经历过了失去亲人的痛楚,不想这些再发生在所爱人的身上。
“如果皇帝情绪不佳,便不要再说了,机会还会有的。”余竞瑶嘱咐着。
沈彦钦含笑对妻子点头。
马车颠簸,一路沉寂,每个人的心情都极其沉重。
入了宫,还未入昭阳殿,便瞧着一位年岁不大的内臣匆匆小跑过来,满面积笑道,“奴才胡顺见过宁王,王妃。”余竞瑶颌首,内臣胡顺目光和宁王一对,立刻移到了王妃身上,弓腰垂首道,“贵妃知道宁王王妃今儿入宫,特遣奴才来请王妃一聚。”
这话让余竞瑶愣了住,哪里来的贵妃?贵妃不是早就殁了吗。她困惑地瞧瞧沈彦钦,沈彦钦淡然点了点头,“去吧。我和承越过后去迎你。”
余竞瑶犹豫,沈彦钦安慰她不必担心自己。
她不舍地跟着胡顺走了,三步回首,沈彦钦还在看着她淡笑。直到出了昭阳门,再望去,兄弟二人已经登上了昭阳殿的台阶。
这一路,她忐忑更疑惑,她询问贵妃为哪位?可是娴妃娘娘?胡顺笑着摇头,道,“王妃去了便知了。”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去贵妃寝殿的路,只不过那个时候,殿堂里还是她的姑母。如今却不知是为何人。
没入偏殿等候,直接入了正堂,贵妃正坐在堂上候着她。远远望去,堂上一切布置未改,连香薰的味道都依然如故。熏烟袅袅,缭绕着坐榻上那个雍然侧卧的人。她指甲拨着手炉,优雅弯唇而笑,这一切让余竞瑶恍惚,不是她又穿越到了过去,那便是曾经的贵妃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