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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殿上竟然无人不欢悦。气氛正好,有乐师抱琴上殿,奏起一曲: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这曲《凤求凰》倒是适逢其会,”安素一转头的功夫,却见萧锦初案上的酒壶已经多了好几个,“你这是喝了多少?”
“今日上的都是些桂花酿,又不是千日醉,瞧把你紧张的。”萧锦初略挑了挑眉,仰头又是一杯。
吓得安素一把抢下了她手中的杯子,“姑奶奶,你伤才好几天,就敢这么个喝法,不要命了啊!”
“哎呀,早就没事了。一点外伤养了几个月还养不好,不是我太娇贵,就是楚向澜该开革了。”萧锦初见他紧捏着杯子不放颇有些无奈,只好继续试着讲理。“今日这样的喜事,难道不值得多喝几杯么?”
安素从未见过萧锦初这个模样,明明嘴角带笑,然而在这个充满愉悦的大殿中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阿锦……”
萧锦初举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殿上的灯火映她的眼中,显得如此璀璨。“就今晚,明日你让我喝,我也不喝了。”
安素缓缓放开了那只握着杯子的手,回头喊道:“再拿一壶酒来……”
大约是歌舞一起,气氛太过热烈。几乎没有人发现,御座上的皇帝陛下看起来倒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往尚书令的坐席上看一眼。
唯一注意到的张内侍心想,陛下真是拿尚书令当自己手足一般,生怕他贪杯还要时时留意,自己往后对尚书令可得更殷勤些才是。
这天晚上,萧侯是被尚书令扶着出的太极殿。谢氏看到摇摇晃晃的萧锦初,着实被吓了了一跳:“以阿锦的酒量,我还未见过她醉成这样,到底是喝了多少?”
喝了多少?安素也无从回答,他就是一时心软,没想到转了一圈回席就见她直接趴案上了。“不提了,她是骑马来的,我先送她回府!”
“路上小心……”谢氏眼看着郎君把萧锦初架上车,特意叮嘱了一句。
“唉……”不知道是谁的叹息,飘出了车外,一路随风远逝。
萧锦初清醒时虽然难缠,但喝醉了倒是意外地好打发。也不吵,也不闹,除了护着她的头别撞在车壁上,安素基本没操什么心。
“这是何苦呢?”看着她的睡颜,安素忍不住帮她把头发拨到一边,好靠得更舒服些。不是不心疼,只是他无能为力。他这个表兄呀,对自己一向比对别人更狠。
“你自己说的,就今晚。喝了,醉了,明日醒来便都忘了罢!”安素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轻声说道。
已经敲了净街鼓,路上除了像他们这样刚赴完宫宴的车驾,空无一人。安素忽然觉得肩上有些湿,还以为是那丫头睡着了流口水。谁料低头一看,却只见了两道蜿蜒的泪痕。
“阿锦……”安素有些慌了,他见过这丫头流血,却从未见过她流泪。她的眼睛仍然紧闭着,只有止不住的泪,顺着脸庞一直淌到他的肩头。
“阿锦…你是哪里难受吗?阿锦……”安素一边轻摇她的肩膀,一边问。可那个人就像睡熟了,怎么也唤不醒。
良久,她似乎嗫嚅了一声,安素赶紧凑上去:“阿锦…你说什么?”
又过了半晌,这回她的声音大了一些,安素终于听清楚了,她喊的是:师兄……
有一瞬,安素是真想一巴掌抽醒她,抓住她问个清楚。你明明就喜欢他,你为什么不说?你们都能忍,你们都思虑周全,就我一个傻子在边上干着急……
安素的手刚举起又颓然落下,他想起前两日他从崇虚馆回来,向皇帝覆旨的情形。当时他是存着希望的,卫潜一直不愿意揭破这份感情,除了寿数,不外是因为觉得阿锦对他无意。如今郎有情,妾有意,岂不万事俱备?
可卫潜回的那句话却让他的心瞬间凉了,“含章已经因我毁了名声,得罪了朝臣,在战场吃了苦头无算。难道我还要让她背上一个克死天子的罪名吗?”
那个时候,卫潜的目光很悠远,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在看着某个人。“我们之间,谁都没有过错,只是错过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因一个情字,才有了这许多痴男怨女。
这一章有点哀怨,大家如果想轻松一下,推一篇友文《三界天后打脸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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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拜高踩低
萧锦初已经不记得她上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是收复了林邑时犒赏三军那回,还是击退了北狄时与众将在营中同贺那回?总之,那已经是些很久远的记忆。
难得有机会把记忆中的感觉重新体验一遍,萧锦初的感想是,绝不想再来一次了……
常管事一早就端来了醒酒汤,据说是宫内的秘法,专用来应付宿醉头痛。但依着萧锦初看,用处不是太大。
她才庆幸今日不需点卯,免得在将士面前出丑。立刻又想起,若是待在府内,免不了要见十四娘。她如今日日抱着陆天师给的那几卷经,当宝贝一般,自个到底要想个什么法子提醒一二呢?
想着想着,头越发疼起来了,萧锦初不禁咬牙切齿:“陆老道真是够害人的,话说明白了能怎的……”
正在骂一句想一句的时候,阿珠来报:“尚书令夫人至……”
新平侯府对尚书令来说,与自家府邸无异,谢氏进出也无须通传。这头阿珠刚说完,人已经进了正院。
萧锦初赶紧迎上去:“阿姊来的好早!”
谢氏素日是个贵夫人,今日却颇没好声气,纤纤玉指点着她的脑袋道:“日头都老高了,还早呢!你这个醉猫可算醒了……”
偏萧锦初个子高,与卫潜、安素在一块还不觉。谢氏要戳她的头还得踮脚,为了让阿姊更好地教训自己,萧侯只得低头哈腰地赔罪。
“你这丫头……”她这样一副逆来顺受的可怜样子,一来二去,终于把谢氏惹得笑了出来。
“只此一次,下回绝不多喝了!”萧锦初只差赌咒发誓了,不过谢氏这一登门,倒让她想起昨天准备拜托她的事了。“阿姊来的刚好,我正有事寻你。”
“我也是有事找你商量……”说是商量,谢氏的脸色却有些奇怪,眼圈微红,带着几分恼怒。
这却巧了,萧锦初眨了眨眼。阿珠这样的贴身婢女,一向最会察言观色,赶紧道:“今日厨下熬了雪耳汤,婢子这就去端来。”便说边退了下去。
谢氏也把身边的几个侍女打发了出去,与萧锦初对坐下来。
萧锦初是存不住话的人,甫一落座便问道:“我看阿姊今日倒像是带着气,难不成还在怪我酒醉失仪?”
谢氏素来直爽,今日还未出声倒先叹了口气,搅得萧锦初心里七上八下的。“与你不相干,实在是桩没脸的事。你也听说了罢,我替十四娘做了一回媒。”
“还未多谢阿姊……”萧锦初一听谢氏提到此事,暗道是个好机会,正想趁此把陆老道批的八字说上一说,却被打断了。
“你且别谢,我都快臊得没脸来见你与十四娘了!”谢氏一边摆手,一边恼怒之色更甚。
萧锦初心下不由咯噔了一下,别是让陆老道说准了,真应在此了。“阿姊,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得先说明白了,咱们才好处置。”
谢氏好不容易压住火气,缓缓道来:“今天一大早,蒋十郎的母亲沈氏来寻我,进门就赔了一连串的不是。说是蒋十郎的祖父早年间做主替他说了一门亲,她也是刚刚得知。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对方有婚书在手,有媒有证的,惟有对不住十四娘了。你说,这叫什么话?”
谢氏自小在相府长大,什么样的事没经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那蒋十郎又不是在乡下抚养,怎么会由祖父做主定亲,家中父母反而倒退了一射之地,简直信口开河!
“十四娘怎么说也是官家女郎,又是我保的媒。蒋家公然悔婚,就是把谢氏,安氏,萧氏的颜面一块往地上踩。蒋家三房不过出了个员外郎,就算拜高踩低也得分分人吧,实在岂有此理。我来寻你,就是让你看好了十四娘,免得不三不四地风声刮到她耳中。我这就去求见蒋司徒,蒋家出了这等背信弃义之徒,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
谢氏被人打了脸,越说越气,恨不得当场拍案而起。萧锦初却是越听越惊,那陆老头还真有几分道行。
她却不能说这事早有人算到了,只得先拦上一拦:“阿姊且慢,蒋司徒如今可有八十好几了,一向最是严正端方。万一阿姊你这一状告去,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蒋家三房固然要倒霉,却也有损阿姊的名声。”
“那你说怎么是好,这口气我可咽不下。”谢氏的眼圈通红,她自小就要强,万没想到能跌这样一个跟头。再说十四娘这么一个能干乖巧的小娘子,莫名其妙就带累成了议过婚的人,她都没脸来见萧锦初了。
这事怪不得谢氏震怒,蒋家做的也太不地道,萧锦初有些为难,想了半天才道:“前次去崇虚馆时,陆天师也提到了婚事会有波折,这都是十四娘的命数,怪不到阿姊头上。十四娘与江洲本家,我来交代。至于蒋家,这世上没有逼成的亲家,就随他们去吧!”
“你说的可是真的,陆天师他真算到了?”谢氏在上巳春宴上也听了那鲈鱼的故事,此时对应,心口不禁一跳。
“是啊,起初我也不信呢!”萧锦初无奈地摊了摊手,偏那老道又说准了。
“你早该与我说,若知道有这档事,我就先回绝了蒋家,也省得受那沈氏的嘴脸。”提起来谢氏犹自愤愤:“一家子小人,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说皇上要重用鸿胪寺少卿。他楚远要是能得了圣意,早些年干嘛去了!”
“这里头有鸿胪寺少卿什么事?”萧锦初摸了摸鼻子,师兄之前说要把楚远调外任,该不会以讹传讹了吧!
谢氏冷笑了一声:“自然关系不浅,蒋家急巴巴地退了这边的婚事,正是为了娶姓楚的娘子呢!”
萧锦初没想到,追根溯源之下,坏了十四娘姻缘的居然还有自己一份。若这也是天命,那确实难料。
说来,萧静宜的表现也让她刮目相看,虽然难受是免不了的,却是没哭也没闹,还特意向谢氏道了谢。惹得谢氏当场发话,必要给她寻个强出蒋十郎一头的夫婿。至于蒋家三房,她非要他们好看不可。
萧锦初拦不住她,想着能让他们得个教训也罢,若是实在收不了场,还有蒋澄在呢。毕竟是他族中的事,管起来也是名正言顺。
只是她此时没有料到,人居一世间,忽如风吹尘。等她再见蒋澄时已经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门婚事告吹,话说我写到现在有一对成了吗?好像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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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以血还血
中秋一过,西戎使者便提出告辞。联姻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两边都需要准备,卫潜特意办了一个颇为热闹的饯行宴。
宴上,皇帝陛下当廷下旨以蒋澄为使,明德将军为副使,送赫连固一行人回国,并带去求亲的诏书和礼物。
此时,萧锦初正在石头城练兵,等她得知消息的时候使团已经出发。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人为切断了自己与那座台城的联系。就连宫中的守卫调度也都是由她的副将拟好了,送到石头城来报她。
安素大概是有些担心,曾经来看过她一次。那个时候,她正在校场演武。人声马嘶,兵器碰撞,这样熟悉的环境能让她暂时忘记很多事,包括卫潜。
安素临走的时候,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萧侯没有回答。
她不敢回答,她如今入睡时一闭眼就能看见师兄的脸。责罚她的模样,夸奖她的模样,为她弹琴的模样,把她拥在怀中的模样,宣布与西戎联姻的模样……
活到了二十五岁,萧锦初才惊觉,她的人生中如果要归个大类,居然只有两件事。打仗与卫潜。
那个人不止活在她的身边,而是渗入了她的骨髓血液,无法忘却,无法剔除。
该喝的酒没有少喝,不该想的人却如蔓草,顽固地在心底扎根,肆意生长。
萧锦初只得对自己说,不过是情伤而已,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只要见不到师兄,时间长了,什么情分都会淡的。等到龙城公主嫁过来,看到他们夫妻和美,儿孙满堂,自己总该死心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进了十月,没等到西戎的消息,宣她回台城的诏书却先到了。来宣诏的是位老熟人,张内侍。
每次看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萧锦初就奇怪,自己难道长了一副恶霸的嘴脸。皇帝身边威风八面的内侍总管,到自己面前就成了小可怜,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萧侯,咱家知道您事忙,不过陛下那边事态紧急,让您一定……”张内侍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来的,尚书令尚且没办成的事,他可不敢奢望自己能办成,无非凑个数罢了。
没成想他这边话还没说完,诏书已经被萧侯一手接了过去,还有一声极为干脆的:“臣遵命。”
“看什么?”瞧着张内侍呆若木鸡的样子,萧锦初莫名有些过瘾。“陛下既下了诏,自然事关重大,这就走吧!”
张内侍一路快马加鞭地来,话没说两句,茶没喝一口,又要回去了。然而他能说什么呢,能把人带回去就该偷笑了,跑断腿又算什么。
惊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全速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片飘在空中的羽毛。萧锦初绕道南篱门,过朱雀航,沿驰道一路进了台城。张内侍不管是把自个的腿跑断,还是把马腿跑断,都没能撵上。
再见到卫潜时,萧锦初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但其实她什么都没想。端坐在书房内的帝王神色平静,他说:“叫你回来,是想让你见见蒋澄。若是不巧,恐怕就是最后一面了。”
萧锦初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蒋澄是被秘密送回京来的,怕人多口杂走漏了消息,暂时安置在华林园的醴泉殿内。
这个地方之前傅玉也待过,只是当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萧锦初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醴泉殿依旧朱墙碧瓦,飞檐耸立,连紧挨殿阁的那株合欢树也没变。只是当时它的枝叶才发芽,如今却已经进入了落叶的时节。
殿内门窗紧闭,萦绕着冲鼻的药味,安素肃立一旁,楚向澜刚收起最后一支金针。蒋澄就躺在描金孔雀围屏后的一张矮榻上,四面挂了木槿花帐子,消瘦的面庞苍白如初雪。
萧锦初伸出去的手有点发颤,本来是想试一下鼻息,却差点直接戳在了他脸上。安素看不过去:“你别折腾他了,这会儿还有气,过会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