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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烟花那一闪而逝的光亮,阿愁这才吃惊地发现,这作男装打扮的人,分明生着净心的五官!
“净……”
她才刚叫出一个字,那净心便飞快地将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却是隔着那廊柱用力一拉阿愁的胳膊,就这么将她拉到了廊柱的这一边,又压低声音道:“你跟我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阿愁正待要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是否安全,那净心已经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一边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一边急切道:“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很要紧的!”却是不待阿愁再问什么,已经拉着她钻进了人群里。
阿愁心下不禁一阵惊异。她抬头看看不远处那些被官府派来维持治安的衙役和兵丁们,再看看明显没有向那些兵丁求救意思的净心,便猜到,至少净心的处境是安全的——就是说,她十有八-九真个儿是自己跑掉了的……
好在净心也没把阿愁往更远处引,只带着她找了个背光之处,却是拉着她贴墙而站,一边警惕地看着不远处小径上来来往往的人。
阿愁忍不住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安全吗?净明和圆一师傅都快要急死了……”
那净心一边小心地东张西望着,却是不知道在防备着谁,一边压着声音道:“那回头你替我给净明和圆一师叔送个信,就说我很好,叫她和师傅师叔都不要惦记我。”略一犹豫,她又道:“你就说,我不是因为她们才走的,我只是……”
她咬了咬牙,忽然歪头看向阿愁,道:“我原就不是自愿出家的,叫她们只当我从没有进过那里吧。”
这意思,是她要还俗了?!难道她真跟人私奔了?!
阿愁看向净心的眼神里,不禁带上诧异之色。她有心想问,又怕唐突了。正犹豫间,就只听净心又道:
“当初我若不出家,如今只怕早成一把枯骨了。我原想着,只要我呆在那个地方,有佛祖保佑着,那人怎么也不会找上我的,却不想,那人还是来了。我又想着,只要我躲开也就没事了,可转眼我又想到,我若走了,就再没人知道那人的底细了。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你该怎么办呢?”
净心扭头看着阿愁,那依旧握在阿愁手腕上的手,冰冷而微颤,仿佛她在恐惧着什么一般。
阿愁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不禁诧异问道:“什么?你说谁?谁的底细?我怎么听不懂……”
“二十七郎!”她话还没说完,净心就急切打断她,又道:“你要小心二十七郎,他不是人!”
阿愁不禁诧异抬眉。
她正想着这净心和李穆之间不知有什么仇怨,就听净心略有些颠三倒四地道:“我原想着,只要我跑得远远的,那人找不着我,我也就没事了。可再没想到,你居然是他的供奉。怎么说我们都是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落近危险里都不知道,我得提醒你。偏我逃出来后,想了许多法子都没办法靠近你,你身边总有人在,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他的人,只能另想法子了。亏得后来听说你跟安宁郡主交好,又听说安宁郡主今儿要来敲祈愿钟,我就想着,今儿晚上趁着人多,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跟你说上话。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竟真来了……”
净心念了声佛,又紧张地看看四周。仿佛想要借着力道让阿愁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一般,她再次用力握了握阿愁的手腕,又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记在心里,千万不能透露出去,不然连你的小命也不保了。”
不等阿愁说什么,她便扭头凑在阿愁的耳旁,轻声道:“那个二十七郎,他不是二十七郎,他是个鬼!”
“啊?!”
阿愁顿时一眨眼,扭头看向净心。当世之人一般都信个神鬼之说,虽然阿愁不信,不过显然净心是信的。这会儿她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只听净心又道:“我原是侍候牡丹娘子的……”大概是见阿愁一脸茫然,她忙解释道:“牡丹娘子是廿七郎的生母。那时候,就算娘子瞒着,我也知道,其实廿七郎已经死了,都死了三天了!偏牡丹娘子信了那个西番老巫的话,说是他能勾来小郎转世后的灵魂。我原只当他是骗人的,就偷偷扒着窗缝偷看,结果就听到那个西番老巫在那里自言自语,说是勾来一个什么姓秦的人的魂魄……”
说到这里,净心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手也更加地冰冷起来。
“结果……结果,结果明明都死了三天的小郎,居然真个儿就这么活转过来了!偏那时候娘子和那个老巫都叫大王给杀了,没人知道我当时偷听了,没人知道我知道,活转过来的那个,不是我们小郎,那是那个姓秦的鬼魂!现在的廿七郎,是借尸还魂的廿七郎,他不是个人,他是被勾来的野鬼,那个姓秦的野鬼!
“偏他还骗别人说,他是病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偏所有人都信了他。我原当他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的,可事情都过去一年了,管事突然找我,说是小郎要调我过去服侍他……叫我服侍一个鬼!我……我怕他知道我知道他的来历,我就去求了王妃,只说我要替小郎和早没了的牡丹娘子祈福,我愿意去圣莲庵修闭口禅,这一辈子都不再开口说话了。那个鬼因此还赏了我不少银两,我只当他是默许我活了,我只当,只要我在佛祖面前,他就再不能害我了,偏就这么又遇上了……
“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看我的那个眼神,我知道他是不会再让我活了,所以我得逃。亏得当年他赏我的那些钱我都没动……可我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你一向待我不薄,每次来都给我带好吃的,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怎么着我都得告诉你真相才能逃走。”
说到这里,那净心忽地甩开原本紧紧握着的阿愁的手腕,神神道道地嘀咕了一句:“总之你小心了,那人他不是人!”
却是不等阿愁反应过来,她已经拔脚跑开了,却是转眼就混进人堆里,再找不着踪影了。
阿愁呆呆依墙而立,若不是被净心用力捏过的手腕上依稀还留有一圈红印,她险些以为刚才那一幕是出于自己的想像了。
那李穆……是借尸还魂的……鬼?!
姓秦的鬼?!
说到姓秦,阿愁脑海里立时就想起了她认识的那个姓秦的人——秦川。
想到秦川,再想到李穆,忽然间,阿愁如被闪电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一瞬,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画面里的李穆,明明长着跟秦川不一样的脸,可举止动作间,却跟秦川是那么的相像……
比如,那推向鼻梁间的手指……
比如,他眯着眼眸,从睫毛下方看人的方式……
比如,他看着她时,那种几乎和秦川一模一样的压人气场……
难道……那个鬼……居然是秦川?!
难道是……秦川也跟她一样,穿越过来了?!
忽然,阿愁又想起很久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在她和李穆认识的那一年,和今天一样的除夕夜,在周家小楼门外,突然过来的李穆,在巷口的灯光下,低头看着她,对她说着那句当年秦川也曾跟她说过的话——
(“怎么,不认识我了?!”)
如今她依旧记得,当时的她是如何的震惊。她还记得,紧接着他对她说——
(“之前我就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偏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你呢?你可记得以前在哪见过我?”)
顿时,阿愁打了个寒战。
难道……那时的他……其实是知道她是秋阳的?!
可是……
这说不通呀!
她的相貌早跟前世不同了,他也一样不同了,那他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他怎么知道她穿越了?!
也许,那姓秦的鬼,未必就是秦川吧……
对了,如今李穆的字就叫秦川。
那么,这个秦川,是她的那个秦川吗?!
如果真是她的秦川,他知道她是秋阳吗?
如果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知道……那么,他的告白……
算不算是移情别恋了?!
那一刻,阿愁整个人都混乱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装
这件事,闹得阿愁一晚上都是心神不属。甚至于,直到说笑着的郭霞等人拉着她上了马车,她才反应过来,那一百零八响的祈愿钟声,她居然一响都不曾听进耳朵里。
也亏得郭霞等人这会儿正兴奋着,每个人都热烈地讨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一时倒没有人注意到阿愁的沉默。
这般恍恍惚惚回到广陵王府,阿愁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也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的西三院。直到看到廊下那裹着一袭华丽大氅的李穆,阿愁才猛地收住脚,却是看着那站在大红灯笼下的人影,忍不住就学着那人的模样微微眯起了眼眸。
李穆见她在院门处站住,便赶紧从廊上下来,一边对她笑道:“我原打算直接去报国寺找你的,可那里那么多人,我怕我们反而错过了,就只好在这里等你了。”又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报国寺的焰口好玩吗?”
看着李穆向自己伸过来的手,阿愁的小眼不由就是一眨。
她看看他的手,再抬眼看看李穆,心里不禁一阵心思翻转,脸上却是不露痕迹,只笑眯眯地躲开李穆的手,道:“哪能叫小郎来迎我。”然后便跟着没事人儿一般,絮絮叨叨地跟李穆说起报国寺的热闹。
当然,报国寺里昙花一现的净心,她是不可能提及的。
阿愁一边兴口跟李穆胡扯着一些有的没的,一边默默观察着李穆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之前她从来没有对他的身份起过疑心,所以便是感觉他的举止动作里有着莫名的熟悉,也只当是他俩一处长大过于熟悉的缘故。如今她对他的来历起了疑,再看着这人时,却是立时就发现,这人身上几乎处处都是破绽。
想着他若真是秦川,阿愁不禁一阵激动。不得不说,她打从自小熟悉的环境里穿越来这里后,虽然身边一直围绕着不少朋友亲人,可骨子里的那种孤寂,却是谁也抹不去的。如今知道秦川也在,知道自己将不再是孤单一人,阿愁也没办法不激动……
幸亏阿愁还是秋阳时,就极擅长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又何况如今这种情况。
阿愁一边假装兴奋地说着报国寺里的热闹,一边心里也开始盘起了小九九。于是,趁着话题告一段落时,她便丢开报国寺那边,问起李穆这一晚的遭遇来。
李穆微笑道:“一切都很顺利。”又道,“宫宴后,皇上只说这天寒地冻的,便开恩单点了二十三哥跟去祭祀,把我们其他人都给放了。”
这一举动的意义,自是不言而明。
阿愁不禁意外地瞪大了眼,忍不住道:“不可能吧!我也只是帮他略改了改衣着风格罢了!”
——若因为这点改变,就叫宣仁皇帝看上了二十三郎,这皇位的传承也太儿戏了!
她那瞪着眼的模样,顿时逗得李穆一阵哈哈大笑。他伸手过去一拨阿愁的刘海,道:“自然不是因为这点小事。所谓‘功夫在诗外’,之前我们已经做了许多的功课,今儿这一招,也不过是让二十三哥突显于人前罢了。”
这句“功夫在诗外”,不由就令阿愁的眼角微微一抽。如果她没记错,这句话应该出自陆游陆放翁之口。
虽然直到如今,她对大唐的历史传承都不甚了解,但好歹她曾听酒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说过前朝国号的,知道大唐在立国前,曾有过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但是,就她所知,直到如今为止,这片土地上都不曾出现过一个南宋北宋,更不曾有过陆游此人……
显然,今儿宫宴上的成功,令李穆很是兴奋。因此,明明往常都不怎么跟阿愁提及朝堂之事的李穆,这会儿也忍不住得瑟地对阿愁炫耀起他和二十三郎这一向的谋划来。
于是,阿愁这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李穆又做了些什么。
当然,此时的她对这些事并不关心,她只想知道,这个李穆,是不是她的秦川。
于是她假装好奇地问道:“二十三郎的字是什么来着?我忘了。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字,‘秦川’,是去年过年的时候皇上所赐。那当时皇上给二十三郎赐的是什么字?”
她这明显颠倒了重点的话,果然不曾让李穆起疑,他笑着答道:“是海川。”
又解释道:“其实那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了。皇上给十四哥赐的字是‘洛川’,二十六哥是‘渭川’,我是‘秦川’。我们几个人,都是以地名为字,只有二十三哥的‘海川’,是‘海纳百川’之意。可见,其实那时候皇上就已经注意到二十三哥了。”
于是,阿愁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京城所传言的什么“二十三郎因形象不佳而不受重视”的话,只怕是因为这个特别的字,而由李穆等人故意放出去的烟幕弹……
阿愁微垂下眼帘,心思不禁又是一阵翻转。就在李穆心里微微生出一些疑惑,正要发问时,只见她又抬起头来,笑盈盈地道:“说到小字,今儿小郡主她们还在议论三娘子新得的小字呢。说是她祖父特特从佛前求来的……”
古人除了姓名外,一般在成年时,还会由家里的长辈赐个小字。平民一般不讲究这个,可贵人间却是极讲究这个的,不仅男子有字,女子也有。甚至,讲究的人家,那女子的小字还会直接写在婚书上。
“……小郡主还开玩笑说,要给我也起个字呢。”阿愁故意道。
果然,李穆一听就皱了眉,道:“这里有她什么事!便是起,也该是我给你起。”
阿愁的眼不由就用力一眨。便是她是个半调子的大唐人,也知道那女子的字不是什么人都能给起的,除了女子的长辈外,便只有她的丈夫有这样的权利了……
见阿愁又连连眨眼,李穆只当她是意外,又哪里知道阿愁这些话底下早做了埋伏。他只当正好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且他早有心将秋阳的名字还给阿愁的,便顺势道:“过了年,你十五了,也该有个字了。我看就叫‘秋阳’吧,你笑起来的模样跟秋天里的阳光一样呢。”
听了这话,阿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她心里早做了准备,可听了这样的话,得知眼前之人果然就是秦川,且显然秦川早认出了她,却一点儿也没有想要跟她相认的意思……
好吧,阿愁不知道自己该做何想法了。
到了这时,便是她再擅长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那脸上也不由变了色。
偏李穆因着今儿宫宴上的顺利,叫他觉得他的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这会儿心情正兴奋着,一时倒没有注意到阿愁那变了的脸色。等他注意到时,阿愁已经快要没办法继续伪装下去了。
“怎么了?”直到这时,李穆才注意到阿愁的不对劲,忙伸手去摸阿愁的额头,道:“你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恰好香草进来给他们换茶,见状,便忙也过来查看阿愁,道:“可是在护国寺里吹了风?”
这会儿阿愁脑子里早乱成了一团麻。她不敢信任自己这会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见香草那么说,便就势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装腔作势道:“好像是吹了风呢,感觉头有点疼。”又道,“我看我还是去躺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