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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娘子抬眼看看她。阿愁此时说话的语气,全然不像是一个晚辈对长辈。不过,莫娘子倒并没有因此觉得受到了冒犯,只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道:“你先把火升起来再说吧。”
来莫娘子家里已经有小半个月了,阿愁依旧没能学会怎么一下子就升起一把好火。于是她冲着莫娘子弯眼笑道:“今儿我肯定一把就能点着。”说着,披了莫娘子的一件旧棉衣,拿着铜斗去外面的走廊上升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果然已经掌握了升火的诀窍,居然这一回真的叫她一把就点着了柴火。看着铜斗里渐渐燃起的火苗,阿愁不禁微笑了起来。虽然她此刻不是站在川上,看着那带着未燃尽的闪烁,被热风吹过屋檐的炭灰,她仍是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子曰”——逝者如斯夫。
前世的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哪怕她心里再怎么放不下,也只能是一种未能圆满的遗憾了。逝者如斯夫吧,往者往矣,来者可追,如今她已经不是秋阳了,前世就让它随风去吧。作为阿愁,她好好的、认真地活着就好。
这一世,她可再不会傻到为了别人,放弃成为自己了。
*·*·*
就在阿愁于走廊上看着飘起的火星时,广陵王府里,二十七郎君的卧室中,李穆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睡在外间软榻上守夜的珑珠听到动静,赶紧进来,又挑着帐帘探头看去。就只见穿着一身雪白中衣的李穆,低头坐在锦被中间,正以两根手指捏着眉心。
“小郎,怎么了?”珑珠细声问道。
李穆那捏着眉心的手指一顿。抬头看向她时,眼眸里弥漫着一种茫然的神情,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可眨眼间,他就回过神来,却是语焉不详地“唔”了一声,又伸着食指推向眉心处。
只是,他的手指还未曾触及到眉心,便忽地悬空停住了。
李穆皱眉看着他那悬在鼻梁前方的手指一阵默默出神。
珑珠见了,不禁有些担心,便依着往日的习惯于床沿上坐了,一边伸手过来欲覆在他的额上,一边轻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昨儿就说要请个太医过来给小郎好好看看的,偏小郎竟不肯……”
她伸过去的手,叫李穆偏着脑袋闪开了。
“我没事。”他沉声道。
虽然只三个字,却是不知怎么,听在珑珠耳朵里,竟有着一种别样的陌生。她不由愣了一愣。
李穆也是一愣。然后他眨了一下眼,仿佛才刚认出珑珠来一般,神色忽地一松,冲她笑道:“我真的没事。”
那重归熟悉的温和笑容,不禁叫珑珠松了口气,笑道:“小郎不会是魇着了吧?”
“魇着了……”李穆微眯着眼重复道,却是又是一阵恍惚。就在珑珠忍不住又要担心起来时,他的神色再次恢复了正常,问着珑珠道:“什么时辰了?”
“早着呢,还没到五更三点。”珑珠小心看看二十七郎的脸色,道:“小郎要不要喝点水,然后再睡一会儿?”
李穆点点头,就着珑珠的手喝了口水,然后拉起被子盖住胸口,缓缓闭上了眼。
秦川。
从冗长的梦中醒来,李穆忽然就记起来了,原来那并不是梦,那是他的另一段人生。以及,他的另一个名字——秦川。
不过才一年没能想起来,如今再次默念着这个名字,竟叫李穆有一种陌生之感。便是梦里重温着秦川的一生,便是如今已经知道,那其实也是自己,可那段人生,在李穆看来,依旧感觉陌生。更叫李穆感觉陌生的是,许多当年秦川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于如今的他看来,却远远不是前世时所以为的那样。
就比如,秋阳。
那时候,秋阳总跟秦川闹着别扭。秦川以为,她这不过是借机冲他撒娇,或者只是秋阳的不安全感在作祟。但换作这一世的李穆,他竟立时就分辨出,其实她这不是在撒娇,而是在抗议……
头一次见到秋阳时,秦川以为,她一定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秋阳和他一样,也有个不完整的家。甚至,他觉得秋阳比他更可怜,因为他和他母亲虽然关系不亲密,但到底相互尊重着。而秋阳奶奶却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对秋阳不是喝斥就是教训。秦川甚至认为,秋阳是生活在一个冷暴力的家庭里。所以,一开始时,他对秋阳总能笑得那么没心没肺感觉很是不解。直到后来,他跟秋阳一家熟识了,才渐渐明白到,不擅长表达情感的秋阳奶奶,只不过是以一种错误的方式在爱着秋阳罢了……
被父亲接回秦氏大宅后,秦川曾毫不犹豫地向他父亲表示,他将来是非秋阳不娶的。他父亲倒没有想过要阻止他,只拿着他和他母亲的事作为例子,激励着秦川去努力向上。为了未来,秦川忙得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渐渐的,他跟秋阳的联系也少了。不过,因为每回他打电话过去,电话里的秋阳对他依旧是热情满满,絮絮叨叨地给他讲着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叫他觉得,哪怕他不在她身边,他依旧参与着她的生活,所以渐渐的,他被秋阳营造的假相所蒙骗,竟真以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拆开他俩了。
直到那天……
虽然他很忙,他依旧记着秋阳大学录取通知下来的时间。所以他卡着时间给她打了电话过去。叫他没想到的是,秋阳竟不在家。自廖莎莎那件事以后,就对他十分冷淡的秋阳奶奶却出人意料地对他说了许多话……
秋阳奶奶说:“到此为止吧,以后别再来找阳阳了。阳阳她虽然没你聪明,以她原本的成绩,考个差不多的学校,挑个她喜欢的专业,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就是因为你,她不自量力地非要去考她根本就没把握的学校,最终才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我对阳阳从来就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我只要求她尽力做好她自己。可你觉得现在的她,还是她吗?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不是为了她自己。也许她现在不觉得这是她的损失,你能保证以后她不会后悔吗?退一万步说,就当你跟阳阳之间真有什么真感情,你怎么就认定了,这不是你们少年人的一种懵懂情怀?你怎么就能保证,等你们再大一些,这种感情不会变?!我早说了,你和阳阳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将来有个万一,你还是你的豪门阔少,可我的阳阳呢?没学历,没背景,她的将来又在哪里?做人不能太自私,如果你真相信你跟阳阳之间能够天长地久,那你就耐心地等着她,别再来引诱她了,也别在你们都还不成熟的时候轻易许下你做不到的诺言。等哪天你有把握你不会变,她也不会变,你再来吧。不过在这之前,算奶奶求你了,放过阳阳吧。”
从八岁起就吃着秋阳奶奶做的饭菜的秦川,自然知道秋阳奶奶是个如何要强的人,也知道奶奶宁愿饿死,也绝不肯对人说一个“求”字的。所以,这个“求”字,于他来说,简直重若千金。哪怕秦川心里不想放手,也因着这个“求”字,以及奶奶那句“给阳阳一个选择的机会”,他才逼着自己不再主动联系秋阳的。
而叫他没想到的是,这一通电话,竟是秋阳奶奶留给他的遗言。
他得知秋阳奶奶去世的消息时,已经是在一年后了。他匆匆赶回国去见秋阳,秋阳看到他时居然一脸的平静。虽然她的笑容依旧那么明媚,秦川却能感觉得到,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疏离。顿时,他就想起秋阳奶奶的话来。他想,也许真如秋阳奶奶所说的那样,这一段感情于秋阳来说,真的就只是一段不成熟的初恋……加上那时候秦氏家族也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以及他父亲曾经的警告,所以秦川深知,哪怕他再怎么不甘心,以当时的情况,就算他挽回了秋阳,他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他只能暂时忍耐下来,先争取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空间。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真想过要放手。之后的几年里,他时时关注着秋阳的一举一动。叫他欣慰的是,虽然秋阳看起来似乎对过去的感情没什么留恋,可她也没有在跟别人交往。二十七岁,他终于如愿成为秦氏家主后,他便于第一时间里出现在秋阳的面前……
直到看着秋阳泪崩在他的面前,秦川才于忽然间明白到,原来这些年来,那傻丫头一直是在伪装着天下太平,原来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他……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向她求了婚。她也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他。狂喜中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秋阳的变化,也没有意识到,其实这十年里他也早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虽然他也曾注意到,婚后的秋阳似乎没有小时候那般活泼了,他却只以为这是她成熟了的表现。哪怕他也发现,原本个性固执的秋阳,于他的面前从来没办法坚持己见,他也只沾沾自喜地以为,她对他的迁就,是她爱他的表现,甚至得意于她的退让……
直到秋阳猝死,他被那个巫师勾来魂魄,秦川依旧不明白秋阳为什么总想着要离开他,他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而如今隔了一世,回头重新审视他们的婚姻,融入了李穆灵魂的秦川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成了另一个秋阳奶奶。
他和秋阳奶奶一样,总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秋阳身上,还误以为秋阳的忍让是心甘情愿的。他却是忘了,天蝎座的秋阳一向很能忍,特别是对她放在心上的人。但她也不是只一味的忍让,当事情发展超过她的忍耐限度后,她就会爆发——就跟小时候总跟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她一样,她的爆发往往都是那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惨局……
隔了一世,秦川才终于明白到,原来,秋阳要的只是一份尊重,一份体贴,以及,一个不会因为她的傻念头而嘲笑她的、安全的交流渠道……
而,自小就缺失亲情的他,最不懂的就是怎么去体贴别人了……
万幸的是,似乎这一世的李穆要比那个秦川的情商高出许多,所以如今的他,才能认识到前世时自己所犯下的错。
伸手盖住眼,融合了两世记忆的李穆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抑郁的叹息。
他的秋阳……
终于记起一切的他,自然也记得他是怎么把秋阳弄来这一世的。叫如今的他吐血的是,他提出条件时,原以为以后有的是时间问清秋阳的下落。却是再没想到,不知那牡丹娘子和那个老巫师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竟叫他到现在才想起前世。
而,虽然宜嘉夫人曾告诉他,牡丹娘子是在他养病期间“病故”的,可王府里自来人多嘴杂,李穆早从别人的窃窃私语里听过,牡丹夫人其实是因“不贞”被广陵王所杀的,同时被杀的,还有她身边那个专给她“望风”的老番奴……
就是说,如今便是他想找人问一问秋阳的下落,也无处找起……
李穆的手指再次掐住眉心。
那时候,秋阳已经死了。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她,被他弄来这一世后,若是投生于一个富足人家倒还罢了,便是他一时找不着她,至少他能知道,她是衣食无忧的。而,若是她生于一户贫贱之家……于这样一个物资匮乏且阶级分明的时代里,便是出身贫贱的男人求生存都不易,李穆简直不敢想像,他的秋阳会遭遇到怎样的一种困境……
更为重要的是,既然牡丹娘子能在他的身上做手脚,他可不相信他们会放过秋阳。
换了一世,换了身份,换了相貌,还换了个新名字,若是再没了前世的记忆,这一世的秋阳,还是他的秋阳吗?
即便她记得前世,她应该也不知道他的存在的。前世里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他分手的她,会等着他吗?
这一世的她,又在哪里呢?!
第三十八章·修眉
已经成为阿愁的秋阳,自然对那已经成为李穆的秦川正在找她一事一无所知。
和前世时一样,遇到任何事时,她依旧爱假装着个自己很快就能接受现实的模样。可,其实直到李穆完全想起自己是谁的那个早晨,她才真正接受了她已经成为阿愁的事实。
许是对自己的身份终于有了归属感,这个早晨,她再看着莫娘子的家时,才终于有了一份主人翁的意识。
多了后世见识的她,再看着这以后也将是她的家的出租小屋,脑海中不由就闪过以前看过的小说里,那些穿越者们如何施着金手指,改善当前落后生存环境的手段来……
帮着莫娘子做早饭时,看着那容易叫人炭气中毒的桌炉,阿愁心里默默想了一会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电影里,那种接着排烟管的铁炉子,便抬头问着莫娘子:“我们家的炉子怎么跟别人家不一样?”
莫娘子倒也没有瞒她,道:“一个陶炉少说得要八百文钱,好一点的,就得要一贯。”
“铁的呢?”她问。
“铁的?”莫娘子看她一眼,笑道:“一把菜刀五十文。你算算,一个铁做的炉子,得多少钱。”
阿愁:“……”
——好嘛,她居然只值一把半菜刀的价……
“不过,”如今也安下心来准备认真过日子的莫娘子沉思道:“倒确实是要换个像样一点的炉子了。这个,”她踢踢身旁的桌炉,“也忒不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模样了。”
“所以说,”阿愁回头看看五斗柜上的扑满,“我们得认真挣点儿钱了。”
昨儿她才从扑满里抠了一文钱去买灶神像——当然,因着那个意外,最后还是莫娘子亲自出马去买来的——所以阿愁知道,那扑满里头,只剩下不到五十文铜板了。这,应该就是莫娘子的所有积蓄了吧。
莫娘子看看她,忽地抬起沾满面粉的手背在她额上敲了一记,笑道:“你是怕我养不活你怎的?挣钱的事还不劳你个小丫头来操心,你给我学好手艺才是正经。”
于是,阿愁冲着莫娘子弯着眉眼一阵憨笑。
她那呈着八字型的愁眉,和那弯成两道细缝的笑眯眼,不由就叫莫娘子多看了她两眼,然后道:“等会儿我给你修修眉。”又道,“亏得你爱笑。”
和慈幼院里照不到镜子不一样,如今的阿愁天天跟着莫娘子学手艺,自然也天天都有机会对着镜子,所以她也知道自己长了个什么德性。她的眉,多少有些类似于当下正流行的那种“愁妆”,眉头天生浓重,眉尾偏又浅淡。若是她平着眉眼不笑时,那眉看起来就是一副愁苦相。也亏得如莫娘子所说的那样,她天生爱笑,且笑起来时,那呈着八字型的愁眉,配上一对一笑就找不着的细眯眼儿,倒有一种滑稽的喜庆感。不然,单只冲着她这脸悲苦相,只怕就得招得那些爱讨彩头的主顾不喜了。
“我自己修吧,”因莫娘子的面团还没有揉好,阿愁暂时也无事可做,便主动请缨道:“师傅,让我试试呗。前儿我看师傅给人修过的,知道怎么修呢。”
莫娘子横她一眼,道:“你只单看过一回就知道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阿愁笑道:“便是我修坏了,大不了把眉全剃了,师傅给我画一个呗。”
前世时,因她学历低,毕业后找不着什么好的工作,也亏得她模样长得还算周正,便做了一个小公司的前台接待。作为公司的门面,她可是曾认真研究过一阵子化妆术的。虽然她的化妆技术比不上专业的美容化妆师,修眉这等小事,倒还难不倒她。
她的自信,不由就叫莫娘子挑了挑眉,有心想要打击她,可看看阿愁那小眼晶亮的模样,又觉得,倒不如让事实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便点头道:“行,随你折腾吧。”又道,“今儿你可要跟着我去玉栉社的,你若是没折腾好,真剃光了眉,被笑话的可只是你自己。”
阿愁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跑去开了莫娘子的妆盒,从里面拿出那套专用的工具来。却是一把袖珍的剪刀、一把铜镊子,以及一把镶在黄杨木柄上的锋利铜片小剃刀。
看着那把被莫娘子小心保养着的小铜剃刀,阿愁才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时代里的铜制品似乎比比皆是,可自穿越以来,她好像就没怎么见过有铁制品。可见,这个时代里的铁,要么是军需品,要么就是得来不易……
头一次用着这铜制的修眉刀,阿愁既怕这刀片割伤了自己,又得控制着力道刮断杂眉。她辛苦半天,才好不容易掌握住要领,却已经把眉下的肌肤刮出了一片粉色。
“嘶!”她悄悄倒抽了口气,伸手揉揉那片被蹂-躏过的肌肤,忍不住于心里一阵默默吐槽。
——果然她不是那自带金手指的穿越者呢。就算她知道怎么弄出一把锋利的修眉刀,或者一个方便快捷又干净的铁炉子来,她也没那法子制造出合格的钢铁。何况,每个时代都有它技术的局限性,就算她知道怎么弄出一块上好的钢铁,她也弄不出合适炼出钢铁的焦炭来;就算她知道怎么弄出合适的焦炭,她也弄不出能烧出那样焦炭的耐火砖;就算她知道怎么做耐火砖,她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弄来那些相关的材料;就算她能弄来,没有一套相应的提炼技术,她大概还是做不出适用的耐火砖……所以说,穿越小说里的金手指,都是骗人哒!
不过,除了那把铜刀不够顺手外,其他工具的实用性,倒是一点儿也不比后世差。
阿愁在内室里修着眉时,莫娘子脸上装着个放任不管的模样,其实心里早放心不下了。她在外间略揉了一会儿面,到底没能忍得住,便放下面团进到内室里来。
此时阿愁才修好一半的眉。见莫娘子进来,她立时抬手捂住眉,竟不给莫娘子看,还拿肩顶着莫娘子,笑道:“我还没好呢。”又道,“师傅再不赶紧做饭,老奶奶那里就该迟了。”
被阿愁推出纸屏风的莫娘子,不禁站在那里一阵发怔。自五岁起就离开家的她,不知道别人家里是个什么模样,但至少就她看来,晚辈对长辈,不该是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态度。而……奇怪的是,性情古板周正的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阿愁这态度冒犯到了她,她甚至还觉得,阿愁这样,叫她有一种意外的温暖感……
莫娘子扭头看看眼前这不大的内外两室,忽然间就觉得,这地方,似乎终于开始像个家了。
……
叫莫娘子吃惊的是,阿愁对梳头这一行当似乎相当有天分。便是她还没有正经教过阿愁怎么给人修眉,她竟已经“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其中的要领。
阿愁这眉,修得很是有水准。莫娘子原以为,她许会依着当下的流行,或者把眉修成细细的“牙月眉”,或者干脆拔了浅淡的眉尾,修成只有眉头的粗壮“蛾眉”,却不想阿愁并没有于她的眉上做什么大的动作,她只将那过于浓重的眉头修成和眉尾一样浅淡的色调而已。便是莫娘子凑近了细看,以她这老手,一时竟也没能看出她做了什么。那眉,看起来竟像是她天生就生成那样一般。
此时,阿愁的眉看着再不是之前那种“愁眉”状了。两道浅淡的弯眉,看着虽然不合流行,可跟她那内双的小眼竟极是相衬。特别是,虽然她修了眉,笑起来时,那眉居然依稀呈着一种不明显的八字形,却是完整地保留了她那原本极具特色的喜庆感。
“我只是把眉头的密度调整了一下而已。”阿愁不无得意地笑道。
这“密度”二字,莫娘子自是听不懂的。不过,此时的她倒并没有注意到阿愁不小心溜出嘴的这一“新鲜词儿”,她正拧着眉头看着阿愁,心里盘算着一件事。
而她那拧起的眉,却是不由就叫才刚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的阿愁一阵忐忑。就在她做贼心虚地胡乱猜着,莫娘子会不会请来和尚道士收了她时,就听莫娘子道:“你很有天分。今儿下午去社里,你好好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叫夫人看上吧。”
“啊?”阿愁一时没听明白。
莫娘子解释道:“今儿是社里年前的最后一次聚会。那王大娘……”她似乎想说一句王大娘的不是来着,可看看阿愁,到底忍住了,只道:“王大娘说的消息,应该是真有那么回事的。如果你能有幸被夫人挑中,叫她收了你在身边教导,倒是比我教你要强上百倍。”说着,她不禁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手道:“我这手艺,到底老套了些。”
直到这时,阿愁才知道,那宜嘉夫人原是侍候太皇太后梳头的宫女。因她手艺好,且还常常会创新出一些新发式,叫宫里的贵人们都极是看中于她。后来,太皇太后没了后,她便被太后收拢在了身边。直到太后薨了,那皇后窦氏因跟她是结拜姐妹,不好再继续差遣于她,便依着太后的遗命将她放出宫去,且还特特赐了个一品夫人的诰封。
而,虽说宜嘉夫人如今已经贵为一品夫人,她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忘了她的出身。出宫后,回到原籍的她,虽然已经不再从事贱业,可因着那点鱼水情,她倒是不吝于点拨当地的梳头娘子们。这般一来二去,以至于“广陵头”的名声就这么传播了开来,叫广陵城的梳头娘子们,和那苏州绣娘、蜀中织匠一般,成为闻名大唐的手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