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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安浅琢磨着事情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将军府外。佩蓉为了迎接表妹,亲自到侧门来迎接,她的丈夫王生,也陪同在身侧。
“夏姑娘可终于来了,我们夫人自从知道姨母和姨丈都去世后,日夜都惦记着姑娘,如今可算是将姑娘和表少爷盼来了。”
在佩蓉身旁的丫鬟和夏安浅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是她陪着佩蓉到了夏安浅的宅子。夏安浅人的她,她是佩蓉的心腹丫鬟。
夏安浅带着安风下了马车,多少年过去了,安风依然是那个长不大的稚儿模样,头上梳着个小髻,模样十分可爱。
安风一下车,就跑到了佩蓉和王生跟前,仰着头十分好奇的看着她们。
佩蓉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肯定便是小表弟安风了,竟丝毫不怕生。”
佩蓉和远方的表妹其实已经有十余年不曾见面,当初她的姨母嫁给了江城的一名姓夏的高官,后来高官因为政治立场问题,被贬黜离开,从此佩蓉和她的表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一年前,佩蓉从父亲那里得知,姨母和姨父都已经去世。年幼的表妹如今过得怎样,佩蓉也曾关心过,也有书信来往,但表妹信中说父亲生前对江城恨之入骨,她身为女儿,也不想踏入江城半步。
一年前王生还在边疆打仗,佩蓉没有拿家中的这些事情去烦他。只是告诉他姨母和姨父去世的消息,提过一下自己想将表妹接到江城小住一段时日。但至于表妹的意思,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王生,王生就给了她一个惊喜。
王生带着貌美年轻的小唯回到了江城。
于是就有了夏安浅以她表妹的身份,到将军府来。
表妹俩太久没见面,年幼之时不管有着怎样的感情,于情于理,都被近十年的时光冲淡了不少。夏安浅只是上前,脸上带着笑容,落落大方地见过佩蓉姐和姐夫。
“自从父亲去世后,我时常想念在江城的佩蓉姐,后来佩蓉姐一再相邀小妹前来,我便厚着脸皮带着弟弟来打扰佩蓉姐了。”说着,她朝王生盈盈行了个万福礼,“给姐姐和姐夫添麻烦了。”
王生站在佩蓉身旁,嘴角噙笑温声说道:“都是一家人,别说见外的话。”说着,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妻子,问道:“表妹要住的地方可都安排好了,要拨哪些人手过去,都与管事商量好了吗?”
佩蓉:“这些事情,我早就安排过了,只等将军看过觉得没问题,就可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家中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
王生看向妻子的神情温柔,语气之中也透着十分的信任。
佩蓉闻言,微微一笑,“既然这般,安浅姐弟的事情就全由我做主好了。”
夫妻俩你来我往,展现给外人的都是琴瑟和谐,十分美满的模样。
佩蓉给夏安浅安排的住处,就离她的院子不远。夏安浅来的时候就跟她说过,她不喜欢人打扰,所以尽量不要安排人到她的院子中去。佩蓉就只拨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丫鬟过去,其余的除了几个粗使的下人,就再也没有安排人手。
王生觉得夏安浅远道而来,这样的安排是否有些不妥,但佩蓉说了表妹自幼喜静,小表弟天真可爱,但如今还不会说话,说启蒙还早得很,而且表弟也有自己的贴身小厮,多给他安排其他人,恐怕也不太好。
王生先前也说了安浅姐弟的事情全权由佩蓉做主,于是就没有再过问。
夏安浅进了住处,安风到了新的地方,到处跑了一圈儿。他早就在人间玩惯了,知道白天的时候不能随便显示法力,也不会随便乱飞吓死人。
劲风施展法力将屋里的东西摆成他们喜欢的模样,跟夏安浅说道:“总觉得将军和他的夫人之间怪怪的。”
夏安浅站在院中的一株梅树下,枝头的梅花开得正好,她抬手,两指并作刀,剪了两枝下来。
她拿着两枝梅花进屋,找了个花瓶装着,问劲风:“怎么怪怪的?”
“他们看着很恩爱,但好似客气得有些过分了。”
夏安浅侧头,打量着放置在窗台上的两枝梅花,又看了看外面正在冰天雪地里打滚的安风,微笑着说道:“丈夫都将义妹带回来了,你觉得他们是发自真心的恩爱吗?”
或许曾经很恩爱,如今大概也是有着夫妻情分的,只是……夏安浅想了想佩蓉那得体端庄的仪态和举止,觉得或许这对夫妻只是在自欺欺人。
劲风:“弄不懂这些凡人都在想些什么。”
夏安浅:“不懂也挺好的,等你真正懂的时候,或许你宁愿自己不懂。”
两人正在说着,佩蓉就已经在如意的陪同下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对这地方感觉怎样,可有什么不习惯的?”佩蓉对着夏安浅,眉目带着几分长姐般的温柔,体贴问道。
夏安浅走到佩蓉身边,取代了如意陪同在她身侧,“挺好的,暂时也没什么不习惯。”
佩蓉笑问:“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将军府?”
夏安浅点头,“好啊。”
劲风看着佩蓉和夏安浅慢悠悠沿着小道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安风的小脑门,“如果我不知情,都会觉得她们真的是表姐妹了。”
“安风,你说对不对?”
安风侧头,看着夏安浅走远了的背影,那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见四下没人,干脆地放肆起来,他咧嘴一笑,院子空地的上方卷起千堆雪,然后慢慢地在空中变成了一只雪狐。
还不等劲风说话,那只雪狐就又化作无数的小雪球,朝劲风飞去。
劲风:“……”
所以是活该他嘴贱身累吗?每次夏安浅前脚才走,安风后脚就开始折腾他。
第68章画皮(二)
夏安浅和佩蓉走在将军府中,将军府中,处处都有梅花的踪影。
“我从小就爱梅,所以和将军成亲之后,他便在府中种下了许多的梅树。”佩蓉领着夏安浅穿梭在梅林之中。
枝头红梅带凝霜,又有丽人在其中穿梭,看着分外迷人。夏安浅立在一株梅树之下,看着佩蓉缓步走在梅林中的背影,笑道:“将军对夫人用心,真是羡煞旁人。”
佩蓉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看了夏安浅一眼,“可如今喜欢梅花的,并不只我一人。”
夏安浅眨了眨眼,然后她感觉到有人靠近这片梅林。修炼到了一定的时候,只要她愿意,她所能感应到的地方多了一草一木,她都是能发现的。但也不一定,如果靠近的人是黑无常那样的家伙,她大概是等人到了跟前,也他不现身,她也还是无法察觉的。
夏安浅食指放在红唇前,朝佩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得她用好奇的声音跟佩蓉说道:“佩蓉姐,姐夫今儿不是与我说,他在边疆认了个妹妹带回府中,跟我差不多的年纪,我什么时候可见认识那位姑娘?”
佩蓉笑道:“该见的时候总是能见到的,你急什么?”
“我见了她,便多一个人跟我解闷,省得我老找佩蓉姐陪着,姐夫心中会不是滋味呢。”
夏安浅正说着,一个穿着蓝底白花长裙的女子就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出现在前方,她远远看见了夏安浅和佩蓉,脸上带着笑容款款走过来。
佩蓉见到她,脸上神色不变,语气温和:“小唯也来了。”
小唯笑着点了点头,“我瞧如今花开得正好,想出来看看。”说着,她指向身后丫鬟拿着的几枝红梅,“我昨个儿去将军的书房中,看到他的书房尽是书籍笔墨,毫无生机,便剪了几枝梅花想放在他的书房中。”
佩蓉闻言,脸色笑容依旧,“你自从到了府中,倒是为将军费心良多。”
小唯低头,脸上的笑容似有几分羞涩,随即,她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夏安浅一般,抬头看向夏安浅,“瞧我刚顾着和夫人说话,我听将军说,夫人的表妹来了,这位便是夏姑娘吗?”
来者是客,即使她的身份是将军夫人的表妹,也是一个来自远方的客人,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可是王生亲自带回来的妹妹。
夏安浅微微颔首,十分有礼的模样,“我叫安浅。”
小唯侧头,偏头看着她,几缕微微散落的发丝落在她的肩膀,“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嗯,只是弟弟年幼,长途奔波,才睡下,不便让他出来玩。”
小唯“哦”了一声,然后朝佩蓉行了个礼,“那小唯不打扰夫人和夏姑娘相聚了。”
夏安浅看着小唯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
佩蓉:“她长得很美。”
夏安浅:“夫人也很美。”
“可她比我年轻多了。”
红颜易老,郎心易变,男人总是对年轻的姑娘分外青睐。
夏安浅看着佩蓉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她和佩蓉之间做的是买卖,本不该多问,可一时也没忍住,“夫人——”
“隔墙有耳,只要在将军府中,你我就姐妹相称吧。”
叹息,真论年纪夏安浅都不知道比这佩蓉大多少,她觉得自己都能做佩蓉祖宗的奶奶了。但偶尔装嫩,并无坏处,夏安浅假装自己如今不过是十五六的少女。虽然在这地方,十五六岁还没嫁出去也算是老姑娘了,但与她几百年的鬼生相比,就是如今将近三十出头的佩蓉,也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了。
天大地大,给银子的人最大,夏安浅从善如流。
“佩蓉姐。”
佩蓉微微颔首,“你刚才是想问我什么?”
夏安浅默了默,有时候有的话,过了那个冲动的一瞬,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于是她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佩蓉:“你觉得她像妖吗?”
夏安浅反问:“夫人觉得她像吗?”
妖也会伪装,并不是所有的妖都会掩不住身上的妖气。夏安浅带着劲风和安风在江城住了五年,这五年如果劲风能让人察觉到他是妖,那大概早那些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厉害捉妖师收了。夏安浅这些年来得了不少的法宝,她身上有障目珠,但劲风和安风身上也有障目叶,只要身上带着障目叶,就不会让人察觉到他们身上的妖气和灵气。只是障目叶用起来没有障目珠方便,价钱也不菲,还要三天一换。因此夏安浅觉得自己带着劲风和安风在人间居住,简直每天都在烧银子。
佩蓉淡声说道:“你是来捉妖的。”
夏安浅笑了起来,“佩蓉姐,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你年少之时,有个朋友是捉妖师。他在你和将军成亲的时候,就离开了江城。你觉得小唯是妖,可你并不怕她。你也并没有觉得她的举止和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觉得她是妖,不过就是你内心的一种感觉。”
“你为什么觉得她就是妖?因为她出现之后,将军的心思就不再放在你身上了吗?”
夏安浅的话让佩蓉的脸色微微一沉。
本来揭人伤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夏安浅向来是不屑做这样的事情的,因为她也曾有伤疤,所以觉得那些揭人伤疤的人格外讨厌。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类人。
夏安浅:“佩蓉姐跟我说,你那位捉妖师朋友是在你和将军成亲的时候离开了江城。我想,他肯定是你和将军共同的朋友,如果是这样,妖对你和将军来说,都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存在。你和将军心中也明白,并不是妖都是要害人的。”
佩蓉面无表情,“嗯,然后呢?”
“然后?”夏安浅轻叹了一声,“然后,如果将军心中所爱并不止是佩蓉姐一人,而小唯又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只怕她即便真的是妖,将军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大概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对她的心意。”
“你与我说,希望能让将军看到她的真面目,你心中希望,小唯的真面目是怎样的?”
站在梅树下的佩蓉,冷冷地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迎着她的视线,十分坦然的模样,“佩蓉姐,你希望我让将军看到小唯的真面目,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佩蓉在梅树下静立了半晌,她就如同夏安浅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评价一眼,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她的站姿似乎永远都是一样的,千篇一律,并无什么新鲜的。她双手搭在身前,动也不动,直到天空飞雪,她才回过神来。
“她的真面目是怎样的,那就是怎样的,难道还会随着我的意愿而改变吗?”
佩蓉说完,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那天晚上,佩蓉就生病了。
身为表妹的夏安浅很担心,每天都去看佩蓉姐。问大夫佩蓉姐的病情,大夫说夫人长期郁结在心,心病还得心药医。
夏安浅默默地目送大夫走远,然后看向那个靠在软塌上的佩蓉,佩蓉却笑着说:“大夫都是饭桶,不必将他们的话当真。”
夏安浅听到佩蓉的这话,笑了起来,然后平时除了对安风和劲风,对谁都一毛不拔的夏安浅夏姑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了一粒药丸给佩蓉。药丸芳香扑鼻,佩蓉服下后,觉得浑身冰冷的身体慢慢地变得暖和起来,弄得她昏昏欲睡。
夏安浅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佩蓉姐,早些好起来吧。不然我在这将军府,都无从下手啊。”
昏昏沉沉的佩蓉闻言,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可在夏安浅看来,她那个笑容总是带着几分苦涩。
佩蓉在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从前,她看到王生在梅林中舞剑,而她在旁抚琴,另一侧,是一壶温着的热酒。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忽然很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