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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是在冰窟尸室中,男子并没有月下流光或飞花散落的出场背景,仍不能改他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潇洒自若。来人作书生打扮,手中却有一把长剑,却毫不引人怀疑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这样的人何须蒙面行事。
一时间,云善渊没有说话,白衣男子也没有说话。两人手持火折子,冰窟暗室中相对而立着。
男子也没想到在按下了那个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蝙蝠机关后,厚重的冰墙之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如此黑暗中却难忽视女子的美,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即便她戴着并不美观的鱼皮帽,而未系紧的浅灰色外衫没能遮住那曼妙身姿,可这些都不如那静水流深的气质让人印象深刻。
“姑娘,你这里有离开的路吗?”男子说着向云善渊走了一步。
云善渊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谁都没在此时多问,彼此的姓名、来意,这些现在并不重要。
看来对方的来路也关闭了,但是男子能找到开启同一层其他舱室的机关,那么现在两人也应该能找到返回上层的道路。
这个冰窟的设计者蝙蝠——云善渊心里给不知名的设计者按了绰号,他在设计这个运输仓库时,总要留下离开此地的机关,这与常理也符合。
见鬼的与常理符合!
云善渊才这样想着,谁想到此时异变突起,那道冰墙打开后,两个冰窟中的冰柜竟然都移动了起来。它们以某种轨迹滑动着,冰与冰的摩擦声格外刺耳。
可是,很快就没有功夫去管冰柜为什么为动了。
在一列列的冰柜的摩擦移动声中,头顶上方响起了微不可闻地咔哒咔哒声,下一刻无数支飞箭从天而降,它们直冲向地面可以供人行走的空道。
云善渊与男子皆是飞身一跃,迅速地站立到了冰柜之上,但是两人的双足刚刚触碰到冰柜,这冰柜的顶层就凸起了一排排细密的锋利尖针,竟是角度刁钻地朝着四面八方射去,就是要把刚才踏足其上的人射成骷髅才罢休,而那针针泛绿,一看便知含有剧毒!
冰柜之上无法立足,头顶的利箭一波接着一波似是根本不会停,让两人又是无法回到地面之上。偌大的冰窟中,上有利箭射地,中空里又是满布着带有剧毒的尖针,几乎是完全不给人以容身的空间。
“那只蝙蝠真的变态了。”云善渊不住低声念了一句,她手上的剑是早已出鞘片刻不停,以剑势打落飞针,护住了周身一圈。
男子怎么会听不到云善渊的话,他轻声笑了出来,虽说他手中的剑也是没有停歇地挥动着,但那笑声却从轻声到压抑不住的开怀一笑。
笑得莫名其妙吗?云善渊并未这样想。在这利箭凿地、尖针破冰、金石相碰中,男子的笑声反倒是驱散了冰窟中浓郁的寒气,让云善渊也勾起了嘴角。
遇上了这种变态的冰窟异变,可不就更应该笑口常开,正是去笑天下可笑之人,说的就是那只蝙蝠,他弄了这样一出变态的机关阵又是为什么?
很快冰窟中的机关不仅仅是从上方发射出利箭了,在战局胶着了一盏茶后,整个冰窟的墙面上也冒出了一个个黝黑的圆洞,然后从中也开始发射出了无数利箭。
这次箭头不再避过冰柜,它们无差别全方位发射,不管不顾地把冰柜也戳成了筛子,似是要布下天罗地网,终极目标恐怕是要把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也戳成筛子。
云善渊与男子被这些利箭的攻势相逼,两人只能迅速计算着利箭、毒针的交错空隙,穿行在空中。半空之中没有半点的立足点,就是轻功过人也不可能一直如此飞来飞去,只能冒险地以利箭飞过的瞬间,踩着利箭来借力。
却也是在这一刻,两人手上的火折子终是经不住折腾,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冰窟顿时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
在这样情况下失去了照明,对于两人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云善渊索性闭起了双眼,集中精力去听声辩位,判断利箭与毒针的方向。
两人本是各自对阵,此刻谁都没有多余的言语,已然默契改为双背相靠,如此一来起码能保障后背的安全。而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双剑齐出后,竟是能配合地完美无缺,就像是曾经并肩作战很多次那样。
这又是为何?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是候,难道就要他们要一直被动地对付机关。
“我们或许应该直接向上毁了那堵墙,冲到上一层去。”云善渊如此说到。
男子说了一个坏消息,“这样做没用,第一层的寒冰迷宫是一个阵法,一旦启动没有生门可出。我们就算能毁了头顶的箭阵,可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其他机关,而第一层的阵法想来已经启动了,那里比此处更加危险。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惊动了那些武士,这样一来就是没完没了。”
“难道我们只能等到这些箭支用完?”云善渊却觉得那只蝙蝠不会给入侵者一线生机。虽然这里是船舱,再大的空间也是有限的,箭支与毒针总有耗尽的那一刻,可是蝙蝠会就此罢手吗?
云善渊的话音落下,就听到头顶发出了沙沙声。
男子苦笑着说,“那蝙蝠想得挺好,先用箭把我们射死,还负责善后把我们埋了。”
此时,从头顶倾泄而下了黄土沙石,就是要把两人活埋的节奏。
“现在不能再等了。”云善渊可不想尝试被埋,她取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小铁球,是一个改良版的小炸.弹,专治被困密室无法逃脱的难题。
这年代要制造性能稳定的火器并不容易,工艺上还有很大的缺陷,而它也是个鸡肋,对于武功高强的人来说,以轻功等方式就能避过攻击,除非被大规模的火器包围,否则也不会受到重伤。
云善渊之所以会费心去弄了三个,主要还是被绑后遗症,当年手里要有一个小炸.弹,即可分分钟简单粗暴地直接破门而出。
上辈子,她何止是接触过火器,还做过一番理论研究。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仅以她的理论知识,又不是一门心思把时间放在研究火器,这辈子也就弄了三个小圆球专作炸门用。主要还是考虑到小圆球的稳定性必须好,才不会没把门炸开先把自己炸断腿了。
本是有备无患地放在了储物空间里,没想到今天真有用武之地了。
男子在云善渊身后,不知她说的不能等了是要做什么。“你想怎么办?”
“这里是船底,既然上天无路,那么我们只能入海求生。”云善渊说着就向冰窟的侧壁移动,“炸开这里,然后出去,就这么简单。”
男子忍住了回头看向云善渊的冲动,听她说的‘就那么简单’,好像不是去炸船,而是说着等会随便吃一些的语气,丝毫不把眼下两人狼狈的情形当做一回事。
如此想着,男子放松地一笑,“确实不会太难。你放心去,我来掩护。”
男子说到做到,他的剑势更加凌厉了起来,将云善渊完全护在了身后。而云善渊快速地砍断了从墙上射出的箭支,听着箭支射来的声音,不断心算射出箭支的洞口在何处,也计算着下一支箭射来的速度,将那个小圆球的引信一拔扔了出去,正中了箭支射出的洞口,朝其深处滚了进去。
两人同时迅速地朝后退去,下一刻冰窟一侧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整艘大船也止不住地晃动了起来,海水从破洞中冲了进来。毒针、利箭、沙石仍在不断地倾泻着,但是两人已经看到了希望就在眼前,俱是迅速靠近灌入海水的船舱缺口处。
爆破的力度不算大,缺口是两只手那么大。这也是在云善渊的计算之内,她本就没打算弄威力巨大的小圆球,毕竟火器有走火的可能性,在控制不好引爆的角度与力度时,还是以安全为主,她要的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是和谁同归于尽。
此时,男子继续以剑势护住云善渊,而云善渊用剑把这个小缺口砍成能让人通过的大缺口,缺口逐渐大开后,海水更是毫不客气地涌入藏室内,没有用多久就淹没了冰柜,这倒让毒针的机关受阻不再发射了。
只是沙石与海水混合在一起,更加粘人了,让人难以从中脱身。当下几乎是争分夺秒,终是没让沙石没过胸口,两人奋力从船舱缺口中钻入了大海。
一入大海,两人头也不回地向岸边游去。
此时终是听到了海面上传来的叫嚷声,那些水手与武士都是乱了起来,大船船底破洞,船必然是毁了,那些被层层机关保护的尸体们也毁了,这对他们来说绝不会是一桩小事。
可这些已被上岸的两人抛诸了脑后,两人看着海面上火光攒动,又是看了看自己一身泥沙与海水的窘迫模样,面面相视着开怀大笑起来。
“云善渊。”“张丹枫。”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名字,然后又是相互对视一眼,再次笑出了声来。
云善渊抬头看了一眼明月,入夜时分还觉得它过于明亮,但此刻再看,十五月亮十六圆,它圆得好、亮得好。
从海船上传来的叫嚷声也没破坏月亮的美丽,反而是那高悬的月亮在鄙视着船上人的慌乱与无措,更是冷眼看着海船缓缓倾斜将要沉入海水中。
如此良辰美景,云善渊也生出了人生百年有几,休放虚过的想法。她向张丹枫直言,“月色如水,张兄可有兴趣喝一杯,为了……”
“庆祝我们从冰窟尸堆中顺利逃出。”张丹枫很是自然接着云善渊的话说了下去,“这可不是一杯酒就够了,去哪喝?”
“淮安。”云善渊说到。
当下,她虽是生出了畅快喝一杯的想法,却也仍记得此时不宜返回杭州,而且要早日与楚留香汇合,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他。
那样费尽心思设计的冰窟,蝙蝠此人并非为杀而杀。
蝙蝠是谁?他身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潮音师伯是否为他们所害?诸多疑问必须有一个答案。
“淮、安。”张丹枫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地方似是牵动了他的某种情绪,可也只有一瞬,而后他就吹了一声口哨,只听远处响起马蹄声。一匹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色的骏马快速地奔向此处,停在了张丹枫的身侧。
云善渊见此宝马就眼睛一亮,“这是照夜玉狮子。”
此马产于西域,乃是马中极品之极品,能日行千里,万金难得一匹。张丹枫能以一声口哨唤来它,白马如同颇通人性一般,未得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旁人是靠近不了半分。
再想想,她用十两银子在杭州城里买的那匹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能以一声口哨唤来。也是怕那马乱跑,把它栓在了三公里之外的破庙门前柱子上,破庙里还放着一个包袱,装着一套衣物。
虽说她在储物空间里也有一件备用的外衫已经披在了身上,但她已是习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去使用储物空间。好比此时,她总要换下水套换回正常的衣衫,如果没有将换装的衣服放在包袱中,又要多花精力去想怎么凭空变出衣服来的解释。
张丹枫见云善渊一眼认出了照夜玉狮子,便知她也是懂马的人。照夜玉狮子很罕见,在关内几乎是难得一见,知道这是宝马不稀奇,可能如此肯定它是哪一种宝马,那就要非一般的眼力。
张丹枫轻轻摸了摸照夜玉狮子脖子上的鬃毛,他先翻身上了马,自然地向云善渊伸出了右手,“走吧,你带路。”
这带路不是说去淮安的路,张丹枫可不认为云善渊是徒步来了海边,必是把马与行囊放在了某个地方。现在需要快点离开,海船要沉了,这船上的东瀛人想必也会上岸去追查此事的原委。
云善渊抬头见张丹枫伸出的右手,她倒也没有为共乘一骑而忸怩,搭上张丹枫的手,借力上了马坐在了他的身前,却是后知后觉地想到张丹枫的手是温热的。
“西北方向,三公里有一个破庙。”
张丹枫与云善渊保持了半尺距离,可是两人毕竟是在马上,半尺的距离就像并不存在一般。他牵动了缰绳让照夜玉狮子跑了起来,白马跑得很快,正月的冷风拂面而过,两人的头发还未干,可这会没人觉得寒风凌冽。
张丹枫甚至能感到一股淡淡茶香萦绕鼻尖,使他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用力,好在这一路并不长,以照夜玉狮子的速度很快就到了破庙。
云善渊买的那匹棕马一见照夜玉狮子竟是不安地朝后退了两步,可是它被栓在木柱子上,也是退不得多远。
照夜玉狮子朝着棕马喷了喷鼻息,完全没有搭理它的意思,就在破庙门口停了下来。
云善渊先翻身下了马,对于这两匹马之间自卑与骄傲的往来,她是不打算参与其中。因为棕马根本不可能像照夜玉狮子那么聪明不让外人靠近,所以她也不能似张丹枫把一些包袱直接挂在马上,而是藏在了破庙的横梁之上。
一掠而上,云善渊把包袱拿了下来,就见张丹枫背过身站在了破庙门口。
“你打算怎么去淮安?”张丹枫一边问一边褪下了外袍,虽用内力烘干了内衣,但外衣还是要换的,而他这时也需要做些什么去分散注意力。再说这个问题并不是多次一问,两人若是骑马去淮安,除非一路继续同乘一骑,否则速度上绝不对等。况且从此地出发,路程不算近。
云善渊以庙内粗木圆柱为遮掩物,在它后面脱下了水靠,迅速地穿上了里衣。“取道苏州,从运河走水路去淮安。”
楚留香就是从水路去的淮安,虽然是在正月里,但是大运河的南段并不结冰。因为未出正月,水道上的船只往来也不多,淮安城恰好就在运河的运输道上,如此一来是直线抵达,反而比走陆路要快上几分。
海船出此意外,杭州城的东瀛使团必是不得安生,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不能原路折返杭州,转道苏州入大运河,一南一北,正好与东瀛使团错开了。
“去苏州确实能避开那些东瀛人。”张丹枫这样说着,却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在海船上折腾了一番,眼下也快到三更时分。
夜越来越深,也就越来越安静,这让他能听清身后云善渊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虽说是思无邪,却仍是让他想起了在冰窟中的惊鸿一面,今夜之事着实让他猝不及防,从未想过会有这番遭遇。
两人在冰窟残尸中相遇,说起来真是毫无美好可言,但想到那月下开怀之笑,美好一词又怎能用常理度之。
云善渊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又简单地理了理头发,她走出破庙看到张丹枫望着月亮不知在想到什么,眼中含笑。
“走吧,此去苏州怕是要委屈了你的玉狮子。”云善渊自是知道她的棕马与张丹枫的照夜玉狮子速度相差甚大,让玉狮子跑得慢一些,可不就是委屈了它。
张丹枫闻言转身看向云善渊,见她身着男装,心底说不清是否闪过了一丝失望。
许是因为云善渊不同往日男装示人时,稍稍修饰了眉形,眼下她看上去少了一分冷清多了一分温润,但张丹枫还是承认若非先知道了云善渊是女子,看她还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不确定。
“它喜欢吃糖。”张丹枫摸了摸照夜玉狮子的头,复又向云善渊笑了笑,“我猜,它不会拒绝你的糖。”
马都喜欢吃甜的。
不过,云善渊不确定地看着照夜玉狮子,这马真不会拒绝她喂食?如果真不拒绝,那买些糖,就当是谢谢它迁就自己那匹棕马了。“希望它不会喷我一脸就好。”
张丹枫当即失笑说,“怎么会,它很聪明的。”
云善渊状似赞同地点头,解开了棕马的缰绳,她也想要一匹好马相伴,可很多事情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遇不到去强求就失了乐趣。因此,若是幸运地遇到了,也不必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享受当下就好。这是说马,亦是说人。
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北,终是在天亮时分赶到了苏州城。
云善渊把棕马卖给了马商,并没有带它乘船去淮安的打算。而张丹枫的照夜玉狮子则是跟着上了船,在船上它十分淡定,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态。
两人包下了这艘船,以眼下的船速,清晨出发,大约能在今夜戍时到达淮安。
吃了早饭填饱肚子,两人俱是感到一股乏意,昨天晚上可没少折腾,白天自是要补上一觉。
云善渊一觉睡醒又神清气爽时,余霞已然散成绮。
张丹枫坐在船尾处守着一锅鱼汤,见云善渊走了过来朝她微微颔首,“我钓的鱼,船家用独门手艺熬的汤,就等你来开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