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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和宜没有立刻开口,在这个年代,作为儿女的在外人面前抱怨父母的不是就是不孝,丘和宜本人也不是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他刚才提到那位老祖宗时也没用任何具有感情色彩的词汇进行描述。
但只丘和宜说的那点事实就不难听出这位老祖宗的为人。
贺椿也不是单纯好奇,他只是从丘和宜的叙述中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怪异也许就是昨晚有人想要趁乱劫走丘和宜和其两子失踪的原因。
所以他换了个方式问道:“您的两个孩子失踪,你们就没有怀疑过那位老祖宗吗?”
丘和宜惨然一笑,“怎么没有怀疑?镇青想方设法把那位的住处和相关地点都搜索了一遍,也旁敲侧击过,还直接问过,可那位丝毫不承认,且怒责镇青冤枉她,还说要皇帝下旨斥责镇青。”
贺椿无语:“这是把儿子当仇家呢?”
丘和宜摇头,平静了下情绪道:“那位还不至于把自己的独子当仇家,她只是恨镇青不听话。我们一开始也没怀疑她和两孩子的失踪有关,虽说她因为我的关系,也不是很喜欢泽儿沣儿,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亲孙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人?
可是随着我们调查,有证据表明泽儿沣儿是被熟人带走,而那个熟人的模样,据寺中看到的小和尚形容,和那位身边某个护卫很像。可让那小和尚来指认那护卫,那位就找出好几个相像的护卫出来让小和尚认,那小和尚就认不出来了。”
“如果真是那位动的手,原因是什么?就像你说的,她身为祖母,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亲孙子?”贺椿问。
丘和宜脸色惨白,“我不知道,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她对我丘族的身份不满,而丘族人只要亲身生子,无论男女,生下的也必定会是丘族人。虽然现在也有丘族人坐到高位,但受两百多年前那道皇令影响,至今仍旧有些人视丘族人为不详、为怪物。那位身为苏家老祖,大概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出现丘族人吧。”
贺椿沉吟,问:“苏布政使和其母关系为什么不好?”
为了让丘和宜安心,他又加了一句:“无论您跟我说了什么,如没您的允许,我必不会传出。”
丘和宜想到少年的奇特处,心想说不定少年能看出一些他和其夫都看不出的问题,便组织了下语言,先以问句来了个开场白:“你在你家乡华夏岛不知有没有听过修者?”
贺椿愣住,他任是怎么想,也没想到丘和宜会突然提起修者。
丘和宜看他表情,笑:“看来你是知道了。如今虽然佛门大盛,但道门源远流长,且有不少真实传说于世,这天下间信道修道的人也不少,有些传说中非常厉害的人不称自己为道士,而是称自己为修士、修者。这些修者从古至今就没有断绝过,只是有的隐于深山大川,有的进入红尘历练。我们家那位老祖宗……曾经也是修者之一。”
这是苏家的一个秘密,知道的人极少,丘和宜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相信面前的少年,自然而然就说出了这个秘密。
“但传说中修者修行极为不易,我们那位老祖宗虽然有幸被修者带走修炼,但在她高龄八十多岁时突然归家,并迅速嫁人生子,因为她容貌未变,娶她的苏家人并不知道她当时已经八十快九十。但纸包不住火,不久那位苏家人就知道身边娇妻竟然比他的曾祖母还要老,一时无法承受竟就这么离家出走,可他没走多久就被那位亲自抓了回来。”
丘和宜有点感叹地道:“那位在此事上说是可怜人也算是,我也是偶尔听苏家老人喝醉酒才知道这些事,据说那位抓回丈夫后,我那位家公郁郁寡欢没几年就生病死了,也有人说是那位故意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大约就是因此,苏家人对那位的感觉很糟糕,我也才能托庇于老宅。
丈夫没了,那位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镇青算是遗腹子。而大概是九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生育没多久又迅速出现老态,再也不能生育第二个孩子,那位自然就视镇青为自己所有物。镇青小时候,受了很多罪,他……”
丘和宜不知道下面的事该不该说,表情有点犹豫。
贺椿想着要不要对他使用一点精神力,又觉得对朋友用这招不好。
丘和宜自己想通了,接下去说道:“镇青说,他母亲有意把他作为鼎炉。”
“啥?!”贺椿真吃惊了。
不过丘和宜说的鼎炉并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第166章我想有个哥哥
“镇青说他小时候,他母亲经常喂他吃药,还逼他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然后每月中两月相遇时会割破他手腕放血,再以他的鲜血和药服之。镇青恐惧,几次逃跑都被其母抓回。那时他年纪小,那位也不是会哄人的性格,便以恐吓打骂为主来控制儿子。
等镇青再长大点,她大概觉着儿子恨他,也可能她用儿子当鼎炉的修炼方法没有用,就想重新改变态度,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镇青感觉到她的监控微有松动,就再次逃家,那时他才十三岁。他逃到边关当小兵,最后能当上将领、挣得如今这份家业,完全是靠他自己拼死挣来。”
丘和宜对爱人苏镇青感情至深,提到那位老祖虐待其时,双手紧握成拳都不自知。
丘和宜继续告诉贺椿,说那位老祖宗在发现儿子逃家后找到苏家老宅那边大闹,认定是苏家藏起了儿子。
苏家老宅那边没有隐藏苏镇青,但他们却知道苏镇青在哪里。苏镇青逃家、前往边关当兵必须要身份文牒,这些都需要有人给他准备,否则没有身份的人参军将如犯人一样没有自由,更别想有军饷拿,更别说一路上没有身份文牒也无法进城休憩。在这里,没文牒的人到处乱跑,被抓住了不是直接充军,就是送去当矿工。
那位老祖宗为了让苏镇青回来,使出各种手段,一会儿说自己重病,一会儿说要苏镇青成亲,总之都是以孝为名逼迫苏镇青必须回家。
而苏镇青一直在边关熬到二十岁,直到苏家实在受不了那位老祖宗的折磨,去信让他回家一趟,苏镇青考虑到他需要依靠宗族力量摆脱其母控制,不得不回去广宇城。
回去后,那位老祖宗孙氏就用宴席款待儿子,苏镇青不敢用。那位大怒,当场掀了宴席桌。
过没两日,那位又说要给苏镇青成亲,连媳妇都给他选好了,说不日就可成婚。
也许那位是出于好意,但苏镇青被她控制怕了,听说要娶的是孙氏那边的亲戚,心中就不愿意,找到宗族那边帮忙,以祖父遗嘱,不许娶孙家妇为由,拒绝了孙氏为其订下的亲事。
“就在那之后,北方战事再开,镇青使法子让上官把他召回,那位阻拦不及,被镇青再次逃出,就是那次他在路上救了我……”
贺椿分析:“也就是说那位孙老祖曾经利用儿子苏镇青修炼,但没能成功或者功效不大?”
丘和宜迟疑,仍旧点了点头。
“那你们回到广宇城后,那位孙老祖有没有再对苏镇青或者你们的孩子做什么?”
“你是说……”丘和宜身体绷直,“不,她没有对镇青和我两孩儿做任何奇怪的事情。”
“那是你以为。我问您,您丈夫是不是从不让两个孩子吃他们祖母送来的食物?”
丘和宜眼神微惶恐:“是,不止食物,包括那位送来的衣着配饰等,外子也从不让两孩子碰触,也不让我碰。”
“我想苏布政使关于其母,可能还有不少事没有告诉你。”
“怎么说?”
贺椿整理思绪,指出他感到的古怪之处:“从您口中能听出,您那位夫君苏布政使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相反他很有主见,也很有魄力。”
丘和宜听别人夸奖他爱人,心中自然高兴,“是。”
贺椿继续道:“他小时无力挣扎,只能逃亡,甚至不惜冒险当兵。可他之后升为将领,又升为一方封疆大吏,就算孙氏有厉害之处,他也不是不能反抗。说句不好听的,以他的能力,就算悄悄弄死孙氏,以孙氏的年龄,她死亡再不会有人怀疑。可是他为什么宁愿忍受对方给他带来各种痛苦和麻烦,甚至导致他家庭不和,也要留下孙氏?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要报生育之恩?这是疑点一。
疑点二,为什么当今会送一名良妾给他,而且不是送到你们当时在京城的府邸,而是送往广宇城?有没有可能那位孙氏可以直达天听?
疑点三,就是苏布政使对孙氏的种种提防。
疑点四,你丈夫身为一洲最高官员,还有军方资历,认识那么多达官贵人,可他竟然无法抵抗一个内宅妇人,甚至情况糟糕到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地步。你不觉得奇怪吗?”
丘和宜曾经做过他爱人的谋士,自然不是笨人,他苦笑:“你说的这些疑点,我曾经都怀疑过,也都仔细想过答案。”
贺椿握住小阿蒙悄悄伸过来的小爪子,看向丘和宜:“那您的答案是?”
丘和宜深吸气:“我们家那位老祖宗孙氏就算容貌不再,可她仍旧具有一些非普通人才能有的手段,且外子深知他的可怕。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一个老妇人,为什么能屡屡用要让当今下旨叱责他为要挟,而宅子里那位二夫人恐怕也是她亲自求来。”
“恐怕不止如此。”贺椿说出他的猜测:“修者手段众多,听您叙述,那位孙氏恐怕修的不是正道,我怀疑您的丈夫,那位苏布政使一直都被孙氏用某种手段给控制了。而他平时那么提防孙氏,不吃她送来的饮食,不碰她送来的物品,就是为了减少被严重控制的可能。”
丘和宜色变。如果这样想来,苏镇青一些奇怪的举动也都可以得到解释。比如他明明恨透孙氏,却不得不和孙氏住在一起。比如他们自从回到广宇城后,镇青每月月中都会衰弱两三天,也不会和他同房。比如镇青从不让他和两个孩子去主动拜见孙氏,如孙氏非要见,则他不管多忙,都会亲自带他们一同过去……等等。
贺椿还推测到一个可能,如果孙氏真的有些邪门能力,作为普通人的丘和宜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恐怕他那位爱人也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
贺椿没说这点,他怕丘和宜承受不住。
但丘和宜自己想到了,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发颤。苏镇青为了和他在一起,为了抵挡孙氏,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镇青本来应该驰骋战场,应该是儒将,可他今天却成为了文官大员。就算成为文官,他哪里不能去,为什么要留在广宇城?
丘和宜越想心情越难受,尤其想到他只因为无法忍受孙氏、无法忍受宅中那位二夫人和孙氏时不时赐下的美人,更无法忍受失子痛苦,就任性地丢下爱人一人面对那老妖婆,而他却跑到老宅里自怨自艾,连爱人几次前来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其实这次曹氏怀孕,他会跟回去,也是因为他隐隐抱了要和苏镇青和离的意思。
之前,苏镇青一直坚守自身,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这次他听说曹氏怀孕,心中一直坚守的什么崩塌了。
他觉得自己累了,孩子没了,婆婆不喜,丈夫也最终碰了别人,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无比。在没有遇到十一郎前,他是真的心灰意冷。
是十一郎重新唤醒了他对苏镇青的爱,更让他看到了隐藏在那份爱意下的重重保护。
他不是不了解苏镇青,苏镇青就是个闷口葫芦,当年为了向他表白心意、为了娶他闹出多少笑话?
为什么他会都忘了?
为什么因为这次曹氏的事,他连苏镇青解释的信都不看了?
那位老祖宗孙氏也真的很有本事,在某种意义上,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做了那么多手脚,分离儿子和儿婿的把戏差点就成功了。
如果他这次没有碰到十一郎,且不说他途中会碰到的危险,就算回去,他恐怕也会和苏镇青离心,直到两人完全分开。
而苏镇青为了保护他,会不会什么都不说?会不会同意就此和他和离?
不,要是和离才能保护他,苏镇青恐怕早就和他和离。
丘和宜让自己冷静,问贺椿:“如果我那两个孩子失踪真的和孙氏有关,孙氏抓他们是不是也是为了把当他们当鼎炉修炼?他们、他们还活着么?
对了,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当初孙氏看我不顺眼,可在知道我生育了后,并没有要求镇青和我和离,也没有要让别人顶替我正妻之位,她只是想要给镇青塞美人,想让他多多开枝散叶……她是想要很多孩子?”
丘和宜连老祖宗都不称呼了,可见他心中怀疑已成确定。
“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到底如何得见到那位孙氏才知道。”贺椿低头看小阿蒙,小阿蒙正在努力想要引起他注意,小爪爪在他掌心挠啊挠。
贺椿被他挠的手心痒痒,乐:“怎么了?想尿尿?”
小阿蒙抬起小手指了指窗外。
贺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怎么了?”
窗外一个邋遢老道跑得比马还快,大概不小心跑过头,又急转弯跑回来,一双老眼东看西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贺椿目光和他恰巧对上,老道对他咧嘴一笑,还对他招了招手。
贺椿也对他笑了下。
那老道忽然跃起,引起路边逃难行人一阵惊呼。
车顶发出微微响声,那老道竟落到了他们车厢顶上。
丘和宜目露异彩:奇人!
贺椿:搞嘛?
小阿蒙:又看到一个快死的人。
大约觉得一个快死的人蹲在他们车顶上不好,引得旁边那个死气快要散尽的男人的死气又开始聚集,小阿蒙有点生气。
但他还不太会表达生气的情绪,只抬头定定盯着车顶看。
贺椿揉揉他的脑瓜儿,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低声问他:“怎么了?害怕?别怕,那就是个做行为艺术的。”
小阿蒙不懂什么是行为艺术,他只举起小手指,指着车顶,诚实地告诉贺椿:“会死,快一点。”又指指丘和宜:“会死,慢一点。”
贺椿表情瞬间开裂,赶忙把那根造孽的小短手指给握到自个儿手心里藏起来。宝贝啊,咱知道您本领大,可不带这么指谁说谁死的,真死上一两个,你这乌鸦嘴的坏名声可就摘不掉了。
“抱歉,小弟童言无忌,丘先生还请别放在心上。”贺椿心急下,习惯性喊出地球叫法。
“丘先生?这个叫法倒是挺新鲜,也挺好,只是我可能当不起。”丘和宜笑着摇手,“别在意,你弟之前已经这么跟我说过了,还让我不要碰他。”
贺椿:“……”
没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丘和宜再怎么看得开,也不希望还没有见到丈夫和儿子之前就死去,所以他直接问小阿蒙:“小友,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小阿蒙有点迷茫。他曾经看下野村那些欺负他的村民都是一脸死相,全都活不过一天,可是那天贺椿出现了,他没被祭给河神,而那些该在当天死去的村民也只死了几个。虽然剩下的那些活人以后也许会很倒霉——他就是这么肯定的知道,但他们脸上的死气再不像之前那么浓郁,尤其那个之前抓着他的大汉。
而眼前这个红头发的男子也一样,之前那么浓郁的死气,现在也消散得差不多,虽然因为那个邋遢老道又重新聚集回来,不过有贺椿在,也许又会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