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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他嘴角动了动,声音既轻又柔,像是对情人的耳语,在寂静的夜里,融入夜风中飘散开来。
无人听清,也无人会记起。
上峨嵋月高挂夜空,银光洒满整个京城。
月华之下,一单薄的人影正以剑为杵,单膝跪在大街上。他身上满是伤痕,背后被数只箭矢洞穿,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他半响没动,已没了生息。
…………
“这是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吵吵嚷嚷这是要造反了么!”一道声音突然从破碎的门后想起,声如洪钟如有雷鸣。
众人转头看去,这时才发现,来人竟是礼部尚书云仁浦,而先前那被破开门的宅院,正是云大人的宅子。
一见来人,领头追捕的官兵立刻上前行礼道:“参见云大人,大人恕罪。今日审问豫王余党,下官一时不察,竟被几个犯人逃了,其他几人均已伏诛,这是最后一个。”言罢他转头问道,“去看看死了么?”
侍卫上前查看,回道:“禀大人,死了。”
“死了?”许是受到惊吓,云仁浦看着远处的人影,瞪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后才似回过神来一样,动了动喉咙,怒道:“堂堂天牢统领,竟然连几个死囚都看不住,还让他们逃了。本官看你这统领,是当腻了吧!”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领头那人见状立刻请罪道,“下官只是一时不察……”
“不必多说。”云仁浦打断道,“明日等着殿下问罪吧!”
说完便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转身离开。
“云大人……”
“下官知错了……”
“云大人!”
人声嘈杂,马声嘶鸣,无人发现,一辆朴实无华,带着些许檀香香气的马车正停在一旁的小巷里。
“车夫,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怎那么吵?”一清脆如莺啼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担忧。
车夫瞧了两眼长街尽头小声道:“回公子,像是死了人了……小的瞧着那群人都穿着官府的衣服,应该是在抓逃犯吧。”
“逃犯?”车厢中的少年闻言心中一惊,握紧了手中好不容易从相国寺中求来的平安符。
“可不是,前些天才打过一仗,恐是还有些什么余孽要抓吧。”马车夫低声劝道,“公子咱们还是快回去吧,这大半夜的遇到这种事,怪吓人的。”
少年秀美眉头皱了起来,想到自己才在相国寺中祈福了几日,的确不宜见血光,便点点头道:“走吧,饶远点儿,别被血气煞到了。”
“是,公子。”车夫得令,调转马头朝小巷侧旁的另一个口子驶了过去。
马车渐渐远去,一声声的祈祷从车厢里传出,同先前那声“对不起”一起,消散在静谧的夜里。
“菩萨保佑,保佑关公子平平安安,逢凶化吉,一生顺遂……”
第94章快刀
是夜,娄琛刚回到宫中高郁就迎了上来:“阿琛你可算回来了,母妃今日得空做了些莲子羹,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便多要了两碗。还好还热着,你快来尝尝……”
高郁一边说着一边往桌边走,可一转头却发现娄琛仍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的的看着他,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悲戚。
“阿琛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高郁见状赶忙上前握住娄琛有些发凉的手,一脸担忧的问道,“阿琛你的手好凉,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就在他以为娄琛不会有反应之时,被他握住的手却突然动了动。
娄琛抽出自己的手,朝旁走了两步,轻轻摇头道:“无事。”
可娄琛越是说没事,高郁心头越是不安,见娄琛不愿回答,他眉头越发拧了起来:“阿琛你别吓我,要真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阿琛……”
高郁一声迭一声的问着,娄琛凝重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他侧头看向高郁,轻声道:“微臣今日是遇上了一个人……殿下可还记得在楚州时候曾帮过我们离开的那个侍卫?”
高郁正要上前的脚步一顿:“侍卫?哪一个?”
“就是楚州码头上那个,他叫关羽,是豫王府的二等侍卫。”娄琛侧头看向高郁,“那日在楚州,微臣被码头巡防的官兵刁难,是他解围救了微臣。”
“关羽。”高郁沉吟了一声,似是在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怎么,是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殿下不记得他了么?”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闲杂人等哪儿记得那么全。”高郁想了想,反问道,“他若是豫王侍卫,为何会出现在京城?难道是被抓来的?”
娄琛不死心的问道:“殿下真的不记得他了?”
“真不记得了,这段时间事儿太多,你是没瞧见,宣政殿里的折子堆的都快到房顶了,不过……”高郁说着好似想起什么一样,“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只可惜跟错了主,枉费了取名人的心思。”
“殿下。”娄琛叫了一声,抬眸看向高郁,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眸中一半疑惑,一半迷茫。
“嗯,阿琛怎这般看着我,莫不是有什么想说的?”高郁似有所感,试探着问道,“阿琛你是不是担心他,想替他求情?”
见娄琛不回答,高郁以为自己猜中了,颇有些为难的道:“阿琛若真是想替他求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豫王犯得是谋反之罪,那关羽既然是豫王府的二等侍卫,那便该是签了契约的家仆,按律当同罪论处。我即便是想赦免,也得有理由不是,否则怎能堵住言官的口?”
“阿琛……阿琛?”
娄琛紧紧的盯着高郁,试图从中看出哪怕一丝的心虚与欺瞒,可他失败了,那双柔中带俏的桃花眼里印出的全是他的模样,有情意,有担忧,却无半分虚伪。
良久,他终是放弃追问,只摇了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不用了。”
现在求得赦免还有何用,人,都已经死了。
那日两人在殿中呆了许久,可直到离开,娄琛也没有再提过此事。
这让高郁十分忐忑,既担心娄琛发现了什么,又担心他或许没有发现,只是猜测试探,自己慌乱中会否漏了马脚。
他心里头着急,可又不能直接问,只好旁敲侧击,打探娄琛的想法。
可那日之后娄琛却像是回到了刚重逢的时候,问三句也不定回答一句,冷静克制,凡事都留几分余地。
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又似乎已经做下了什么决定。
高郁为此焦头烂额,可比起此事,更让高郁烦心的还在后头。
翌日早朝云仁浦果然参了天牢守卫统领一本,高郁不愿多生枝节,便遂了他的意将统领贬官三级,放到了淮南抓捕余孽。
哪知这一松口便让朝臣们逮住了机会,以民心不稳,天下难定为由,又一窝蜂的开始劝高郁早些登基。
折子可以不看,但早朝却不能不上,高郁被吵的不厌其烦,下了朝连宣政殿都不去,就直接躲去了娄琛那里。
娄琛这几日少有出门,得了空便在房中看兵书,高郁无事也搬了个板凳,拿了几本折子在他旁边一起看。
两人各看各的好半天没说话,直到高郁在吏部请调官员的折子中看到了夹进去的请愿书,登时怒从中来。
“这些人,真是反了,难道本宫不登基,这天下就会乱的民不聊生了吗?”
高郁原本只是想埋怨两句,谁知娄琛听完后却放下兵书,淡淡道:“殿下是该登基了。”
高郁一愣,压在折子上的手抖了抖:“阿琛怎跟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一样,关心起这件事来了?”
娄琛没有回答,只定定的看着他,继续道:“乱世离民心,殿下若再不登基,民心的确会不稳,天下也迟迟定不下来,此番于万民无益,于南梁更是……殿下,您该登基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无可辩驳,高郁气结,仍旧坚持道:“不登基,父皇尚在,此时登基可是大不敬之过。”
“圣上早已写好了退位诏书,殿下并无不敬。”
“你……”高郁终于坚持不住了,掰过娄琛的肩膀问道:“阿琛为何这般急着催我登基,可是前日皇弟说了些什么?”
原本高郁不提,两人便心照不宣,同高显说的一样,当什么都没发什么过。
可高郁既然提了,娄琛自然不好再回避,只摇头道:“与世子殿下无关,微臣只是觉得,殿下的确该登基了。”
“我若登基了,就需要论功行赏,阿琛真的那么想离开?”含情的双眸垂了下来,高郁哑着声音,“阿琛明知道我为何迟迟不愿登基,也明知道我在等些什么,为什么还要这般逼我。阿琛,你可知你这般,还不如杀了我来得好。”
高郁眸中波光闪烁,泪盈余睫,娄琛一时怔住了。
他不懂,为何高郁面对他时,永远都能摆出一副真情实意的样子,可一转身又将真相掩藏起来。
这出戏他到底还要演多久,又还要欺骗自己多久?带着虚伪的面具生活他不累吗?
高郁不累,可娄琛却已经乏了,两世纠缠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没有精力再去分辨高郁哪句真哪句假,更没有精力去他到底有几分真心。
舅舅的叮嘱,宁泽远的提醒,关羽最后的请求,这些时日常常在心头响起,娄琛总是在想,为何会到今日这番局面。
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因为当局者迷罢了。
身在其中便如迷途,跳出混沌,则心迹澄然如清泉。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是他想得太多了,才把自己困入局中,有些事根本无需分的那么清楚,只需要一个结果就好。
是时候该快刀斩乱麻了。
闭下眼来,不再看高郁那双含情带忧的眸子,娄琛最后做了决断。
轻叹一口气道,娄琛低声道:“微臣不会回西北。”
“我不会放弃的,阿琛即使你想离开……”高郁说了一半突然顿住,“阿琛你刚才说什么?可是我听错了?”
娄琛正声,又答了一遍:“微臣不会与世子殿下一同回西北。”
“真的!?”
娄琛点点头。
高郁还有些难以置信,小心翼翼问道:“阿琛你知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可真的想好了,不回去了?”
娄琛毫不迟疑,斩钉截铁道:“不回去了。”
惊喜来的太突然,高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屋子里转了一圈,才跑到娄琛跟前,没头没脑的问了句:“那阿琛这些天怎么老躲着我?”
“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现在想通了?”
“恩,想通了。”
想的彻底,通的澄澈。
“想通了便好,想通了便好……”一朝美梦成真,高郁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阿琛,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
“殿下!”娄琛看着差点喜极而泣的高郁,忍不住笑道:“殿下还登基么?”
“登,都听阿琛的!”高郁登时回道,“本宫明天就通知礼部,准备登基事宜。”
言罢他又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拉过娄琛的手,对天发誓道:“阿琛,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我高郁在此发誓,此生定不会负你,否则就天打五雷轰,来世堕入畜生道。”
“嗯。”娄琛这次没有再挣脱,他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轻轻的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