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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去就去吧,毕竟是北京,天子脚下,规矩多点儿也正常,人家都是大爷,牛气得很。
二姨夫琢磨着,孩子爹妈都没了,这次事故听说还得担大头,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车还是借的,这里外里,三辆车,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加一块得赔多少钱?这事怎么说呢,第一,他是这家女婿,算是个外人。第二呢,小龙姓王,也不算这家人,里外里他跟小龙隔着两家,这以后事怎么算?这么多钱谁赔?以后孩子谁养?多烦心。
正琢磨着,旁边过来一个男的,岁数看起来跟他差不多,说:“大哥,借个火吧。”
二姨夫把打火机掏出来递给那人,那人点上火之后递回过来,抽了一口说:“大哥也是来看人?”
“啊,是。”
“我也是,刚坐火车过来的。我们家孩子,开车让人给撞了,你说说这什么事?好好的,飞来横祸啊。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家孩子今年本命年,本命年啊就是犯冲,怎么都得遭点灾,幸好大夫说事不大,没伤坏了哪儿。”
二姨夫一听,想起这次车祸撞伤了的那个小伙子,大概也就是二十四五岁,心想:“这位不会是那小伙子他爸吧?这他妈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万一要是让他知道了我是谁,闹不好还得揍我一顿。”顿时,二姨夫不敢说话了。
那人也没等二姨夫回话,其实也不是要跟他聊什么,就是心里头不痛快,借着抽烟的工夫随便找个人吐吐心中的不快,感觉说出来,这点憋屈就好了。他继续说:“你说开车那人,多不负责任,我听说车里还有他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啊,全家人的性命啊,就这么开车?你猜怎么着?公母俩都没了,就剩一个孩子,要我说啊还不如干脆都死了得了,留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更造孽啊,这以后这孩子怎么活?”
二姨夫听口风,感觉这人还挺讲理,就试探着问:“是啊,那这孩子真是可怜,小小的年纪就没爹没妈了。不过这么说的话,那您说这事故咋算呢?还找那小孩子赔钱?”
“唉,小孩子是没招谁没惹谁,怪可怜的,可是我们敬昱又招谁惹谁了?看吧,看看什么情况,孩子没钱,爸妈总不能没遗产吧?爸妈没钱,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总有钱吧?”
“那要是真都没钱呢?”
那人看了一眼二姨夫,把抽的差不多的烟扔地上踩灭了说:“有法律管着呢,看吧。”
说完,那人说了句谢谢,转头回去了。
二姨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犯了一阵愣,最后被烧到头的烟屁股烫了手,浑身一哆嗦,烟掉了。他回过神来,心里想着这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往回走。
往回走是往回走,不过既然跟冤家共处一楼,二姨夫开始多加小心了。他偷偷摸摸地走回小龙的病房,进门前还四下瞧了瞧。现在时间比较晚了,白天守候着的各路媒体基本上都撤了。幸亏如此,不然这么显眼,想不让人找上来都难。
二姨夫打开门看了看里面,二姨趴在小龙床前,好像是眯瞪着了,而小龙还昏迷着,情况没发生什么变化。他小声叫了二姨一声,二姨没反应,于是他悄悄走了进去,尽量不惊动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不过看上去,他这样的行为反倒是更显得不正常。
二姨夫拨拉了一下二姨,二姨哼了一声,没醒过来。他并不气馁,又来了一下,二姨醒了,看看他,又看看小龙,迷迷糊糊地说:“我还以为小龙醒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跟你商量点事。”
“不行,小龙离不开人。”
“哎呀,大夫都说了他很稳定,你在这儿待着他该醒不过来还是醒不过来,一会儿不在没事,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二姨不悦地小声嘟囔着,还是跟着他离开了病房。
走到楼道的角落,二姨夫找了一处窗台边,站定了,小声说:“小龙手术治病的钱,付了不少了,白天警察还跟我说回头要咱们掏你妹和你妹夫火化的钱呢。”
“咋了,你钱还没带够?明天去银行再取点出来。”
“不是,你没明白,你妹夫这回篓子捅大了,不光是这些事,还有事故的赔偿呢。不光说这几辆车,还有一条人命啊,你妹妹他们有多少遗产你知道么?”
“那我哪儿知道?你先别管这些个事了,小龙没事要紧,后头的事跟家里再商量。”
说完,二姨转身回病房了。二姨夫听得心里发闷,又想抽一根,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刚想点着,看到墙上那个禁止吸烟的标志,想了想,还是把烟夹在耳朵上,转身往楼下走了。也正是因此,他没能看到,走回病房的二姨,双拳紧握,眼泪流下来的样子。
5
“当时是直行绿灯吧,前边有几辆车左拐弯待转,我在后面排着,然后前边好像有辆车想掉头,正好待转的车往前走把路口让出来了,我看他就一直往左掰,应该是想趁着对面直行的车还没过来赶紧掉过头去,结果没想到对面来了一豁快的车,就撞上了。‘咚’的一声特别大,吓我一跳。然后我就看那掉头的车冲着我就来了,这我哪躲得开啊?就撞上了。我就记得当时一下就震得我喘不上气,然后气囊弹出来了,后来我就没什么印象了。”
警察一直在低头记录,听闫敬昱说完,停下笔开口道:“好的,你说的情况和我们分析的现场还有监控记录得到的结论基本一致,没什么别的问的了,你先踏实养病吧,等调查结案以后你可以发起民事诉讼申请赔偿。”
“警察同志,那两辆车的人怎么样了?”
警察看了看他,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思考这事要不要告诉他,后来还是开口说:“直行那个和掉头的一家两口当场死亡,掉头那车的孩子活下来了。”
“啊,那岂不是成了孤儿了?”
警察听了他的话,以为他怕找不着人赔偿损失,忙说:“肇事人死亡不会对你申请民事赔偿造成影响,你放心吧。”
这时候站在闫敬昱床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子开口了:“敬昱啊,这些事你先别操心了,踏踏实实养伤吧。”
闫敬昱没做表示,也没再说话,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警察和中年女子对视了一下,然后跟她交代了几句,留了个电话,便转身打开病房门离开了。
警察走后,闫敬昱躺在床上翻手机,中年女子还是在床边站着。她摸了摸床头柜上的一杯水,感觉有点凉了,于是打开暖壶又续上了一点热水,完事又摸了摸杯子,满意地放下了暖壶,把杯子往闫敬昱床那边推了推,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正是刚才和小龙二姨夫一块儿抽烟的那位。他站在女子身边,女子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刚抽完烟就进来,浑身都是味儿,不知道这是病房么?”
男子听了,点了点头要出去,床上的闫敬昱开口道:“没事,待着吧。”
“敬昱啊,我刚才问大夫了,说你情况不错,明天再观察一天,没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完事大夫说要静养一段时间,病假条也给你开好了,你看,你要不跟我们回老家住几天,养养身子?”
“不用,你们别管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没说什么,他们已经习惯了闫敬昱这种态度。
看俩人没反应,闫敬昱又说:“你俩找着地儿住了么?先去找地儿吧,天都黑了,再晚不好找了。我这儿没什么事了,要是想来你俩明天再来吧。”
话是冲他俩说的,但是闫敬昱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手机。
俩人愣了一会儿,然后男的说:“行吧,那我俩先出去看看,有事给我们打电话啊。你早点休息,别老玩手机了,你脑袋还伤着呢。”
“嗯。”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病房,打开门的时候,闫敬昱抬了一下头,目送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门一关,闫敬昱又看回了手机,点开了下一则新闻,上面写着:马连道路口特大交通事故,知名网络红人吴晗香消玉殒。
唉,两死两伤四个人加一块,也不如一个网红来得轰动。
第三章
1
朝阳门外悠唐广场南边的“漫咖啡”里,工作日的下午两点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李少君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男女,心里不禁感慨,现在的人都这么闲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这个点儿不上班呢?
她没时间深刻思考这个问题,往里看了看,踅摸了半天,终于看到王健远远地从座位上欠起身来向她招手。她沉着脸走了过去,发现王健桌上有个紫色的小熊玩偶。
“嚯,童心未泯啊,没看出来你还玩这个呢。”
“玩什么玩?这是这家店的特色,点完餐给个小熊,用不同颜色的小熊代表不同的单子,服务员送餐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你都不知道,离你单位这么近你从来没来过这儿?”
李少君心说: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你以为我跟在座的这帮人一样这么闲么?
李少君落座不一会儿,服务员送上了两杯饮料,并把小熊收走了。
“今天这么热,本来想着点个冰的给你,不过你身子不是不太方便么,我觉得还是喝点热的比较好。”王健示意服务员把热咖啡放到李少君面前,然后说道。
王健这句话说得李少君心里一酸,但她还是想表现得坚强一点,尤其是面对这个大学四年的同窗。
李少君和王健是大学同班同学,曾经也算得上很熟了。王健当时暗恋李少君,虽然未曾正式表白,但是李少君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李少君一直觉得王健此人人品不坏,但是整天嬉皮笑脸没什么正形,自然是跟自己这样的学霸级人物不搭调。而两个人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职业方向后,连面都没怎么再见过了。这次因为马连道肇事案偶然相遇,她一方面好奇王健手头上有什么消息,另一方面也是在和袁帅赌气,毕竟当时王健留下联系方式的时候,袁帅也在场,所以才特意高调地在袁帅面前打了电话,约见这个老同学。
“没想到你心思还挺细。”李少君领了情,却直接拿起王健面前的那杯冰饮,对着吸管一口就干下去三分之一。
“大姐,你悠着点喝,别激着。”王健震惊于一个人用吸管喝水还能喝得这么快,隐隐担心那吸管会不会炸了,然后就这么看着她,继续说:“可怜你我同窗四年,我视你为女神,你却竟然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别扯犊子了,说正事吧。”
王健正了正身,摆出了一副说正事的姿态,开口道:“好吧,我先说了,这个吴晗,是个网红。网红这东西你知道吧,就是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光靠脸就能挣钱的一种生物。按理说呢,这种人在市面上一抓一大把,我们这种比较有格调的狗仔是没兴趣跟的。不过我们无意中发现她最近和郭徽好像搞在一起。郭徽这个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上大学的时候创业搞社交网络,结果火了,当大家都以为他要把这玩意儿做大做强的时候,却一把卖给了知名网站,拿着钱拍屁股走了,据说是上美国混去了。这没过几年,这孙子又带着高科技产品杀回来了,创立了他现在这个‘微景’公司,主要是做vr和无人机什么的,都是大热项目啊,而且他们的产品相当棒,可以说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顶级的,目测身价不低。这孙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花心,现在大概也三十多奔四的人了,一天到晚绯闻不断,换对象比我换衣服都勤。”
说到这儿,李少君看了看王健身上都快糟了的t恤,露出嫌恶的表情。
王健笑笑说:“我们当狗仔的一天到晚鲜衣怒马的给谁看?浪费。我接着跟你说,我们是怎么跟到这个吴晗的呢?其实之前跟郭徽搞的是个二线小明星,后来她的经纪公司找的我们,让弄点报道出来炒作炒作。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为了吃饭,不管大活小活也都得接。结果我们这还没怎么跟呢,吴晗这妞就突然冒出来了。当时小明星的经纪公司都慌了,说这咋办呢,没想到这有钱人这么不靠谱,我说这有什么的,脚踩两只船,小三上位,把那小明星说得凄惨点,咔咔往外一发,这炒作效果不是更好?那经纪公司当时就乐疯了,攥着我双手就不撒开啊,老区人民见到毛主席也就这样了吧?”
李少君叼着饮料吸管,白了王健一眼。王健讪笑两声,端起李少君面前那杯咖啡啜了一口,却还是被烫了嘴,“不行,我还是去买杯冰的吧,你等我一会儿。”
2
袁帅拨通了电话,对方很快接了。
“干什么,查岗啊?我跟老同学叙旧呢,有事回头说。”电话那头李少君用冷淡的口吻,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袁帅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口道:“少君,我有正事找你。”
“正事啊?巧的是我跟人谈私事呢,回头再说吧。”
“少君,我挺着急的,就是……你,手头上有没有那个叫闫敬昱的人的联系方式,就是撞车的那个。我刚才去医院,他已经出院了,我不知道怎么找他。”
“你找他干什么,你认识他?”
袁帅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说道:“是,他是我小学的一个同学,算是我学弟吧。”
“这么巧呢?那你当时怎么没说,也没去找他?”
袁帅手心出汗了,他换了个手拿手机,那只手在裤腿上抹了抹,然后顺带着擦了擦头上出的汗。他想了想说:“当时不太确定,而且那会儿医院里挺乱的,我就别再添乱了。后来想想,年纪不差,姓名也相同,感觉不会错。而且,而且那天在医院我远远看到他了,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不过眉眼还是那样,应该能确定。我觉得既然知道这事了,还是得看望看望,毕竟相识一场。”
说完这段话,袁帅又擦了擦汗,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解释是不是有点过于啰嗦了,反而显得心虚,他害怕李少君再往下细问。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李少君回答得倒很干脆,马上说:“行吧,一会儿我给你发微信上。”
挂掉电话,袁帅长出一口气,然后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楼道里了,刚刚明明是在座位上拨的电话啊。他摇了摇头,回到办公桌前,端起水杯,把里面泡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水杯的时候,微信提示到了。
袁帅看着李少君发来的十一位数字,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可是他明明刚喝了水。他拎着水杯走到饮水机前,打开冷水的龙头接了满满一杯。刚刚接触茶叶的冷水无法释放茶叶的香气,丁点淡淡的茶味随着水流灌进袁帅的喉咙里,他突然觉得这茶有点苦。
放下水杯,袁帅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已经敲好的十一位数字就在上面。这时袁帅突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那天在医院冲动地喊了闫敬昱的名字。这些年偶尔回想,他无不为自己当年的鲁莽和轻狂而自责,也一直对闫敬昱心怀愧疚,但是毕竟十几年过去了,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旧事重提呢?若是继续两不相干地生活,可能对他们更好。
或许是因为刚刚和李少君争吵完,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或许是他打心眼里还是希望解开多年前的这个节,总而言之他迈出了这一步。手机屏幕映着他的脸,不过却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上一次和闫敬昱面对面时,袁帅又是什么表情?
他回想了一下,那已经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校园午后了。
袁帅耳畔还能听到教学楼里学生们的喧哗声,能听到学校楼后树林中的阵阵蝉鸣,甚至还能听到微风吹过树梢时传来若有若无的沙沙声。阳光炙烤在自己的胳膊上,渐渐开始发烫,袁帅旁边的一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拿出一个塑料袋,给他看里面的东西。
袁帅闻到了里面泥土混杂着腐叶的气息,有些作呕,但还是强装笑了笑,点头表示满意。
然后,他和那几个人低头看了看前面坐在墙角的那个男孩子,他只有二年级,比他们这几个六年级的孩子矮小很多,再加上脑袋被他们用黑布口袋套上了,这么背靠着墙根坐着,更显得又小又弱。
袁帅吸了一口气,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他还是有点心软。每一次这个瞬间,他都问自己,这样有什么用,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并不会因此改变。可惜他得不到答案,也不愿意面对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因此他只有这么做。
他闭上眼,阳光把他眼前的黑暗晃成棕黄色,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看到了自己不成样子的家,这些景象可以让他振作起精神。
他攥了攥拳头,睁开眼,对旁边的人说:“拿下来。”
小喽啰上前,一下把套在那孩子头上的口袋取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来适应突然的光亮。袁帅注意到他那满面尘灰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袁帅没有等他说话,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因为不可以给,再过两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这样冷酷的表情。他拿起小喽啰手中的塑料袋,上前照着那孩子的脑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浇。一开始是土和沙子,再之后是裹挟着树叶的泥土,最后又是什么,袁帅也没怎么注意,只觉得自己倒得都浑身难受。一袋还没完全倒完,他赶紧把塑料袋一扔,退回到原地,然后冲自己的喽啰们比了个手势,又是几个塑料袋倒了过去。
那孩子倒在地上,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似乎是想把落在身上的这些东西抖掉,但是恐惧感让他无力起身,他只好在地上打滚,像在锅上翻滚着的肉。
他这样的行为让袁帅突然感觉无比恶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于是他率先上去,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然后是腰上、背上、腿上,其他几个人也加入进来。由于太多拳头和脚密集,袁帅腿上都不知道怎么挨了好几下,那孩子只能双手抱头,死死地蜷着身子。
袁帅一边踢,一边默默地数着自己踢了多少下,但是数着数着就忘了。
等到这一套拳打脚踢结束的时候,那孩子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似乎是一种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