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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若菀起身站在紫芸跟前,举起手就想打过去。
沈青黛牢牢抓住她的手:“她是中亭司的证人,你当着我们中亭司的面,殴打我们的证人,是何用意?”
赵令询啪的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赵捕头,你听好了,若再有人胆敢耽误中亭司查案,只管抓起来,不必姑息。”
紫芸对着魏若菀挑衅一笑:“大小姐不必急,我会慢慢告诉你,夫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两年前,夏至前夕,老爷同府中男眷皆去玄真观未归。这个时候,夫人找到我。她告诉我,令询世子要娶小姐做小妾。这事我有所耳闻,小姐她已骂了世子许多天。我就想着,或许小姐她是真的不喜欢世子。她见我上钩,便哄骗我说,小姐喜欢后院看守的陈侍卫,让我主动一点,为他们搭桥铺路。她还说,女孩子家脸皮薄,让我一定不要提前告知。”
紫芸垂着头:“我那时天真得紧,竟然真的傻到相信了她的鬼话。我还问她,我要怎么做才好。她给我出主意,让我在夏至之日,把小姐骗到后花园,她自有安排。”
她苦笑一声:“我信了她的话,怕小姐当日不去后花园,我自作聪明,爬树摘了几只蝉放到院中。我还在小姐的茶水中放了药,让她浑身燥热……”
沈青黛咬着嘴唇,拼命止住眼泪。
原来如此,紫芸只是被骗了,她没有背叛自己。
紫芸继续道:“我没想到,她们竟在后花园当场抓住了小姐。夫人以小姐与外人私通,有辱门楣为由,把小姐关了起来。我当时就慌了,便跑去找夫人求情,谁知她一脚把我踹开,还拿小姐的性命威胁我。她说,她要先杖杀了陈侍卫,再找小姐算账。”
当日在柴房中,紫芸偷偷跑来,告诉她,夫人要杖杀陈侍卫,只怕多半也是故意为之。她料定紫芸会去找她,而她,断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她去找陈侍卫,便趁机将他们私通之事坐实。
“小姐再次被关,还被诬陷与陈侍卫私奔,我这时才意识到,我是被她们给利用了。我愤恨不已,却也被关了起来。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说小姐她……她失足坠下悬崖。”
赵令询凝眉道:“所以,魏若青……她与陈侍卫真的……她不喜欢陈侍卫对吧?”
紫芸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姐她与陈侍卫毫无私情,更没有要同他私奔。”
赵令询突然望向沈青黛,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沈青黛看得有些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那陈侍卫呢,他是怎么回事?”
听到她问到哥哥,梦蝶姑娘摸着手上的玉镯,缓缓道:“我从不相信,哥哥会与别的姑娘私奔,他不是不懂礼数的登徒子。我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尽管我们很穷,他却把我照看得很好,从小到大,但凡我看上的,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买给我。他不可能,会弃我不顾的。”
“哥哥出事后,我便一直在伯府附近打听消息,正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谢公子,还有紫芸妹妹。”
沈青黛心中一紧,问道:“陈侍卫,他真的……死了?”
紫芸点点头:“遇到梦蝶同谢公子后,我们便开始筹划。我假意投靠夫人,夫人一怕事情暴露,二见我蠢笨,便留下我在身边。我在她身边久了,渐渐打听到了一点关于陈侍卫的消息。”
“陈侍卫,他也是中了夫人的计。她找人让陈侍卫以为,她要将小姐沉塘。陈侍卫不明就里,为不牵连小姐,和看门的守卫打斗一番后,跑了出去。他找到了小姐,想要带她离开。谁知最后,夫人却以陈侍卫拐带伯府小姐为由,命人下狠手。陈侍卫拼死搏杀,送小姐出了伯府,他自己……被乱枪捅死了。”
沈青黛浑身一颤,她问:“尸首呢?为何后来,这事便没了响动?”
梦蝶姑娘叹道:“尸首,哪有什么尸首?魏夫人,命人丢到江中……喂鱼了。事后,她找人到处宣扬,说是哥哥拐带二小姐不成,畏罪潜逃了。”
沈青黛几乎要站立不住。
先前她难辨敌我,还曾怀疑过陈侍卫。
可如今,他却死了,为自己而死。
当初她对陈侍卫不过举手之劳,却没想到,会连累陈侍卫为她枉送了性命。
想起陈侍卫推她走时的决绝,沈青黛喉咙一紧,只觉得像被千斤巨石压着,她几乎要窒息了。
她转身瞧见了紫芸。
那个曾经乖巧圆润的小丫头,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呢?为何要在魏家两年,受尽折磨?你明明有机会出去的?”
紫芸失神地望着厅外的绿荫:“小姐死了,她是被我的愚蠢给害死的。小姐,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记得那年夏天,我在后院偷了一串樱桃。后来,被夫人房里的千儿发现,她便找人查了起来。最后,查到了我身上,我怕极了,便躲了起来。最后,是小姐替我挨了打。”
她自言自语道:“你们说,哪里有丫头犯了错,小姐挨罚的道理?”
她垂下眼眸:“大人,是我怂恿的梦蝶姑娘,此事与她无关。你们杀了我吧,到了地下,见到小姐,我也不怕了。至少,我替她报仇了。”
魏若菀摇着头,指着紫芸叫道:“疯了,你们都疯了。我娘才不会,她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敢诬陷她。”
魏若空一动不动,在他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端庄优雅,仁慈善良的。紫芸口中的母亲,却陌生得让他难以想象。
他不想去相信,可又不得不信,他只觉得天要塌了。
自说到魏二小姐的案子,魏尚书便端坐于堂前,由始至终,从未说过一句话。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魏尚书,她的亲生父亲。
魏尚书缓缓站起身:“恭喜世子,这个案子,结了。”
他对着赵令询躬身道:“世子,请看在登州小住的份上,结案陈词之上,为我魏府留些颜面。”
说罢,他佝偻着身躯,一步步离开了偏厅。
日光下,他的身影缩成一团,像一片乌云一样。
一切尘埃落定,赵世元带着紫芸同梦蝶姑娘回了中亭司。
出了魏府大门,施净回头望着尚书府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他这样也挺好。
赵令询看沈青黛神情恍惚,问道:“你想如何结案?”
沈青黛摇摇头:“不知。”
赵令询安慰道:“你忘了,大宣律法中有一条减死论。”
沈青黛心中燃起希望:“真的?”
赵令询道:“减死论适用很难评定,所以所知者甚少,不如回去问问刑部的沈侍郎,他定是十分清楚。”
沈青黛喜道:“对啊,我怎么把哥哥给忘了。”
赵令询提醒道:“减死论虽能减死,却不能免责,就算他们有幸能免于一死,只怕今后也再难自由。”
沈青黛点头:“只要有希望,我愿尽力一试。”
施净笑道:“咱们沈司正不是一向以律法为尊,怎么,听故事听得心软了?”
沈青黛抬头,望着头顶的日光:“与公,我是中亭司司正,查明真相,是我的责任,也是对万民书上为我请愿之人必做的承诺。可我,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若我没有这些七情六欲,与木头人何异?我想通了,大宣治国需要律法,需要铁手腕,却不需要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头人。因为这天下,归根到底是人的天下。”
施净一愣,他这辈子,听到过高谈阔论,听到过义正言辞,听到过道貌岸然,却从未听到过这样能让他震动的话。
他正色朝着沈青黛躬身道:“我施净,这辈子能遇到你沈青,值了。”
赵令询一笑,将他拉起:“案子是结了,可咱们要做的,还有很多。走吧,咱们一起,回中亭司。”
施净不停挣扎着:“你放手。赵令询,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么爱动手动脚了?”
沈青黛落在最后,看着两人打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面向日光,阴影被她甩在身后。
她想起了多年前,她站在日光下,娘亲在阴影处朝着她伸出手:“萱萱,记住,永远有人爱着你。不管在日光下,还是阴影中,他们都在。”
她曾以为魏若青,一无所有,不被任何人喜欢。可直到今日,她却发现,尽管卑微如她,还是有人为了她,将自己埋在阴影里,用尽全力去爱她。
一直以来,她都被困扰着。她不知道魏若青是一场梦,还是沈青黛是一场梦。
这一刻,她释然了。
她微微一笑,她知道,今日过后,她大约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第99章庄生一梦(番外)
雨急风骤,烟柳掩映下,是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
楼前的红灯笼已被打湿,黄色的流苏湿哒哒地滴着水。被雨水打湿的红绸,色暗如血。
谢无容撑着一把半旧的纸伞,缓缓望向无边雨幕下的南月楼。
“谢先生吧,快些进来,杨老板已经恭候多时了。”
谢无容跟着进了南月楼,今日雨大,客人并不是很多。他一进楼内,便引得楼上纱幔下的姑娘们纷纷侧目。
她们极少见到这样清隽的少年,虽一身麻衣,却眉目舒朗,带着点书卷气,他一双眼睛清澈无比,不疾不徐地行走在雨中。
感受到楼上火辣辣的目光,谢无容停住了脚步,将伞稍稍倾到一边,抬起头对着楼上的姑娘们微微一笑。
姑娘们个个都羞红了脸,看着他走进楼内,缱绻的目光依旧游丝般紧紧追随。
南月楼主人杨恭坐在厅前,细细打量着谢无容,目光缓缓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线条流畅,独无名指上有些薄茧。
“这一双手瞧着,是不错。不过,这画功如何,还要你展示一下。”
谢无容让人准备好笔墨,也不扭捏,当场挥毫作画。半个时辰不到,一幅南月楼美人图便已画好。
雨幕之下,妃色纱幔之内,姑娘们头挽高髻,削肩薄背,衣香鬓影,有的凭栏远眺,有的执扇掩面,有的持花娇笑,个个柳眉桃脸不胜春。
杨恭凑近画卷,拊掌道:“妙啊。寻常人画,定会是个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的样子,着重香艳。你这幅画中,姑娘们姿态悠然,反而别具风情,倒让人觉得有些欲拒还迎的意趣。”
谢无容放下画笔,朝着杨恭躬身:“杨老板谬赞。”
杨恭道:“好,从今日起,就由你为我南月楼姑娘们作画。”
谢无容恭敬道:“谢杨老板。”
出入南月楼十余日,谢无容还是没有见到南月姑娘。
传言说南月姑娘染了风寒,谢无容很着急,刻意延长了作画时辰,出入南月楼越来越频繁。
那日他正为嫣红姑娘作画,方画到一半,便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南月楼是风月场所,平日里来往宾客不绝,声音是有些纷乱。不过有悠扬琴声遮掩,倒也不显得吵杂。
今日这叫嚷声,却有些违和。
“南月姑娘呢?让她出来。”
“什么病了,我看她就是故意躲着小爷。”
谢无容眉头皱起,手中的画笔停了下来。
嫣红姑娘无奈道:“又来了,这个魏二少爷,真真的是个混世魔王。南月她都躲了几天了,还是躲不过。”
说罢她便起身:“谢公子,这么吵吵着,想来也是画不好,今日就到这吧。”
谢无容收拾好画具,跟着嫣红走了出去。
楼梯上,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朝着楼上叫嚷,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在后面耀武扬威。
嫣红指着那男子道:“他就是忠勤伯府的二公子,魏若空。自去年过来南月楼,便对南月穷追猛打。这不,又过来闹了。”
谢无容瞧去,魏若空顶多十几岁的样子,可言行举止却透着风月场所惯有的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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