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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从食堂回来,带了粥和几样小菜,一次性饭盒外面罩的那层塑料袋被热气熏蒸出密密麻麻的水珠,室友把袋子放在桌上,不停搓着手:
“冷死了冷死了,怎么跟寒冬腊月一样,这才几月份啊?”
没人回应。
“任遇,你退烧没有?给你带了粥。”
还是没回应。
室友咦一声,往后退几步,伸长脖子去看任遇的床铺。
哪里还有人?被子有盖过的痕迹,桌上的东西,书,双肩包,什么都没动,甚至连电脑都还在待机状态,它的主人甚至没腾出空来给它关机,待机按钮泛着蓝莹莹的光。
另一个室友刚好从洗衣房回来,手上还端着塑料盆。
“任遇呢?”
“不在吗?不知道啊,刚刚还在。”
“去哪了?他不是发烧了吗?发烧还出门?”
“我哪知道!你给他打个电话,辅导员在群里要统计入dang申请书,他是不是还没交?”
“.靠。”
两个男生分别坐下,没了话说,温热的粥兀自散发着热气,可等到晚上,等到粥冷掉,等到上了一天课的其他室友全都回来了,宿舍楼又变得闹哄哄,任遇的床铺依然是空的。
有人起哄:“任遇谈恋爱了?”
这是三年来任遇第一次无故夜不归宿。
宿舍微信群里,几个室友好奇心越发旺盛,疯狂讨论,被艾特的人始终没有说话。不但如此,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任遇音信全无,他的~室友们只在群里收到了一句简短的交代:
“我请假了,家里有事。”
医学院的课真的很紧,学生们还会自发组织早晚自习,节奏紧凑和辛苦程度比起高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一向勤奋的任遇请了半个月的假,这成了室友们的谈资。
家里有事?家里出了什么事?
两年的相处,他们大概了解任遇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称一句富二代也不为过,这样的男孩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会有什么烦恼?即便是有,多数也是庸人自扰的矫情病罢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这是什么荒唐言。少年心事恰恰最酸楚,且因为无处消解而百般加剧。
任遇从任寻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不久前,姜黎玫的母亲在一场小手术中遭遇意外,任寻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从姜黎玫的声嘶力竭里大概理清,是麻醉原因,并非医疗事故,不是医院的责任。
手术麻醉理论上是有休克风险的,概率极低,可一旦撞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彼时任寻正在跟一切颇负盛名的教授跑展,身在青海,那是西宁塔尔寺和藏文化博物馆的合作展览,非常复杂且辛苦。在路上接到姜黎玫的电话,平日里再有主意,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这样的年纪哪里经历过生死大事?任寻手足无措,他一边安抚姜黎玫,一边给任父任母打电话,希望自己爸妈帮帮忙。
哪怕只是帮忙稳住姜黎玫,她在电话里的状态几近癫狂,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完完全全是情绪突遭重创的应激反应。
安城那么小,生意人们自有一个圈子,谁家出了什么事都掖藏不住,任父任母知道消息比任寻早得多,任母只是安抚自己的儿子:“不要乱,稳住心神,我们去看看你盛叔叔,晚点再说。”
成年人与成年人的社交礼仪,更何况任家和盛家还有生意在合作,他们首先要关心的是丧偶的盛林,而不是丧母的姜黎玫。
“那姜黎玫?”青海的天空真辽远,让人心里空空的,一把火点起来,都找不到燃烧的路径。带他的教授脾气古怪,非常严格,任寻躲在博物馆外停车场打电话,头顶有飞机划过的一条银线蜿蜒,他告诉任母:“我现在买机票回去,我去陪着姜小雨。”
姜黎玫偷偷告诉过任寻,自己的乳名叫小雨,是妈妈起的,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她亮晶晶的眼睛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星星。
任母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沉:“小寻,你先忙你的,前途重要。”
与这位教授搭线废了一番功夫,如果能入画册创作者名录,哪怕是最末次的落款位置,也是不容易的,这意味着可以得到国外一流艺术院校的推荐,任寻是要出国深造的,不能浪费天赋和热情。
这是任寻一早就想好的路。
他想和姜黎玫一起。
许多年后在异国他乡,任寻也趁着夜深人静细细思量过,年少爱情的分离并非像文学作品里说的那样不知不觉,一切都有契机,一切都有源头。
他那时犹豫了,在未完成的画展项目和姜黎玫之间选择了前者,缘分多细薄,其实从那时起,就已经断了。
任寻白天忙画展,晚上回去给姜黎玫打电话,远程尽到一个男友的责任,他告诉姜黎玫,最多一周,他就可以回去了,他会陪她处理那些棘手的事情,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论什么事,都可以给任母打电话求助。
姜黎玫愣了愣,只哑着嗓子说好。
任寻并没听出来,姜黎玫停顿的那几秒里如灰散漫天的失落,或许还有不能为人道的绝望。
妈妈的后事都已经处理完,来家中吊唁安慰的亲友颇多,盛林叔叔在操持,哪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她一个半大孩子来操心?
如果说有,那就是铺天盖地难以排解的情绪,伤心孤独如同巨大的阴影兜头罩下,姜黎玫不知如何自处。
偏偏这时候,她身边无人。
任遇从没见过她哭,他在暗处陪她经历过很多次挫折和崩坏,可她从来没有哭过,最多最多只是红了眼眶,任寻说姜黎玫嗓子哑了,是哑到什么程度?她哭了多少回?又是多少夜没有睡觉?
任遇觉得自己心里烧着了一把火,可一想到姜黎玫苍白的脸和眼泪,烈火又被浇灭了,挪到冰窟里去。四肢百骸都被冰冻住,寒意迫人。
任寻崩溃了,可任遇却拿不出身为兄长的耐心了,他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凛冽语气质问弟弟:
“然后呢?你就真的丢她一个人?”
“画展结束,我到学校送完材料就请假回了家,可是盛林叔说姜黎玫已经回羊城了。”任寻痛苦地抱住脑袋:“我给她室友打过电话了,她根本没回学校,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没人有她的消息。”
从前在安城九中,姜黎玫最好的朋友叫什么来着?任寻想不起来了,不过既然大学同学没消息,那就寄希望于高中同学。任寻拜托九中相熟的老师找了一圈,也联系了和姜黎玫玩得很好的女生。
杳无音讯。
“你不是姜黎玫男朋友吗?她最亲近的人是你,你问我们?”
任寻被堵得没话说。
他是在半个月后收到姜黎玫的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那边人声嘈杂,又像是露天的什么公园。任寻不知道,他只是听到了他听不懂的粤语,还有吵嚷,甚至还夹杂着象棋落到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他知道姜黎玫回羊城了。
任寻认为自己了解姜黎玫,她娇气,却坚韧,遇到事情或许会慌乱,会崩溃,但很快会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她肯给他打电话,就说明她已经调整好了。他问她现在在哪里,姜黎玫没说话。
她那边似乎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声,羊城的夏天那么冗长,她就站在浓绿的梧桐叶下,在一片午后的安静中,和任寻提了分手。
“我知道你找过我啦,但是以后都不要再这样了,我的高中同学都吓坏了,他们以为我轻生了,还有人差点报警。”
姜黎玫声音清亮,和半个月前判若两人。
她好像赖以昂扬的生命力又活过来了。
任寻不理解姜黎玫执意要分手的原因,他明白或许是自己没有尽到男朋友的责任,然而他的道歉被姜黎玫尽数奉还回去:
“我又没有怪你,只是你知道,人生真的好长,每一个阶段要攻克的关卡都不一样,我们只是不顺路了。”
任寻不懂这句不顺路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他不迟疑,当机立断飞去羊城,却在宿舍楼下被姜黎玫的室友告知,姜黎玫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是什么意思?她休学了?还是什么?”
室友上下打量任寻,帅气高大的男孩子,额角渗出汗珠,眼里的焦急不是假的,他站在这灼灼日头下站了很久。
“不是啦,她办了退宿手续,据说是出去租房子住啦,我们学校附近很多出租房呀”大多是和男朋友出去合租的。这句室友没有说出口,她猜想面前的人或许就是姜黎玫的男朋友。
“.要不,我给你一份我们的课表?你可以去教学楼找她,她总还是要上课的。你贵姓?”
任寻收下了那份课表,却在第二天收到姜黎玫的短信。
短信言简意赅:“我们现在不方便见面,你先回去,过段时间,或许是寒假,我们回安城见好吗?”
任寻相信了。
姜黎玫的妈妈去世了,她少了一个家人,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当她的家人。
那时的任寻意气风发,未来的画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待他填色铺陈,如果有一个人能与他一起拿起画笔,那个人一定是姜黎玫。
可他并不了解姜黎玫,他太过自信和自负了,和这个年龄的绝大部分男孩子一样。
姜黎玫自此再也没回过安城,也再没有见过他。
那个联系过他的电话号后来成了空号,没人知道姜黎玫辗转更换了多少联系方式,总之,在安城的所有老朋友都与她失联。
大四毕业季,任寻再次飞了羊城,大批大批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在操场和图书馆门口拍照,毕业典礼这样重要的日子,任寻猜测姜黎玫不会缺席,却被告知姜黎玫最早一批拿了毕业证签了三方,早早离开了羊城。
室友远远看见一个高挑的男生背影,抱着学士帽抹了一把汗跑过去:“哎!你怎么又来了?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你累不累啊?姜黎玫不在。”
任寻不明白:“是说我吗?”
“废话。”室友是羊城本地姑娘,说话语调可爱,她跑走,又跑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钱都在这了,还给你。”
任寻全然迷惑,没接,姑娘却把信封塞他手里,不容置疑的姿态:“行行好吧,别再让我做传声筒了,跟你说实话吧,这几年你给姜黎玫的钱她一分都没收,存在我这里,让我找机会一起还给你。”
姑娘如释重负地甩甩手:“都在这了啊,一块钱都不少,你点点吧,反正我也要离校了。幸亏你今天来了。”
任寻有心问明白,姑娘却已经快步跑远了。他想以姜黎玫的名义把钱存到学校,学校以毕业生联系不上为由拒绝。最终,任寻把那笔钱寄到了姜黎玫在安城的家,虽然不知道姜黎玫什么时候才会回去。
那是2016年,微信支付开始大面积覆盖,共享科技铺陈开来,世界在变好,在旋转着上升,绽放出绚丽的焰火,递到每一个人眼前。
是时候告别。
也是时候启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