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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声音闷闷地说。
“师姐,我幼时曾在万毒窟中待过一段时日。”
他又蹭了蹭,然后才依依不舍地从她肩上离开,略微仰起脸:“那是南诏王室用来处死囚犯,或者是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
乍一听清他话里的内容,姜屿不由愣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有关自己过去的经历。
如果姜屿没有记错,小谢知予那时分明是被人扔进万毒窟的。
那样一个满是毒虫、终年不见光亮的地方,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是比炼狱还恐怖的存在。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但她仍无法忘记那时通过锁链见到的那一幕。小谢知予躺在毒虫堆里,眼神麻木冰冷,简直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
明明经历过这样一段痛苦绝望的遭遇,可再提起时,他是怎么说得这么轻松的?
姜屿抿唇思索了几秒,有个问题困惑她很久了。
“可你既不是宫人也不是囚犯,为什么要去万毒窟?”
“谁知道呢。”
谢知予看着她,语气有种事不关己的随意感,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娘亲那时刚去世不久,陛下知道消息后来见了我。我那时见回家探亲的宫人带回几串糖葫芦,我当时不知她手中拿的是何物,只觉得外面那层糖衣晶莹剔透,看起来应该很好吃。”
“陛下自认亏欠于我,心有愧疚,见我多看了那糖葫芦一眼,便答应等三日后带我出宫过节,他会带我逛集市,给我买糖葫芦。”
“但三日后他失约了,直到第四日才派人来接我,只不过去的不是宫外,而是万毒窟。”
谢知予说起这些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唯有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感,就好像这并非是他的亲身经历,他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讲了一个故事。
姜屿微垂下视线,看向他的眼睛。
乌黑的瞳眸如琉璃般干净剔透,只是极少带着情绪,稍显冷清,给人一种很是落寞的感觉。
姜屿心底莫名一软,受到某种蛊惑似的,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睑。
谢知予似乎很喜欢她的触碰,歪了歪头,主动用脸去蹭她的手。
“万毒窟中养着成千上万的毒虫,我从毒虫堆里捡回一条命。”
他停顿下来,似乎觉得那很有趣似的,莫名笑了一下。
“或许是那时被咬多了,因祸得福,所有的蛊毒对我都是无效的。”
即便是这种事情也能被他说得像开玩笑一样轻松,不愧是谢知予。
不过他这个体质还真是特……殊?
??!
蛊毒无效,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如果蛊对他没有作用,那忘忧蛊岂不是也……
姜屿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原地石化。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翻车的一天。
仔细想想,这一切也并非是无迹可寻,谢知予好像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套过话。
……
所以其实他什么都记得,故意把她耍的团团转吗!
她早该知道的,像他们这种会玩蛊阴人的,心都好脏。
一想到自己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自知,姜屿顿觉一阵恼火,但更多的还是迟来的羞耻感。
尤其回忆起自己为他解药时的所作所为,姜屿倒吸一口凉气,她完全不敢再看谢知予,脑袋越来越低,几乎快缩成一团。
救命,她好想逃。
“躲什么。”
谢知予扯紧缠在她腰上的锁链,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
他看着表情崩裂的姜屿笑了一下,手心贴着她颈侧,拇指抵住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看我。”
就是不敢看你才低头啊!
谢知予抵着她的力度很温柔,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姜屿被迫直视着他,心里直打鼓。
她一开始只是问他有没有中蛊,他明明可以直接否认,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么多?
他一定是在暗示她什么吧?
姜屿越想越觉得自己脑袋上顶了一个大写加粗的“危”字,为了不给他秋后算账的机会,她决定装死不接话,用沉默揭过这个话题。
但谢知予却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她的,带着她触上自己的唇瓣。
这样的动作几乎已经是明示了,姜屿很绝望,看来她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看来人终究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姜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她声音响亮地喊出这句话,没等谢知予回话,又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
“虽然我那次在极乐世界不是故意要亲你的,而且我完全是出于好心,但是我还是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并且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有罪,我忏悔,我现在就去写检讨。”
话毕,姜屿转身欲跑。
但是没能跑成功,因为她腰上还缠着锁链,甚至手也被谢知予紧紧抓着。
“师姐。”谢知予抓着她的手将她按回原位,语调愉悦,抑制不住般笑出了声:“没能早些认识你可真是太遗憾了。”
他说完,又用唇瓣蹭了蹭她的手指,然后轻轻启唇,在她微讶的目光中含住了抵在唇上的指尖。
湿润而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姜屿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
她感觉到有柔软从指腹上轻扫而过,整个人像被定住,心脏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她不会是做了一个梦中梦吧?谢知予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你……”姜屿红着脸,语无伦次,说话结结巴巴,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谢知予闻声抬起眼,他歪头看着她,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
他表情极为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如此反倒显得她很那什么似的。
于是姜屿默默闭上了嘴。
然后她就看见谢知予微微低下头,发丝从脸颊垂顺下,落在她撑在桌边的手背上,像有生命的水蛇,同腰上的锁链一起,将她禁锢在这方寸天地间。
他做这些时,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中此刻也染上了潮湿的欲色,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面容清冽,像一株开在冰天雪地里的海棠,有着欺霜赛雪的漂亮。
可就是这样禁欲清冷的一张脸,它的主人正在面不改色,生涩却又认真地舔着她的手指。唇瓣离开时,甚至勾连出一根分明的银丝。
姜屿脑袋打上了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愣愣地盯着谢知予的脸。他的眼尾潮红湿润,如同往水墨画点上一抹朱红,透着诱人的艳色。
谢知予对上她的眼神,微微勾唇,声音有些喑哑:“还你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姜屿就是很奇妙的懂了他的意思。
——你亲过我,我还给你,这样才公平。
不过姜屿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还的?
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他为什么偏偏现在才还?
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谢知予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姜屿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但是这完全没可能啊!
抛开无情道不谈,谢知予之前还对她说过爱都是骗人的,虽然她尝试了矫正他极端的想法,但那不是还没彻底掰过来吗?
他明明厌恶抵触这种情感,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喜欢上她。
心中千回百转,姜屿嘴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你……”
谢知予打断她,语气轻柔地说着:
“师姐,你曾和我说过爱其实很美好,它会让人感到幸福。”
顿了顿,他牢牢握紧锁链,俯身凑近她;“现在,我相信你了。”
她确实说过这句话,但他怎么突然之间就自己领悟了?
腰上的锁链缠得更紧了,姜屿忍不住呼了一声痛,声音都有些颤抖:“什、什么意思?”
无论爱的面目到底如何,或者它会不会让人痛苦,谢知予都不在乎了。
只要姜屿在他身边,只要她不离开自己,他又怎么会步上桑月回的后尘呢?
是她要主动靠近他的不是吗?是她打破他心的壁垒,往他锈迹斑驳的心脏里投下一抹月光。
如果她也会抛下自己……
谢知予低垂着眼帘,微晃的火光投在他的睫毛上,在眼底落了一小片阴影。
——如果你想抛弃我,那就和我共沉沦,一同下地狱吧。
谢知予眼睫颤了下,旋即抬眼直视着姜屿,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仅浮在表面,没有钻入幽深的眼睛。
他弯了弯唇角,温柔地对她说:“师姐,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啊?”
他真的喜欢自己啊?!她不会是幻听了吧??!
姜屿在他的视线下,莫名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如同被什么锁定住了,后背骤然攀上一股寒意,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谢知予虽然说的是反问句,但他语气里根本就没有允许她拒绝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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