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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风还在可劲儿地吹。破了一个洞的窗,被她拿了块擦手用的布帕遮了起来。她去水房打了桶热水来,洗过了脸,再随意擦了把身子,正好还能泡个热乎的脚。
热水漫过脚背,正好到小腿肚的位置。宋拂低头踩了踩脚,视线落在被她齐整地挂起的银红色氅衣上,而后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小腿。
因为常年与尸体打交道,宋拂总是穿得严严实实,一双漂亮的长腿,更是被包裹在裤腿中。
除了兄嫂,谁都不知道,在她的小腿上,有一条留了很多年的疤。
宋拂蜷曲起脚趾,有些心烦意乱。
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同年纪的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只有她不光不成亲,甚至还同那些婆子一样,入了仵作行,成日里与旁人眼中污秽的尸首打交道。
可当年,若不是为了活得轻松一些,不必拖累兄嫂,她也不会入这行,受人指指点点。
虽说验的都是女尸,可入仵作行,就要吃常人所不会吃到的苦。这一处上,男女仵作一般无二。
会番语又如何,能过目不忘又怎样。
的确是比同行多了些本事,可也多了点麻烦。比如,最初入行时,就是对着一碗豆花,她都能想起很久前剖开的,白花花油乎乎的肚腩。
腐烂、变形、甚至是臃肿涨裂的尸体,只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为了验尸,甚至要执刀,剖开死者的腹部,翻看脏器。在义庄待得久了,身上还会沾染上气味。
为此,她搬出了兄嫂的房舍,在边上另外买了处一进的小房独住。每日,除兄嫂外,便只与左邻右舍及衙门的人接触。
今日,是她头一回和像桓岫这般,丰神俊朗的青年郎君接触。
宋拂屈指轻叩床沿,心道今夜总该能好好睡上一觉,也不知夜里能否遇上一位,如桓郎君般俊雅温和,善解人意的周公。
她擦干脚躺下,冰凉的被子往身上盖,翻来覆去犹豫要不再把氅衣压身上,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抿了抿嘴,终还是闭上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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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拂天未亮便起了。外头下了一整夜的雪,她推开门,便瞧见有官驿的小吏冻得鼻尖通红,正抓着扫帚吃力地扫雪。
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想起昨日还帮她洒扫院子的嫂子,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宽裕的银钱,好给嫂子买条狐狸毛的围脖。
她还在出神,那小吏跺了跺脚,呼着热气,喊道:“宋娘子起了。”
宋拂回过神来颔首:“昨日说今早送我等回城,都护可有说过几时?”
小吏摇头:“都护没说。”
宋拂迈腿便要走进院中,前脚才敢踩在地上,忽的想起什么,回身进屋,再出来时原本穿在身上的氅衣竟已取了下来。
“宋娘子为何不穿方才那身?”
宋拂一愣,只听小吏羞涩道,“宋娘子穿银红色真好看,同那戏文里唱的仙女儿似的。”
宋拂忍笑,嘘了一声:“多谢小郎君夸奖,只是……”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使臣住的小院的方向道,“只是白日里穿这身,教人看见了多有不是。”
小吏恍然大悟:“如此倒的确不大合适。宋娘子还是先去前头吃早膳吧。”
安西都护府一带,胡汉往来密切,,许多时候早膳便都以胡食为主。胡饼、汤饼、毕罗,大多都是这些东西。
宋拂不急着吃,便谢过小吏,慢吞吞地往前头走。
路过昨夜目送桓岫回房的廊道,宋拂停了停脚步,想起夜里那连脸都瞧不清楚,却非要他说一句自己跟着重复一句,教说番语的周公,顿觉嘴巴发苦,迈腿就走。
官驿的公厨在前头,宋拂往前走了两步,驿官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宋娘子,都护请娘子饭后暂留城中。”
宋拂微笑,问,“可是哪儿又发现了女尸?”
大腹便便的驿馆脸色难看:“宋娘子可别说这种话。实在是使臣的意思,都护这才请宋娘子暂且留下。等事了后,自会送娘子回关城。”
宋拂轻轻叹了声:“小的不过只是个仵作,只会做些寻常验尸的活计。小公主意外病故,原因既已找到,小的实在不知留下还能做什么。”
驿官冷哼一声:“真要说起来,也就你还能说两句予弥话,要不然都护也不会点名要你留下。”
这是实话,宋拂不用说也明白。可想想那不远千里从永安赶来的鸿胪寺官员,还有那位桓岫桓郎君,怎么想也不至于没人能懂使臣一行人的话。
驿官懒得再多费口舌,背过手就往公厨走。宋拂神色淡淡,进了公厨,正准备找个位置坐下,前头忽有小吏匆忙过来,说是有贵人到。
很快,官驿上下大小官吏都急忙去了前头迎接,宋拂孤零零坐在公厨里,盯着只摆了碗筷的桌案发了会儿呆。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她这才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到公厨,垂头站好。
方才小吏来报讯时说了,这位贵人委实贵得很,原先是要与迎亲的官员一道来落雁城的,却是因府上的夫人临盆,推迟出门一步。只是没想到,这一大早人就到了。
贵人名叫萧秉瑞,正是如今在礼部任职的六皇子。
这位平素有些不着调的皇子,早几年一贯不参与朝政,反而喜欢到处游历,有一年还跑到了关城。
这人还是和那时候一样,长了副白嫩的娃娃脸,怎么也不像是已经有了几个娃的爹。
宋拂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帘,老实地站在一旁。她对这位六皇子实在记忆深刻,当初在关城非但跟进跟出妨碍她验尸,还缠上了那时尚未成亲的嫂子。
她心眼小的很,记仇。
萧秉瑞身后跟了一溜儿的人,驿官就走在他的边上,时不时谄笑。从公厨边伤经过,萧秉瑞一眼就瞥见了立在旁边看着不起眼的宋拂,脚步微顿:“宋娘子怎么在此?”
宋拂抬起眼帘,压下白眼,目不斜视道:“小的身为仵作,既在此处,自然是有尸要验。”
萧秉瑞唇角微压,扭头去看驿官。他来得急,还未去都护府见过都护便直接来了官驿,至于官驿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驿官白了一张脸,赶紧解释:“小公主意外病故,所以……”
宋拂低头不语,正打算趁机溜进公厨,哪料萧秉瑞忽然打断驿官的话,将喊她喊住:“宋娘子饿了么?正好,孤还未用过早膳,就与宋娘子一同进膳,顺道叙叙旧。”
宋拂脸上登时摆出淡淡笑容:“小的还不饿。”
“可孤饿了。”
刚出锅的胡饼摆上桌案,公厨里的人被清得一干二净。喷香的胡麻撒了饼身两面,不用咬都能想象到其中的滋味。
宋拂看了眼被挪到对面的汤饼,再看一眼咬了一口的胡饼,索性垂下眼帘,眼不见为净。
“你说说,小公主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秉瑞敲了敲碗沿,抬眸看了宋拂一眼,道,“怎么把你也从关城叫过来了?”
宋拂揉了揉空虚寂寞的肚子:“小的惶恐。小的只知道,小公主是因先天不足,加之水土不服,夜里时常咳嗽呕吐,导致秽物堵住口鼻,致使呼吸不畅,窒息而死。至于其他事情,小的不知。”
都护命人提了安西都护府一带所有女仵作,虽有些不合规矩,可事出从急,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为何六皇子到了官驿,驿官还没提起此事,多半是忙着拍马,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萧秉瑞哼了一声,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
宋拂面不改色,忽然说道:“说起来,六殿下还记得小的,实在令人惶恐。小人兄嫂此前承了殿下的情,没来得及偿还,殿下就回了宫。如今小的就代兄嫂,多谢殿下当年海涵。”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乐事:“我那侄子如今也一岁了,正是乖巧的时候,模样像极了我阿兄。”
这话里藏刀,一刀下去便是见了血。萧秉瑞只觉得喉间这口汤饼,烫得生疼,恨不能拿把刀来将人给生剐了。
“你阿兄倒还真得多谢孤,不然如何娶到你阿嫂。”
宋拂笑:“自然。阿兄平日里也对殿下颇有感念,盼着满天神佛,能早日送殿下一位小郎君,省得殿下日夜辛劳。”她抬眼,眉梢微挑,“这些年,兴许殿下已经儿女双全了吧。”
萧秉瑞咬牙。
几年前他在外游历时,身边没带仆从,倒是带了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妾。一不留神教宋拂和她阿兄撞见过几回白日宣淫的事,便有了“日夜辛劳”的话。也不知是哪个侍妾说漏了馅,教人她知道自己一心盼生儿子,生下的却都是闺女。
“小子还没出来,闺女也是不差的。宋娘子若是当年没有拒婚,怕这会儿也该有孩子满地乱跑了吧。”
宋拂笑着起身,掸了掸衣袖:“小的同殿下说过,小的成过亲,也并非是寡妇。”
她说罢要走,公厨门口不知何时进了一人。她看着那人走近,脸上浮起几分淡笑,低头告辞。
人前脚才走出门,后脚萧秉瑞的声音便毫不客气地响了起来。
“仲龄,你是何时到这儿来的?”他砰砰地拍着桌子,“怪道我那日去桓府寻你,你府上的下人说你出城去了。难不成,这边塞之地的风沙,要比永安的脂粉更香么?”
宋拂从善如流地出了门,桓岫这才转过身来,撩开下摆坐到萧秉瑞的面前。
“与那些人无话好说,便趁机出来走走。”
“你这一走,倒是走得挺远。”萧秉瑞抬眼,见桓岫召来小吏,命人盛一碗汤饼送与宋拂,当即神色略微变了变,开口道,“仲龄且小心些这宋娘子。”
桓岫眸色稍深,问:“为何?”
萧秉瑞屈指,轻轻敲击桌案:“这宋娘子当初不过只是一眼,便记住了柳娘与我的容貌。柳娘失踪,我都还未知晓,还是她意外发现了柳娘的尸体,画了我的画像,托人寻到我,才知柳娘出了事。而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柳娘被牛马踏死,唯独她咬定是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