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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西池拿起夹在自己书页间的她的橡皮,递过去,“……下午还过来么?”
“……明天再说吧。”方萤把橡皮塞进文具盒里,“……我还要回去给我妈做饭。”
方萤收拾完书包,吴应蓉也从厨房出来了,拉开她书包的拉链,把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里一塞,低声说:“牛仔裤奶奶一会儿帮你洗,干了让西池给你带去。刚刚奶奶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千万别沾冷水……”
方萤猛点头,“记住了。”
蒋西池将人送出门。
正午刚过,透过稀薄的云层,巷子里漏了一线阳光。
方萤两手攥着书包的带子,低头踢了一下路上的一颗小石子,“……我先回去了。”
“嗯。”
方萤顿一下,转过身。
蒋西池忽然开口:“方萤。”
方萤转过头来。
他却愣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摇了摇头。
方萤笑了一下,一路踢着那颗石子,走远了。
蒋西池一直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有一种直觉——
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见家长蒋西池。
·
……小蒋真是个实诚孩子,说写作业就写作业。
☆、第15章除夕
荞花巷年味重,腊月二十八开始,就有鞭炮声阵阵轰鸣。七八岁的小孩儿穿着簇新的冬衣在挨家挨户挂满了红灯笼的巷子里打闹,趁人不备,往人脚下扔炮仗,讨一顿骂,反而越发嬉皮笑脸,赶在大人板子招呼上来之前,笑闹着一哄而散。
方萤上午来西巷找蒋西池,恰好撞见几个小孩儿,计划着把点燃的炮仗扔进花盘里试一试威力。兴许是这一阵方萤出来“活动”得少了了,搞得这帮小屁孩都忘了还有她这么一号人存在——一个理着瓜皮头的男生瞧见她走过来,扬手就往她脚边扔了一个刚刚点燃引信的炮仗。
这招用来吓唬女生屡试不爽。瓜皮头小鬼正好整以暇准备看戏,却见方萤眼也没眨,抬起一脚碾上去,那炮仗还没炸就偃旗息鼓了。
瓜皮头小鬼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已被方萤一把扣住,腕子一翻,手里攥着的打火机,连同还只炸了两个的整盒炮仗,就到了方萤手里。
“胆子肥,敢吓唬你方姐。”方萤挑眉,把瓜皮头小鬼的帽子一抓,丢了枚没点的炮仗进去。
小鬼吓得屁滚尿流,别着头跳着脚,要把帽子里的东西拣出来,“快!快帮帮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萤哈哈大笑,转头一看,蒋西池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
她把手里东西往旁边另一个小孩儿手里一扔,两手插|着衣服口袋,走到蒋西池面前,踮了一下脚,又稳稳站住,笑一笑说:“阿池。”
这几天,方萤都往蒋西池这儿跑。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她破天荒的,在寒假还剩下一大半的时候,就半写半抄的,把寒假作业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几天下来,吴应蓉对方萤改观最大。从前只知道她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儿没什么区别,不但没区别,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观色。她帮着择菜,或是到厨房里打打下手。问她什么,都礼貌地一五一十地说了,但唯独旁敲侧击问她家里的事,她总是笑一笑一带而过。
方萤进屋,吴应蓉正在往坛子里腌圆白菜——冬天坛子里的酸水,只需一宿,圆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吴奶奶。”
吴应蓉应一声,笑眯眯问:“作业还剩多少?”
“不多了,”方萤看向蒋西池,“对吧?”
“那干脆今天就抓点儿紧,一口气写完了,好好过年。”
到傍晚,除了几篇作文,方萤的语文作业总算完成了,她伸个懒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视察一旁蒋西池的进度,“数学你写完了吗?”
“嗯。”
“给我抄一下剩下的。”
蒋西池却伸出手臂把作业册一压,“拿语文来换。”
方萤惊讶,“你要抄我的?”她瞅一眼蒋西池,仿佛觉得不不可思议,“你年级第二,抄我的作业?”
蒋西池把压在肘下的数学作业一推,直接拿过她的语文作业,换了过来。
方萤花枝乱颤,笑了半天,才问:“阿池……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
“我本来就没你想得那么好。”蒋西池往她面前扔了个空白的本子,“作文也归你负责了。”
“喂!”
“你打草稿,我誊抄一边。”
“我要去向杨云举报你!”
蒋西池看着她,眼里也不由自主地染了点儿笑意,“杨老师会信吗?”
……三好学生抄她的作文,听起来是不怎么可信。
方萤瞅着他,“……你是不是在算计我啊?”
“怎么算计你了?”
方萤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一低头,避开了,挠挠头,“那个……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饭了。”
“嗯。”蒋西池站起来收拾桌子。
“明天除夕,我就不过来了,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
她低着头,一样一样地往文具盒里收拣东西。头发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又长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半刻,蒋西池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盯着她发呆,回过神,赶紧把书本码放整齐。
吴应蓉从厨房出来送她,“小方,是不是家里就你跟你妈妈两个人啊?”
“嗯,方……我爸回老家了。”
“是这样的,”吴应蓉擦了擦手,“我跟你阮爷爷商量过了,说要不明天你跟你妈妈来咱们家过年?人多,也热闹一些。”
方萤不知道这话是客气话,还是真心实意的邀请,本能地转头去看了看蒋西池。
蒋西池点了点头,也说:“过来吧。”
方萤想了想,低头笑说:“吴奶奶,谢谢您的好意,我们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三个人五个人都是过,人多还更有年味。”
方萤笑一笑,再次道谢婉拒。
天快黑了,巷子里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远远近近,氤氲着暖光,夜风都被照得温柔了几分。
到门口,方萤就让蒋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过桥。
“年后你要走亲戚吗?”
“要去一个远房舅舅家吃顿饭。”
方萤转头看他,“你爸那边的亲戚呢?”
蒋西池沉默着,半会儿才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又问起她的情况。
“我没什么亲戚可走的,”方萤撇撇嘴,“爷爷奶奶十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外公是谁,我外婆没结婚就生了我妈,生完就跑了,据说是去了北方,找了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结婚了……我妈是被她舅舅——我的舅姥爷养大……我妈没读什么书,为了不遭舅姥姥白眼,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
她语气不带什么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样,几句话就把家里的情况给交代完了。
蒋西池心里有点儿发堵。
“你别可怜我。”方萤却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烦应付什么亲戚朋友了。你不觉得吗?让你唱个歌,让你背个‘床前明月光’,让你来个才艺展示……”她笑出一声,“你这么天才,小时没少被亲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蒋西池跟着笑了笑。
“大人就是这样……”方萤走路一项不规矩,总是要踢点儿什么,一粒石子蹦出去,在石板路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从来不把小孩儿当人,而是当成任由他们摆布的玩具。”
·
除夕,方萤起了个大早。
清晨开始就鞭炮声不停,今天天气也好,河上雾气沆荡,散尽之时,一轮薄阳跃上中天。
中午,阳光斜进屋里。方萤开了半扇门,把炉子提到客厅的正中间,架上锅,煮上锅底,把粉丝、肉丸、白菜、豆皮等装在盘子里,一字排开。
这样一顿火锅,就是团圆饭了。
下午,丁雨莲突然兴起要给她打件毛衣的念头。过年店都关门了,也没处去买毛线。
方萤翻箱倒柜,找出几件以前穿过的旧毛衣。三件旧毛衣,拆出六个毛线团。
新毛衣要起针,丁雨莲数了一遍,加了几针,又数,又加……最后呆望着方萤,朝她伸出手。
方萤走过去,把手递进她手里,“妈,怎么了?”
“囡囡……”丁雨莲眼眶湿润,“……怎么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方萤不说话,无所适从地站着。
“开年十四岁,都成大姑娘了……”
“妈,”方萤笑一笑,声音有点儿哑,“打毛线吧?我也想学,你教我好不好?”
方萤当然不是打毛衣的这块料,打几针漏几针,最后也懒得动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着丁雨莲坐着,看棒针在她手里上上下下,没一会儿就围出短短的一截下摆。
太阳照进来,她脑袋枕着手臂,手臂抱着膝盖,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夜里吃过饭,方萤提议出去走走,丁雨莲仍是不愿意。
方萤便不勉强,早早地洗漱,从柜子最里面,拖出一个上锁的铁皮盒子,开了锁,拿出自己攒钱许久买的复读机和磁带,爬上床,和丁雨莲脚挨着脚坐着,放最爱的周杰伦给她听。
她跟着哼:“……我牵着你的手走过,种麦芽糖的山坡,香浓的诱惑,你脸颊微热……”
河对岸,轰鸣的鞭炮声都快盖住了电视里春晚的声音。阮学文喝了几盅酒,有几分醉意,等撤了桌子,坐在木制的沙发椅上,就着浓茶跟蒋西池讲他喜欢的小花小草,小雀小鸟。
说到兴头上,又不免把他那宝贝的望远镜拿出来跟蒋西池炫耀,“这真是一个好东西,一分钱一分货!我带出去观鸟,连鸟身上有几根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眼睛靠过去,眯起另外一只眼,忽然嚷嚷起来:“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这望远镜是不是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