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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缜为帝的这些年,虽然残暴,但大事上从未出错。
何涴以为刘缜是良人,只是没有真正了解过他。那些当年令她心动不已的柔情蜜意,原来并不是只对她显露。才即位没多久,他就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开始纳妃嫔入宫。何涴常要想,她逃出了前世死亡的困局,却掉进了后宫这座牢笼。
皇宫寝殿内,刘缜躺在龙榻上,正在沉睡。他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还要强撑着处理政务。刘缜无疑是个勤勉的帝王,不重女色,事必躬亲。
何涴穿着凤袍,坐在一旁轻声为他念奏折。
他入睡前始终在听,即使现在已经陷入沉睡,何涴也没有停下来。最近几年,她常要帮着刘缜处理政务,虽然不是由她来决策,刘缜批改时她也会在一旁帮忙研磨,看他在折子上作何批注。
何涴前世多活的几年,积累了许多见闻,有时刘缜甚至会与她讨论。
何涴很快念完,展开另一个折子时,不由得愣住神。
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样,她声音很低,像是自语:“是黔岭的消息。”哼笑出声,又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这么多年,你还不死心啊?”
刘缜还在沉睡,面色是劳累过度的苍白,面庞痩又坚毅。
何涴抬眼看着他,突然想问他:“她过得不好,你就开心了吗?”
何涴仔细看了一边折子上的字。只是近一个月大致的情况,细致之处是方方面面都有涉及。她呵了一声,慢慢地说:“她过得很好呢。”
她很好,我也很好,只有你。
刘缜,只有你,终此一生,难偿所愿、耿耿于怀。
——番外——
何岸在信上说,京中的花已经开了,她院子里栽种的几棵花树今年开得格外好,想必是知道主人将归。
但黔岭的满城积雪还未融尽,这里寒期格外长,大雪纷飞时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城中切肤彻骨的寒意何繁一开始还受不住,她一向怕冷,常要裹成一个团子窝在城中的宅子里。不过纪岐多年征战,早在战场中磨练得不惧严寒,周身更是像热炉一样。
所以何繁最喜欢被他抱在怀里。
纪岐也最喜欢抱着她,她比离京时要圆润了一些,脸颊白白的,眉梢眼角都是为人妇的娇娆媚意。纪岐满心都是自豪,恨不得把她再喂胖些,然后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一辈子。
他们来黔岭已有七年。这一年何岸娶妻,圣上下旨特许纪岐携妻入京。
他们入京那天,何岸一下朝就迫不及待往家里赶。
下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自从何繁来信定了归期,他爹和他娘的心情就好得出奇,今日一大早更是时时带笑。下人们自然也没少了好处。
穿过院廊,主屋里房门正大敞着,有隐隐的说话声传出来。阳光很好,院子里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何岸才走到门边就能听到何繁的声音,带着笑,何岸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一下。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袖口抚平,又按了按领边,这才迈步往里走。
何繁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卸掉拆换跪坐在矮榻上。何母轻轻地摸着她的发顶,虽然红着眼眶但也很开心地笑着。
何岸在门外听到的声音是何繁正在哄何母,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何繁就回过头来,眼一亮。
“阿岸!”
她从矮榻上跳下来,在外这么多年,并不见稳重,反倒更活泼了。
何岸老实地站在原地,等她飞扑过来。这几年他个子飞窜,早已经是一个高大可靠的成年男子模样了。何繁站到他面前,不得不仰头看他,弯着眼睛说:“阿岸又变高了!”亲昵带笑的语气,她笑,何岸也不由得跟着傻笑。
七年里,何繁与家人前前后后也见过几次。不过她与纪岐不能擅自离开黔岭,一向都是家人去黔岭探望她。
不过路程太远,也只见过两三次。所以这次难得回来,何母才会一见面就掉起了眼泪。
“姐夫呢?”纪岐在黔岭的名声都传到京中了,他不仅擅长征战,居然还十分懂得如何有效治理地方,黔岭一直因为疏于管理,盗匪横行。纪岐接管以后,倒是平了地方之乱。
何繁拉着他坐下,“他进宫了。”
何母也凑过来,笑着和何繁说:“阿涴还说想见见你,这也是应当的!她如今做了皇后,宫里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何母说这话的时候真心得不得了,自从何繁离京去了黔岭,何涴心里那团恨意也无处施放,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就平复了一些。倒让这对继母女的关系比以往和缓很多。
“咱们娘俩待会儿也进宫,说不定能和纪岐一起回家来。”
————
何繁似乎变得不大爱说话了。
这是何涴再次见到何繁之后,在心里对她下的第一个评价。
她挨着何母坐着,何涴和何母说上两句话就忍不住看她一眼。她微微抿着嘴,正很认真地听她们说话。极少插话,偶尔露出一点笑意来。
皇后的寝宫布置得华贵舒适,陈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何涴穿着凤袍,高髻被发油抹得锃亮,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姣好的容貌。
仪态万千地坐在位子上,长袖服帖地落在膝上,上面金凤夺目。她并无任何炫耀之意,但一举一动都是沉淀多年的威仪。
何繁却并不受影响。不露怯不生嫉,感受到她看过来,就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的视线,然后突然就弯眼笑了。
何涴低下头小口喝茶,香气熏着眼,她竟觉得有些茫然。
黔岭至寒、风沙漫天,对女人的伤害应当是最大的。许多人都免不了头面生疮,被沙尘摧残肌肤。
她本以为何繁也会深受其中的苦楚,或许会后悔当初义无反顾地跟着纪岐离京,离开扶摇直上的何家。
偏偏何繁还是这样娇柔的模样,一张小小的脸带着被百般呵护才能有的莹润光泽。但她却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不甘心。
何繁身上的衣裙不是京中的样式,京中女子追求灵动飘逸的长袖宽带和花鸟虫鱼的精巧绣纹,她穿得却很利落,衣着勾勒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精神。
肩头蜿蜒到臂弯,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大雁。
何涴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大雁忠贞”的说法。都说南阳侯与其夫人是如何情深,黔岭苦寒仍不离不弃。
当年几乎是被驱逐出京的夫妻二人,如今却有了好名声,当年本来不被看好的婚事,也变成了被文人写进话本子的锦绣良缘。
再回想重生之前,何涴也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深宫里的白天黑夜她经历了一年又一年,她觉得累,又甘愿。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就能活得更明白,不再行差错踏,不再失去爱人和亲人。
但到了现在,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使重生,也存在着无数自己难以扭转的变数。
可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她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六宫之内就算有再多年轻美人前赴后继又能如何?她们都是为情,而自己早都死心了。
寝宫之内。
刘缜坐在案前批改奏折,他身上披着外衣,面色带着久病的苍白。长长的黑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表情淡又内敛。
庞公公弓着腰将茶盏放在刘缜手边。
刘缜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突然问:“南阳侯夫人入宫了?”
庞公公应了声是,“皇后请了何夫人和南阳侯夫人入宫小聚,这时候应当是在四方亭里赏花看鱼。”
今日皇上才召见了南阳侯爷,南阳侯爷早年宁折不弯的性格让皇上头疼不已。如今被放逐黔岭这么多年,表面上也不见什么变化。
但嘴皮子更利索,更气人了。而皇上也变得更加喜怒不形于色,更有了为帝的深不可测,两个人关在殿中谈论政务,竟然也没再吵起来。
刘缜放下手,默了一会儿才说:“她们姐妹的确是很多年未曾相见了。”说完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翻开手中的奏折。
庞公公腰更弯了些,垂着头小声说:“皇上您也看了许久的奏折了,可要去殿外走走?”皇上处理政务时,也就他敢劝上两句,而且这一次是有意试探着去摸皇上的心思。
刘缜把手里的奏折看完了,庞公公保持着姿势站得腿脚发麻,这才听座上的人唔了一声,慢悠悠地回道:“好。”
庞公公缀在刘缜身后,跟得不远不近。刘缜只说要随便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四方亭所在的园中。
这园子离皇后的寝宫很近,园中大片绿树花枝交错,方方正正的亭子上垂了遮光的帘子,隐约能看到里面坐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视线落在亭外的湖面上。
庞公公半垂着眼,看到前面的龙靴停住了,也就跟着老老实实地站稳在了原地。
他们两个站得远,但刘缜视力好,能看清何繁半侧着身,一小半轮廓漂亮的脸落在他的眼中。
她同鲜嫩少女时期的模样所差无几,只是发髻高挽,早都开始作着妇人装扮。如墨的发色,肌肤如雪,还依旧很年轻美好。
刘缜站了许久,脚下才向前迈了一步,眼看着是要走过去了,结果突然收回脚步。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园子,折返回了寝殿。
庞公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皇上怎么就这么走了,就隔着这么远,日日夜夜想着见一面,怎么临门一脚了,就踹不出去呢?
他也就敢在肚子里疑问两句,皇上对着南阳侯夫人的情,看着像是情根深种了,但又总像是在上头蒙了层纱,连他这种日日在身前伺候的人也不敢断言。
皇帝寝宫前引水建池,池上修了蜿蜒的长台。刘缜在上面疾步走着,突然就慢下了脚步。
台下水波粼粼,水中倒影里,他的身姿依旧挺拔高大,束发一丝不苟,看不清面目。
刚刚看到亭中静坐的何繁,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今晨宫人束发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白头发。
和她的年轻貌美相比,他竟开始变老了。
所以不敢见、不愿见。
马车的轮子压在地面的石板上,何繁昏昏欲睡。京中比黔岭要无聊许多,最是花团锦簇的皇宫也不例外。何母在偏殿小憩,她被何涴带到四方亭闲逛。
途中何涴被花枝划勾破了袖口,回寝殿换衣。她就被晾在亭子看着水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发呆。
看着鱼时她还在想,晚上要喝鱼汤。
她在黔岭被纪岐照顾得很好,纪岐的手舞刀弄枪很厉害,摆弄锅铲也依旧毫不逊色。做出来的东西可比她做的好吃多了。
她心里默默念着:纪岐、纪岐……一字一顿,只把名字含在唇齿间,心里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等出了宫门不久,何繁半梦半醒似有所感,果然,很快她和她娘所坐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她身子随着马车一动,人也立刻就清醒了。
撩开一侧的车帘,不远处是一匹毛皮黑亮的骏马,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
纪岐就站在车下,他衣着单薄,手里挽着一件长长的斗篷。笔直地站在微潮的夜风中,见她探头,朝着她的方向慢慢笑起来。
眉眼熠熠生光。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三千多字番外,买过这一章就不用另买啦~
第36章他是大师兄1
盛夏时节的君寻山,人烟稀少,山石耸立。
南面的山头山路难走,又长满了足有半人高的野草,祝月背着药篓跟在她爹身后,一边往前走一边要用力拂开臭烘烘的草枝。她表情嫌弃极了,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祝父突然停下脚步。他鼻子很灵,立刻闻到了这地方弥漫着冲天的血腥气,于是凝神站在原地仔细地听周围是否有人声。祝月奇怪她爹的表情,走上前拉扯了一下问:“爹,你怎么停下来了?”
祝父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慢慢往前走。拨开层层遮挡,就看到草叶围绕间躺了一个男人,身形高大,不知生死。
那人身上穿的白色衣服已经被血水浸泡得发黑,满身的血迹几乎看不出哪里才是伤口。一把宽剑横在手边,剑刃上都是淋漓的血。
祝月看到眼前的场景,吓得立刻惊叫一声。身子紧紧贴上她爹,一手挡在眼前不敢看。
“爹,”她怕得声音都抖了,余光看到祝父还想上前,忙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袖,犹豫着说:“我们别管他了,这么多的血,活不了了吧。”这君寻山常年人迹罕至,突然出现这样浑身是血的人,或许是被仇家抛尸此处。祝月虽然常跟着她爹上山采药,但胆子很小,生怕他们父女惹上不该惹的东西。
然而医者仁心。祝父很快拂开女儿的手,上前几步到男人身边蹲下,摸上他的脉搏。能感受到手下微弱的搏动,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的确是还活着的。查探了男人身上了伤,发现大都是刀剑砍划的伤口,就推测这人或许是受伤后逃到了这里躲避。
祝父这才看向男人的脸,无疑是极为俊秀的模样,紧闭着双眼也是剑眉薄唇,五官完美,是十分正气的长相。叹了口气,能救则救,只看这个人的命够不够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