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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所听到的,唯有比这更惨烈罢了,不然,又何从不费一兵一卒,退了北狄三十万铁骑?
他沉默了片刻,才叹声道,“天命如此,国与家,两难相全罢了。”
“后来呢?”
“彼时大公主尚有一息之力,抬手欲挖双眼之际,一箭飞射而来,正中其心口。城上兵士欲抢大公主尸身,但叫小毛将军喝住,生怕是诱兵之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狼王拍马上前抱走了大公主尸身。小毛将军欲偷袭放箭,教他抬头望来一眼,生生止住了。等众人回过神,北狄大军已然扯起白旗,悄悄退去。一场破国危机,这才解了。”
两人一阵沉默,分明是该为之欢喜,为之庆贺的胜利,却因为沾染上了故人鲜血,教人无法承受。
半晌,傅恒终于开口道,“诚儿年纪不小了,该是时候请个正经先生教着了。”
徐明薇有些讶异地看向他,片刻后,欣喜地点了点头。
你们要的大公主的结局。不是我心狠,历史上的和亲公主,没有几个是有好结果的。
第三卷终究意难平133
徐明薇这时想起衙门门口守着的铁甲军,奇怪道,“新皇发派给你三百铁甲军,又是作何用处的?”
傅恒解释道,“陆夫人陆应氏是郡公府的庶支所出,与京中所从甚密。英韶初登大宝,多半是唯恐底下还有谋逆未能清扫干净,留了后患,才有此举罢了。”
徐明薇并不尽信,那圣旨上可还有一句检举有功哩,检举的是谁,又检举了什么?她并不相信区区一个知州,底下能有多少人马调动得活,威吓底下人或许还有几分手段,与朝堂政史又有何相干?要是陆知州在齐王跟前是个有头有脸的,也就不必走了上回的险路,要捉了自己送与齐王献媚了。
她在宫中伴读时候,也曾在御花园里撞见过几次皇子,但胜在大公主谨慎,从不让几个皇子有空隙接近了她们,不是立在一旁回避了,便是立时按了原路退回。徐明薇也从未有那攀龙附凤之心,仅有的三次撞见,也从未偷眼悄悄打量过皇子们的样貌。齐王是如何对她存了别心,徐明薇自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这次有惊无险地过了,那人如今也该深陷天牢,只等着过堂坐审。
谋逆大罪,料得他今后断无再翻身的可能。
徐明薇忍住一口恶心,心头涌上阵阵报复的快意。倒不是说她有多爱傅恒,爱到忍受不了第二个男人近身。而是自己一旦被齐王当作禁(脔)拿在手中,那她下半辈子再无自由可言,一颦一笑,都得由了男人高兴,同条狗一般,只能卑颜屈膝地活着。
与其受此侮辱,倒不如速死来得干净痛快。所以当日在那马车上,陆知州以箭雨相逼,傅恒急声赶了她们下车的时候,徐明薇心里迟疑的,并不是出于对傅恒的不舍,而是对将来的不甘和不愿。
不过,傅恒好像当真误会了,这几日对她更是贴心贴意的好。只不过,还没好到什么事情都能同她说了的地步罢了。徐明薇面上露出个浅淡笑容,回头对傅恒说道,“既然圣心宠眷,肯对你如此委以重任,你还待好好做了差事,不负皇恩浩荡才好。”
傅恒欲言又止地看这她,最终只是笑了笑,点头道,“自当如此。今儿是黑炭传话没传清楚,回头我再教训他。天气热,这衙门里你还是少待些时候,赶紧回庄子上歇着,晚些时候我便回来。”
徐明薇点点头,受了他的温存好意。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往庄子上走,到了门前徐明薇突然生出几分闲心,想去看看京城杨家送来的细犬。
潘子笑道,“奶奶不知,那畜生果真养不熟,前儿天热起的脾气,竟反口就朝主子腿上咬,好在爷身手了得,没教那畜生得了嘴。主子心里头恼,又说反正这东西老是撵两只猫爷,就叫小的们放血杀了吃肉。大热天的,倒把小的们吃出好几滩鼻血来。”
徐明薇笑道,“还真是巧。养不熟的畜生,吃了便吃了吧,我也就是顺口一提。对了,你预备着什么时候问我要人?穆氏虽说先前是个自由身,如今身契却是在我手上,没些家底诚意,我可是不肯放了人的。”
潘子叫她说得脸色微红,哈哈笑道,“奶奶又同小的说笑,您待您屋里的可是出了名的厚道,不倒贴出一半来都嫌少了,又怎么会贪图小的这点东西。这不是黑爷的婚事都还没办吗,小的是心里想着,还等家里忙过了这一阵,再来奶奶跟前要了人。这天底下一个茶壶一个盖,该小的,终归跑不了哩。”
徐明薇又看他一眼,无端端想起傅恒跟前的冬子来,轻叹一声,真是各人自有缘法。原本以为婉容好事将近,不想临到头来,不过一场空罢了。
“奶奶,家里有信来了。”正计较着,碧桃欢喜地一路跑来,高高扬了手中的信封叫道。
第三卷终究意难平134
徐明薇接了信,隐隐觉着傅恒未能解答了的疑问,通通都在这薄薄的信笺当中。因而一路快步回了屋,摒退了众人,几乎是屏息着拿纸刀小心拆了信,抖落平整,一字一句地凝神而视。
“前信已到,知你平安,心中甚慰。早知齐王一党如此猖獗,娘便该让恒哥儿松你回京,也不至于受此一场惊吓。娘知你心中必然存疑,为何不尽早将后情与你托出。实是事关重大,便是为娘身处京中,也不敢说看得全了,看得齐了。其中险恶,吐露半点,都有可能覆了己方之舟。唯有瞒你,欺你,如今尘埃落定,谋逆得诛,你想知道的,娘也知道的,就在此节当中,一一与你细说。”
“早在那年你小舅舅和曾外祖父忽然现身京城,娘便晓得京中从此格局要变,到圣上夜访来家,娘更坚定了先前猜想。你曾外婆在娘小时候,以为我人小不记事,无意当中哼唱过一首歌谣,‘阴山贺兰家,八百里云海做被,四百里青山为枕,四百里草原为席,逍遥自在随君意,天子马前不下跪,终身终世不供税……’却不想我一直暗暗记在心中。等渐渐大了,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才想明白这‘天子马前不下跪,终身终世不贡税’是什么意思。”
“所谓阴山贺兰家,就是天子私兵。个中缘由娘并不清楚,只猜想每代家主必有受制于天子之处,而天子回馈给贺兰家的,就是相对的自由和特权。不到起战时,阴山贺兰家从不入京。娘有印象的,从小到大,你曾外祖父也就在二十八年前进过一次京城。那一年,湘南王反,举旗不过十日,朝廷增兵赶到时,城内已成一片焦土,敌首高挂城墙,早死去多时。也正是这一役,让先皇坚定了立天顺帝为储君。”
徐明薇看着奇怪,既是行军,总有踪迹可寻,而且湘南王封地离京城数千里之隔,贺兰博心又怎么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奔袭谋逆成功?但贺兰氏信里除了这些,再没有更多解释。二十八年前,她娘贺兰氏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许多细节,恐怕她自己也是事后在徐家查了不少旧事,才半蒙半猜出来的。
“娘除夕夜见你曾外祖父忽然入京,便仔细留了意。许久之后才查探出他一直未曾离京,似有结交秦王。娘还待追查,一日忽收到你曾外祖父的传信,只叫娘静待事变,不要再妄动妄议。他的意思,自然就是天顺帝的意思。是以咱们徐家静悄悄地就站到了秦王的这一边,后头发生的事情,你自然也都知道了,此处不再赘言。”
“京中如今新皇选定,百罪待责。杨家作为萧贵妃娘家,首罪其冲,应家也难逃其列,都已尽数拿进天牢。其下各路党羽,亦在细细查问。娘要同你说的是,娘本感念着杨家瑾希姑娘也算是救过你这回,要不是有她及时报信示警,但凡段小王爷迟到一刻,以你这样过刚易折的性子,只怕此遭是凶多吉少。只可惜杨家,应家都在重罪诛九族之列,她又怀了应家的骨肉,委实难救,到娘写信这会儿,也不见上头有肯轻放过的意思。”
“你若是还念她旧情,感她新恩,同恒哥儿开个口求个人情,那孩子是留不得的,一碗去子汤,留个半全人。她救我爱女爱孙一命,我自保她后世安稳。但此事能不能成,只在你和恒哥儿了。”
一晌看罢,徐明薇又惊又讶,难怪段云平那日单骑只身而来,身后一兵一卒都没,只怕也是半道上接的密信,来不及回头叫人,便急急赶来了。黑炭等人又是什么时候露的面,她当时早晕倒不省人事,事后深引此为辱,更是不曾细问过。此事傅恒肯定是知晓的,不管他出自什么原因没有告诉自己,为着旧友性命,保不得也得撕破了这层皮,救不得也得试上一试了。
一时心里又有些唏嘘。两人自京中练秋白那场婚宴上见过一面,从此便再无联系,各有阵营,也各有归属,再也不好似当公主伴读那会儿,两不相猜,互不生疑。原本以为彼此的年少情谊自此消散无踪,却不想她这回竟肯冒着被夫家和娘家双双背弃的风险,临危报信。这份恩情,她如何偿得!
徐明薇又想起杨应两家订成了婚事,杨瑾希来明月居看自己的那一回。当时那个娴静少女刚刚抢了闺中好友的心上人,却强作了成熟模样,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信不信,今日换做是傅宁慧与我一般处境,她只会比我走得更远罢了。”
徐明薇喃喃自语道,“我自是信的。你与她,自始自终,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第三卷终究意难平135
癸未年,中秋。
傅恒三年任满,回京等候调令。一家子大大小小,租了三艘大船,正别了靖州渡口北上。
江上水汽盛,风将船头上悬着的官旗吹得乌咧作响。徐明薇抱着关儿倚在船舷,指点了不远处的乌头水鸟与他看。
关儿看得目不转睛,只把小手拍得啪啪响,又笑又跳着。一旁守着的穆氏,已改了妇人发髻,见状眼角细微动了动,要是仔细看的话,也有些似微笑的模样。
“奶奶,爷说让你进船舱去哩,外头风大,怕哥儿着凉了。”婉容笑吟吟地上前来喊人,徐明薇回头看她一眼,奇道,“不是说你身子不舒服,换了婉柔当值的吗?怎地又往前头来了?”
婉容面上一红,还不及开口,婉柔从后头钻出个脑袋来,坏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她这哪是身子不爽利,是肚子里有人了。”
徐明薇闻言面上露出些喜色,“几人当中算你成家最晚,倒不想你们动作最快,三年抱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