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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副局长。”
白玫应声抬起头来,愣住了。从林子峰到严玉来,再到迟德瑞,企业局历任局长都很少到副局长办公室来,朱志宇上任伊始,缓步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是来者不善,还是想来化解矛盾,白玫吃不准。这些年,朱志宇没少下工夫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尤其是白玫嫁给林立之后和迟德瑞当局长的时候,可是白玫从不买账。
“林局长最近身体还好吧?好久没见到老局长了,等忙过这一阵,去看望他老人家。”朱志宇在沙发上坐下。
“好,天天给他孙子做饭。刚退下来那段时间不行,一下老了很多,心烦,总和我婆婆吵架,后来出去给私人企业打工,更不顺气,他出的主意,人家老板不用,他还不高兴,后来,自己明白了,人家只是想用他的社会关系,自己说,当了一辈子企业局长,居然不会做生意。现在时间长了,心理平和了,下下棋,打打太极拳,精神很好。”两个人反正也没什么话说,白玫就家长里短地唠叨着。
“听说,我老丈人刚退下来的时候,也那样,还天天骂人。”朱志宇笑了“不知道将来以后,咱们退了休,会不会也这样。”
“说不好。”白玫说完,觉得自己口气生硬了点,朱志宇能来她的办公室,她也愿意借着机会缓和两个人的关系。想了想,关心地问:“陈云德,你姐夫,最近怎么样?”
“他呀,别提了。从咱们这儿出去,不就是因为咱这里提不了副处吗,他去了税务局,把严局长交流过来,两个都从办公室主任成了副局长。可是,这两个倒霉的,严副局长没过多久赶上你们家林局长退休,扶正了,没想到,他运气不佳,本来想好好干一番事业,不料出了事故把个局长混丢了,我家这位倒霉姐夫呢,就一个女儿,前些天,女婿没了,闺女天天哭,你想,他们一家心里能好受吗?他现在,天天在外面玩,喝酒,经常喝醉。”
“你姐夫本来就爱喝酒。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咱们几个都在办公室,他就喜欢喝酒。”白玫想和朱志宇叙叙旧,朱志宇说听到他屋电话响了,起身走了。
白玫刚参加工作,在办公室当打字员,朱志宇是她的师傅,他比她早来一年。陈云德是他们主任,办公室还有两个人,副主任李老标身体不好,很少来上班,再一个就是刘金枝。
陈云德喜欢喝酒,下属企业的经理们也喜欢请他喝酒,他喝酒喜欢带着随从,不是三个人都带着,是只带一个或者两个,带谁不带谁,看他心情。
刘金枝对白玫很抵触,她是陈云德的老相好,局里人都知道。白玫比刘金枝小七八岁,这让刘金枝很有危机感,她寻找一切机会给白玫制造麻烦。
白玫不和刘金枝计较,陈云德已经四十多岁了,虽然对白玫很照顾,白玫从来没往别处想过,只是很感激领导,她心里喜欢的人是朱志宇。
白玫住的是企业局的集体宿舍,她住二楼,朱志宇住她对门,再往里边还有一间,是张强和庞雁夫妇。白玫和朱志宇合用局里为单身职工配备的一套炉具,庞雁爱开玩笑,经常打趣他们,经常把两个说得脸通红。
白玫喜欢朱志宇,聪明干练,材料写得好,在机关人缘很好,又会关心她。庞雁和白玫是老乡,两个人老家是邻村,庞雁的姥姥家还是白玫她们村的,两个也投脾气,庞雁说:“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谈谈吧。我给你问问他的意思。”
白玫不让问。庞雁不管那个,第二天,告诉白玫:我问了,他说,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啊。白玫说:“就你多事。”
朱志宇认真地观察白玫。她美丽,聪慧,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熟练地掌握了打字技术。她谦虚谨慎,她对领导对同事既客气又不卑微,既亲切又不暧昧,既自重又不疏远,远远不同于局里那些靠自己的伶牙俐齿占据一席之地的张扬女人和那些靠着家庭关系进入机关的平庸女人。
朱志宇无微不至地关心白玫,不失时机地教她工作,在领导面前赞扬白玫的进步,包揽了白玫的体力活,就连酒桌上,也总是不动声色地照顾白玫。
投桃报李,白玫也为朱志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总是主动把两个人的饭做好,这让庞雁抓住了笑柄,有时候叫他们“小两口”叫得他们心里甜甜的。
白玫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差朱志宇向她求婚了,只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天晚上,陈云德叫白玫和他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他喝得很高兴,白玫也喝了几杯酒,脸红心跳的,陈云德开车把白玫送回了宿舍。
陈云德这个人,有才华,写的公文深得历任局长的赏识,也乐于助人,不管哪位同事有事,只要和他说一声,他都尽力帮助。大家都对他很尊重。这个人只有一个改不了的毛病:好色。
他不懂什么叫爱,他也不想弄懂这种复杂的事,他只是对漂亮女人有一种渴望,他的方法就是权色交易,当然也有失败的时候,他甚至被女人抓伤过手,但是,他从不气馁,即使让一个女人骂得狗血淋头,下次见到别的美女,他依然不改旧习。
自从白玫来到企业局,陈云德就心痒难耐,只是,白玫是个姑娘,他知道,勾引少妇和少女是有区别的,和已婚女子偷情,只要对方愿意,不犯法,只要没人抓住,两相情愿,没什么大不了的,少女就不一样了,闹不好会出大事的。
一直以来,陈云德关心白玫的工作与生活,他向局长夸赞白玫工作出色,在局里宣传白玫的良好品格,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从各下属企业为白玫解决了不少的生活用品,派公车送白玫回乡下老家,创造各种机会让白玫去参加能够有额外收入的活动,经常找借口带白玫去外边吃饭,所有这些都让白玫非常感激。
陈云德觉得,机会成熟了。送白玫回宿舍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宿舍门口很静,这正是陈云德所希望的。下了车,他一把抓住白玫的手:“来,我扶你上楼。”
白玫一愣,没有反应过来,陈云德见白玫没有表示,他没想到这是年轻姑娘对这种突然情况的无措,还以为白玫早就喜欢他,于是他大胆地用手揽住了白玫的腰,这回白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本能地推了一下陈云德,把身子挣脱出来,说:“没事,我自己能走,主任,你也早点回去吧。”
陈云德知道,有的女子是欲擒故纵,对这样的人,不能退缩,要坚持,他的经验是:好女怕缠郎。在经验的支配下,他再一次搂住了白玫的腰,白玫一时没了主意,她只是挣脱着,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既保护了自己又不至于得罪陈云德。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有歌声传来,一听是朱志宇,他从楼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陈云德放开了白玫,急忙上车走了,而朱志宇很大一会儿才摸索到楼下来,因为楼道里早就没有灯了。
“白玫,没事吧,来,我扶你上楼。”他引导白玫上了二楼,一句话也没有问白玫,白玫心里对这个青年充满了感激和敬佩,她想如果她嫁给他,生活一定会很美满。
白玫一夜没休息好,陈主任的行为很让她不齿,越想越恶心,她起身去洗手间吐了个干净。
这个单位以后还怎么待下去?她不敢想象。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单位,怎么舍得离开。可是如何应付陈云德呢?还有朱志宇,很明显,他目睹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以他的方式为她解了围,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第二天,白玫十点多才上班。
陈云德轻轻地走进打字室,不自然地笑了笑:“小白,把这份材料打一下,明天要用。”见白玫脸上表情还算平和,又说:“酒坏君子水坏路,酒这东西最能移性,任你再好的人,一旦喝多了酒,就失去控制了,更可笑的是,喝酒以后,做了什么事,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说这要是平常小事还行,要是不小心做了重要的事也忘了,那不麻烦了。”
“嗯。”这算是白玫的回答。
“小白,我昨天喝得不少,我没失态吧?我这人,好喝酒,不过我这人义气,喝酒脸红,虽说也有些毛病,但是待人不错,还算是个好人吧?”
这就算是陈云德的解释了,白玫觉得,只要他以后不再找自己麻烦,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你对大家挺好的,我们都很尊重你,别说没有什么不对,就是小小不言的有点不周到,过去就完了,谁还老是没完没了地记着,那不成小孩子了。”
见白玫话说得如此大度,陈云德高兴地走了。
这一天,白玫盼着见到朱志宇,朱志宇一天都没有露面。他和陈云德去宜民商场了。晚上,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白玫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想过去找他,又觉得不妥,她听到他大声地呕吐,酒味隔着楼道传到她的屋里来。她一个人捂着被子哭。
从此以后,朱志宇对白玫疏远起来。他渐渐很少回来住,听庞雁说,他帮陈主任看房子去了。
在办公室里,两个人也变得客气,他依然热心地帮助她干那些习惯了的活计,依然没事找她谈谈,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白玫总是感觉到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什么隔膜。她猜测,朱志宇是对她有看法了。
过了一段时间,朱志宇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白玫心里揣测,原来他是因为自己当了官了,和我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这人也太庸俗了吧?
“小白,小朱子提拔了,你工作也很好,不要着急,好好干工作,机会有得是。”陈云德给白玫做工作,机关惯例,提拔一批人,就要给没被提拔的做做思想工作。
“朱副主任年轻有为,我一定向他学习,他才二十六岁,工作就这么出色,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认可,我很佩服他。”虽然朱志宇和自己疏远了,白玫还是不愿意说他一个字的坏话。
“过些天,他就要结婚了,可能比较忙一些,单位的活,你多分担一些,年轻同志,正是干工作的时候。”陈云德轻描淡写地说。
“结婚?和谁?”白玫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急切地问。
“我小姨子,姜云。金江大厦的,会计。”
不管是和谁,反正不是和白玫。朱志宇要结婚了,不是和白玫。白玫晃了一下,险些撞到墙上,陈云德伸出手,想扶她,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怪不得他这些天一直对自己这么冷淡,原来是他要结婚了,他是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呢,是从陈云德送她回宿舍那天之后吗?还是早就在谈了?你谈朋友只管谈吧,消息怎么封锁得这么死啊,我还在等你,我还在天天猜测,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疏远了我,原来你要结婚了。
“陈主任,我头疼,回宿舍休息一下。”不等陈云德回答,白玫一个人跑回了宿舍。
一头扎到床上,白玫的眼泪一下就涌到床单上,她觉得那些水好像是从她的脑子里流出来的,汹涌而无力,她无法控制它们,它们没有方向,只是就这么流淌着,不知时间也在同时流淌。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慢慢有了思维。
什么也不用问,白玫全明白了,朱志宇想当官,他需要有背景的家庭,他需要姜云这样的前任局长的女儿,他需要办公室主任陈云德这样的亲戚,他不需要白玫和她的爱情。
第二天,白玫没有上班。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东山。东山不大,藏一颗心藏不下,藏一个人却不成问题。白玫把自己遮掩在绿树丛中,她想,如果她能变成一只小鸟,忘记一切烦恼,比做一个伤心的人要好不知多少倍。
白玫不吃不喝,在东山待了一天。东山纯净的空气,美丽的风景,让她吐出了心中的痛苦。
朱志宇难道没有爱过自己吗?过去的一切都是幻觉吗?还是他把他做过的事都忘了?或者,他是个玩弄女性的老手?过去的一幕幕电影一样在白玫脑子里放映。她确信,他爱过她。她猜测,他更爱权力与地位。她知道,她爱他。
爱是什么呢?在权力和金钱的面前,是纯情女孩的童话?一个副科长的职位就把爱情击垮了?她不在意和他一起过苦日子,相信以两个人的实力,再加上努力,会成功的。可是他还是走了捷径。与权势地位比起来,爱情算什么?什么也不是。是想扔就扔的垃圾,是想要就要的便宜货。
白玫的嘴唇咬破了,血渗出来。这是她的初恋,她心高气傲,二十多年来,她只爱过这一个人。却是这个人伤她最深。她失败了,败得没有还手之力。她败给了权力,败给了世俗。
她恨朱志宇。极其地恨。无比地恨。
她要报复他。她要杀了他,她要到处败坏他的名声,她要破坏他的婚姻,她要和他同归于尽。所有的这些,她一条一条地否定了。她不能做傻事,她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有一天让朱志宇跪在她的脚下,狗一样地向她乞怜。她一定要嫁一个有地位的人,让朱志宇后悔。
天快黑的时候,白玫唱着歌回到了宿舍,她在一张纸上写道:“我,白玫,从今以后,不再相信爱情。”然后,把这张纸点燃,看着灰蝴蝶在火焰中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