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光记忆

狐狸不吃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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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芨以为自己躺在水上。

    不,又好像在水里。

    水色是黛蓝色的,冰冷的水流滑过他的身体,包围着他,他却不感觉寒冷。

    他不由想起了一句诗文:

    “素湍绿潭,回青倒影。”

    青色在他眼前流动,金黄的阳光透进来,幻化成碧色、霞色、绛色……许许多多的颜色瞬间冲进他眼里。

    白芨想闭眼却只能眨眨眼睛,只一瞬,又出现了别的画面。

    那是初春的天气,积雪的庭院,结了薄冰的池塘边上,盛开艳红的梅花,白皙透明的手冰凉又柔软,轻轻地拍在他背上。

    身上裹着薰了香的毡毯,被抱在娘亲的怀里,是的,那是他的娘亲,他怎么就忘记了?

    想不起娘亲的容貌,只想起娘亲的气味和那冰凉的手。

    娘亲身上没有薰香,只有药味,但冷冷的梅香缓和了那股药味。

    有娘亲的地方似乎就有梅。

    还有温柔的读书声。

    但娘亲到底念了什么呢?

    又是一个场景掠过,是盛夏。

    蝉鸣喧闹的如同暴雨,他却哭得声嘶力竭,但他彷佛听不见自己的哭声,也听不见他人的言语声。

    那穿着戎装的男子手握出鞘长剑,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剑削断了他的书他的案头,分散的木屑险些刺伤他,而對方眼里带着恨。

    那是谁?

    再一眨眼。

    刺目的艳阳与白幡,还有不知哪里传来刺鼻的臭味,而眼前还有被斲倒的梅树和飞天的香灰,他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香灰迷了眼,眼泪被烧干,身上传来剧痛,那是他第一次被下毒,他痛到把食物尽数吐了出来,却无法阻止毒素在血里蔓延。

    他滚了一整夜,没有等来大夫,更没有等来父亲。

    那是父亲的第二个洞房花烛夜。

    那个女人站在戎装男子的身边,一袭红衣,晏笑言言。

    金灿灿的凤冠加身,鸾袍曳地,细碎的珍珠缀满裙摆,但她却走不了正门,一顶四人抬的红锦轿子,在鞭炮声中走入了王府侧门。

    是的,这是他的后娘。

    她恨他,他也恨她。

    她永远取代不了白芨娘亲的王妃地位,一腔怨气全发泄在年幼的白芨身上。

    不,那时,他叫宋佶。

    他恨这个名字。

    那个戎装男子,他的父亲,当朝的王爷,在娘亲的葬礼后掐住他的脖子,讥诮地对他说:

    “你凭什么叫宋佶,我没有你这样不吉的儿子。”

    那是记忆中父亲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焚天大火从脚底升起,触目皆是血腥,战场上人头落地,断臂残肢,血流成河。

    满地的鲜血像长了手脚,不停地朝他爬过来,他却如被冰冻,手脚具僵,连挣扎都无力。

    累了,才短短十一年的人生,他承受太多恶意,太多灰暗,唯一温暖他的那双手却已不在。

    大火燃尽只余呛人的烟尘,地面被烧出玄色深渊,凝视着深渊彷佛看见一双凝视他的黑洞大眼,他毫不犹豫地投身而下,再不肯醒来……

    **

    雨停了,啁啾的鸟声伴着鸡叫特别恼人。

    白芨再次醒来,睁眼看见的是发霉的木造屋顶,他只有一个疑问:

    我怎么没死?

    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盖着被子,被子上还压着一个人。

    黛青的棉衣皱巴巴湿漉漉的,红色的发带扎着两团……又黑又黄的,看不出是头发还是泥巴,是江辛夷。

    只是这孩子身上怎么这么脏?

    “喂,起来!”他喊了一声,江辛夷不动。

    白芨手一撑,居然很轻易地就起身了,以前那些缠绕着他的毒素和痛苦像是消失了一样。

    再动一动腿,也不痛了,撩开裤管,原本被蛇咬的地方连疤痕都没留下。

    “这是怎么回事?”

    “白芨,你起来啦?”

    江辛夷揉着发红的眼睛,笑得很灿烂,却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带着鼻音。

    “你在这里干嘛?”

    白芨的声音很冷硬,江辛夷却很高兴,她现在的心情就像窗外那雨后天晴的天空,万里无云。

    “喔,我夜里走错房间了,我这就走。”

    江辛夷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趴着太久,腿脚全麻,一个闪身就跌到白芨身上。

    白芨俐落地接住她,江辛夷却趁机把头埋在白芨的肩头,抓住白芨胸前的衣服,哭鼻子地说道:

    “抱歉,让我靠一下就好,一下下,就一下下。”

    应该要推开她的,白芨却没有动手。

    昨夜的他有多绝望,现在看到江辛夷的他就有多动摇。

    他没死……身上的毒可能还被清除了?

    是江辛夷救了他?

    江辛夷干嘛救他?

    白芨又想起当时在马车上,江辛夷握住他的手,软声软气地对他说:

    “白芨,我会对你好,不会害你的。”

    握住江辛夷肩膀的掌心渐渐发热,慢慢收紧。

    他,不想再放开手了。

    **

    趁着江家的人都还没起床,江辛夷抱起自己的被子和毛巾就要回房间,白芨单手就抱过她的东西,直接走到前面。

    没想到两人一推开柴房的门就看到江大壮站在那里。

    “大哥?你在这做啥?”

    江辛夷从白芨背后露出半颗头。

    “我来拿镰刀跟稻秆,昨晚雨大,我怕田里稻子要倒了。”

    江大壮看到江辛夷出现在柴房也是惊讶,但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抓抓头,瞪了白芨一眼。

    白芨却一反常态,无所畏惧地迎回去。

    “大哥,你帮我把被子抱回去,白芨,你去拿镰刀。”

    江辛夷把被子移到江大壮手上,推着江大壮往外走,她个头矮,自然看不到上头两个男孩的眼神交锋。

    短短的路上,江辛夷特地跟江大壮交代了。

    “大哥你可别跟阿奶乱说啊!我就是去看我的小部下死了没,若白芨死了,那我就没有小部下了啊!”

    “以后……你跟我说,大哥去做。”

    “大哥要帮我罩着白芨吗?”

    江大壮不太想答应,可是想到让妹子跟白芨共处一室,他就浑身不对劲。

    “嗯。”

    “大哥,那你等会带白芨去田里做事吧!我给你们送葱饼吃。”

    “嗯。”

    想到小妹从没给自己送过葱饼,江大壮更不对劲了。

    自家妹子太可爱了,得顾着点,可不能让她被外面的小白脸骗去了。

    江大壮在脑子里冒出好多话想说,转了好几转,却只能吐出一句话:

    “好,大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