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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连恰的头顶——这很容易——稍微用力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按了按。
——谢谢你。
揉揉。
——我没事。
按按。
——你已经帮上我的忙了。
拍拍。
“?”连恰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抬起双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又看看蓝森。
“我不介意。”蓝森开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恢复了正常,褪去了焦躁,甚至变得相当柔软,“我会说。”
他说不好自己是怎么想的,连他自己都模模糊糊的,那些焦躁的情绪却自行找到了出口,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溜走了。或许他确实需要说出来,哪怕是用写字的,连恰的声音有着奇异的安抚与信赖,他不由自主就相信了女孩的每一个字。
他认为这比他的能力了不起太多了。
连恰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蓝森在说什么。
她有点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忘了把手从头上拿下来,维持着这个傻兮兮的姿势,呆呆地开口:“好,我听哦。”
——似乎一下子靠得太近了。
但是现在,比起那个,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关心。
所以她暂时没时间去在意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也可以被小小地原谅吧。
第二十四章
靠窗户的位置,明亮而受欢迎。
沙发椅很柔软,上面总是放着软乎乎的靠垫,百叶窗可以自行下拉,在夏天阳光过于炽热的时候,挡掉绝部分刺眼的光线。
说来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但蓝森的确是第一次真正坐在这个蓝色森林的最佳位置上。
当然,这个位置现在是连恰的专属座位。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蓝森便想起了他和连恰认识的原因——最初是出于安全和防备,到后来,这层最开始的收买关系却淡了,淡得好像他们认识是理所当然的。
连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以一种全神贯注的姿势往两个淡绿色的玻璃杯里倒蜂蜜薄荷茶,倒好后,放好小茶壶,把其中一杯往圆桌对面推了推,手收回来还顺便从盘子里捞了块饼干,牙齿叼住咔嚓一咬。
“……好吃……”然后就一只手捧着脸颊,发出了这种充满幸福的感慨。
蓝森喝了一口茶,从盘子里挑了块连恰揉出来的饼干,咬了一口,觉得也很好吃,在大方向不出差错的情况下,充满了初学者的朴素味道。
他把整块饼干都吃下去,给连恰写了第一张便签纸:[我的能力可能出了差错。]
本来他想一次都写完再给连恰看的,但女孩说那样搞得太严肃了,是朋友聊天的话——这么说的时候还很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应该更放松一点儿,坐在一块儿,喝杯茶吃吃饼干,一句一句地说。
交友经验为零的蓝森选择听取连恰的建议。
连恰读完了这张纸条上的字,神情变得认真而严肃,点了点头,示意蓝森可以继续写。但她嘴里还在嚼饼干,于是看着又不那么严肃了。
这让蓝森意外地放松了一点。
[之前我让用过的碗洗干净放回橱柜里,可是其中一个摔碎了,这是第一次事情结果偏离了我说的话。]
“嗯,嗯……但会不会只是偶然的?”连恰托着腮,认真地提出可能性,“可能那个碗在半空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希望是偶然,不是的话,就麻烦了。]
“……会怎么样?”
钢笔的笔尖顿了顿,在空中悬了一会儿,落到纸上又犹豫了几秒,结果写出来的第一个字被点了个大大的墨点:[我也不知道。]
连恰看看纸条,又看看蓝森,发现对方淡漠的表情中,藏着一点几不可察的挫败与不安。她抿了抿嘴,推开玻璃杯,胳膊肘撑在圆桌上,上身稍微向前倾了一点:“如果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她觉得有点紧张,不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什么答案。
蓝森点了点头,垂下视线:[总之很糟糕。]
然后他就没再多写一个字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很容易就会把人的情绪拖得沉重,他并不希望连恰也被影响。
……或许更不希望连恰害怕。
连恰看着纸条上简单的五个字,默默地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来。
她对文字有着天生的敏锐,在她面前的文字从不欺骗她,蓝森更不擅长欺瞒,他形容得如此简单,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字句就足够概括了。
或许发生过的事情真的很糟糕,糟糕而可怕,以至于蓝森选择什么都不说。
“……很糟糕?”最终她这么问。
蓝森还是点了点头。
“和别的人说过吗?”
回答是摇头。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和任何人说。
“……哦,这样啊……”连恰小声嘀咕着,觉得自己又词穷了。
她知道她有点难过——为了蓝森的——但她没资格自以为是地表现出这种难过,说到底,她知道得太少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无法感同身受的话,所谓的难过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一种冒犯。
我能做什么呢。她飞快地想着。重要的绝非她因此感到难过,事实上她觉得和蓝森比起来,她的那点难过无足轻重。
想了又想,连恰做了个深呼吸,把脸上那些难过的线条抹掉,换成了一副爽朗的表情:“蓝森先生,以前很糟糕是以前的事啦,现在我觉得……应该去想想办法,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避免再发生糟糕的事情,对吧?”
蓝森不明白为什么连恰突然变得态度开阔起来,可他对此感到欣慰,因此自然顺着点了头。
“我们来慢慢理一下……在纸上把问题都写出来,会让事情没那么可怕……”连恰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翻了个本子出来,随意摊开一页,“唰”地在纸页中央画了条线,“这一边,我们来写出现的问题和已知的情况。”
发现蓝森望着她的眼神混合着新鲜和好奇,连恰嘿嘿笑了,带着点自豪地:“这是以前我妈妈教我的,很有用。”
“那么现在,能力可能出了差错……”连恰一边拖长了音这么说,一边在本子上跟着写,“目前造成的后果,摔碎了一个玻璃碗。”
蓝森突然侧过头,手抵着嘴唇轻咳了一声——他其实是想笑,因为事情听起来忽然变得很滑稽了。
“以前……造成过糟糕的事情,过去式。”连恰说,在“糟糕的事情”五个字上画了个圈,“然后我就不知道了,蓝森先生,现在还有什么别的状况吗?你来写吧。”
一边说着,一边把本子推了过去。
蓝森斟酌了一下字句,慢慢地在页面左侧跟着写:[能力依然对蓝森无效,对连恰无效,对时间无效,暂不确定是否仍然无法起死回生,目前没有出现其他意外状况。]
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排除因为蓝森说话少。]
写完后,他自己看着都有点哭笑不得。
连恰托着腮,直接倒着读了蓝森写的字:“对时间无效是什么意思?不能时间倒流?不能加速?也不能穿越?”
精确。蓝森赞赏地点点头。
“对我无效和对你无效我都知道……仍然……无法……呃,起死回生?已经死去的人不能复活,是吗?”
蓝森点了点头,扯了张便签纸补充:[已经失去生命的生物不可以,注定会死的也不可以,其他的情况下,可以完全治愈重伤或重病。]
“注定会死?”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概念是我推测的。]
“那就先放在一边。”连恰说,态度干脆利落得让蓝森想起她打比赛的模样,“目前的问题暂时就这么多?”她伸手拿回本子,唰唰地又添了一行字,“担心的要点是,能力真的出了差错,而无法控制,对吗?”
很对。
连恰点着头,用她笔帽上的小皇冠无意识地戳着脸颊:“那我们现在来看看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或者说可以做的吧?想到的办法,什么都行,写在右边。”
[不说话。]蓝森很直接地递给连恰三个字。
“…………”连恰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低头记录,“这个是实在没办法的最终策略吧……好吧,当作底牌写下来,但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不要这样。”
“?”
女孩就像后脑勺也长着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一个字都不能说的话,那也太难受了啊,而且,蓝森先生说话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呢。”
这种评价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蓝森觉得很意外,又莫名地有点压不住的高兴,他感觉自己似乎又笑了,而且笑容有点出格,试着压了一下,压不回去。
他只好维持着那个笑容给连恰写字:[谢谢。]
“嗯?这有什么可谢的……”连恰瞟了一眼,哭笑不得,“我实话实说啦,真的,声音很好听,要是我来写的话,我肯定会花点时间去描述的,简单略过去太可惜了。”
一边这么说着,手里的笔杆还一直摇摇摇。
“至少现在状况并不坏,发现得很早,而且,还不是什么都不能说。”连恰嘀咕着,在这两行字下面画了重重的波浪线,“嗯……还有,蓝森先生,你能和我说一下吗?简单的也行……为什么你会有这种能力呢?一般来说追根溯源会有点帮助。”
这真是个问到了点子上的好问题。
但让蓝森感到遗憾的是,他也没有答案,或者说,他比谁都想要知道答案。
他只能实话实说:[原因我也不知道,在我七岁那年,这个能力才逐渐出现。]
“之前都没有吗?”
[之前我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七岁之后,说出口的话逐渐有了某种力量,最开始很微弱,但一年比一年强。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能做到把海水分开、辟出道路这种事了。]
“呜哇……真的假的,真的摩西分海啊!”连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对,当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蓝森仔细而又谨慎地观察着连恰的表情,让他略感意外的是,他没有看到他最害怕的那种神情,一丁点儿也没有。
[你不怕吗。]他最终还是写了四个字推给连恰。
说起来像绕口令似的,但到了现在,他的确非常害怕连恰害怕他。
当他和人靠得太近的时候,他不是令人惧怕就是令人厌烦,而当他和人保持距离的时候,反倒总是收获还不错的评价,越疏远越是如此。
“唔嗯……”对这个问题,女孩向左歪了歪头,又向右歪了歪头,发出了一阵因思考而产生的无意义音节,“怎么说呢……我认为这个能力确实是让人害怕的,因为很强大,而且不受主观控制,但是,我也确实不害怕啊,因为是蓝森先生。”
蓝森确信他的脑子空白了那么一两秒。
“蓝森先生,你仔细想嘛。”连恰甚至用摆事实讲道理的语气开始谆谆教诲,“你都说了是过去发生过糟糕的事情,但是很显然最后还是得到解决了,而中间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虽然过程肯定很不容易吧,我都想象不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要是我一直不能说话我真的要崩溃了……”不好意思地抓着一绺头发绕绕,“啊,跑题了,我是想说,你以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也可以的,不要总是苛责自己,其实你非常非常了不起的!”
“……你想想啊,如果不是你呢,蓝森先生,如果是别的人有了这样的能力呢?那会怎么样?我想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是阳光真的太灿烂了,还是忘记拉下百叶窗?又或者是哪里的灯打开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会觉得连恰像是发着光一样呢?
他从未奢求过的,早就告诉自己要放弃的,本不该得到的——却忽然就那么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心里。他几乎以为自己是飘浮起来了,轻轻的,落在像羽毛一样柔软温暖的地方,可他又确实还在地面上,窗边的沙发椅中,垂下了视线,低下了头,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