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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山道之事,全全由你们代劳我也过意不去。这样吧,今晚我叫来几个小伙子,准备些粮食给你们吃。干体力活的,多吃点才有力气。至于你要的东西……”算命先生苦笑了一下,他的手撑在扶手上,一时站不起来,唤了声小童,让他把自己搀扶起来,“我这就给你们取来。”
何愈莞尔一笑,道:“谢仙人慷慨。”
算命先生已经走到了门边,他背对着何愈,徐徐说:“东西拿了,路清了,你们便走罢,我年纪大了,人一多热闹,心里就发慌,你们就担待担待我这老人罢。”
何愈点头,道了声叨扰。
有愧也默默跟在师父身后,她觉得何愈的声音冷漠极了,这让她感到错愕。
其实他看上去和原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五官俊朗,身形修长,还是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俊逸非凡,时光匆匆,五年的光景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这一刻,她察觉了一丝不同。他的声音已经没有半点人情味了,不带情绪,没有表情,像冰冷而尖锐的箭头。这让她想到四个字——不择手段,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不在乎任何代价。
又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的她站得太近,太过迷恋,于是始终不曾看清。她应该早点明白的,他为了除掉郭子怡,不啻以她为代价,这样的做法,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吗?
她开始高兴何愈马上就要离开。离开就好,离开之后她就不用再像现在一样耿耿于怀惴惴不安。
人已经到了门口,何愈却突然开口。
这一趟没白来,他很是满意,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马上就要走了,心里竟多出一丝古怪的酸楚,好像舍不得似的。这种感觉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久违得有些似曾相识。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算命先生身旁那姑娘的身上。姑娘穿着緗色的衣衫,身姿娉娉,一截白嫩似藕节的手腕从长袖里露出来,柔软地扶起算命先生的手臂。这一抹白让他心底不由一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愧今年,应该跟这姑娘差不多大罢。
何愈:“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算命先生回身,道:“请讲。”
何愈目光灼热,道:“我想从您这儿讨一个丫鬟。”
☆、第62章分歧
讨一个丫鬟?这请求倒是别致。
一般而言,要江山的男人不要美人,因为在他的心里,再绝美的妙人也比不上他那多娇的江山;而要美人的男人就不要江山,因为他眼皮子浅,只能看清女人软绵的温柔乡,这事儿自古难全。然而这个年轻人却有些不同,他先是冷血地拿村里三十条活生生地性命以要挟,可见权势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可紧接着,他却开口向他讨一个丫鬟,这让他差异,难道在他冷漠的心里,还有一个位置放人么?
“一个丫鬟?你是说伍茴?”
“原来是这名字。”何愈轻笑了一下,这名字起得倒是好。他接着说道:“在下身负重伤,而这伤口又在背上,平日上药敷药也是不便,虽说身边有几个懂医术的人,但也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每次让他们来,总觉得别扭。而伍茴姑娘手艺倒也不错,方才给我敷药,轻手轻脚地,好是细致。所以我便想,干脆带在身边罢,以后若还有挫伤,也有人照顾。”
此话一出,何愈是面部红心不跳,白梁倒是愣住了。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昨天他跟他提议的时候,他还是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说什么不需要什么姑娘照顾。结果这话才说出去几个时辰,怎么立马变了卦?
他不由对这个姑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抬起眼好好打量起来。
这姑娘个头不大,肩膀又瘦削,看上去有些柔软,头却低着,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颧骨上的一团红晕和从碎发阴影下挺出来的,一截秀气而挺直的鼻梁。
他见过很多姑娘,也喜欢过很多姑娘,而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姑娘他这辈子一定没有见过,面生得很。
但明明长着一张不一样的脸,但却总能让他想到一个故人。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跟她不过是个熟络的友人罢了,何愈就不一样了,何愈是她的丈夫,同床共枕过,温存过。如果他都能从这两个全然不同的人身上看到她的影子,那何愈肯定早就看出来了。
这些年来,何愈一直都没有真正放下过,这份煎熬让他决定将自己的执念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即便然她们并不是一个人。
他不能让何愈这样做,因为这样的行为是冲动的,而冲动从来都没有好结果。
于是他开口道:“大哥,您这样做,就不厚道了!”
“依我看,仙人眼神不好,平日里行动一定不怎么方便,好不容易收来个小徒弟在身边伺候,您怎么就把人讨走呢?您若是现在把人讨走了,仙人日后可怎办?难道真全仰仗这小子?”白梁指了指那娃娃似的小童说道。
小童见白梁转弯抹角,不开门见山的戏虐他,一下子不高兴了,便道:“哼,以前一直都是我照顾师父的。按照规矩,师父是只收四个徒弟的,而且都是男徒弟。我才是最后一个,真正的关门弟子。要不是那日我在河里浣……”
眼看小童要说漏了嘴,有愧伸手撸了小童脑袋一把,插嘴道:“师父都没说话,你说个什么?”
小童闭了嘴,鼓着眼睛瞪了有愧一眼,又冲白梁龇了龇他那小白牙口。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并没点到要害,何愈和白梁便听过就过了,并未深究。这时算命先生发话了,“伍茴不是什么丫鬟,她是我第五个弟子,也是关门弟子。我虽然是她的师父,但我只管教她些江湖术数,至于去留,那便由不得了我。”
他转头朝向有愧,问道:“你愿不愿意跟他走?”
“我……”有愧轻轻摇了摇头,她不能。
她的手不由放在自己胸口上,掌心下面是稳健的心跳,这颗心曾经差一点就静止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她不可能跟他走,更不可能原谅他,她已经换了一张脸,也换了一个人,难道她还要再重蹈一次覆辙吗?
不行,至少这次不行。
“我想留在这里继续跟着师父。”
“是吗?”何愈冷笑。
有愧:“因为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学会,我想继续学下去。”
何愈:“是吗?还有呢?”
有愧想了想,说:“师父年纪大,我不可能离开他……”
何愈道:“是吗?还有呢?”
人明明坐在桌边,但有愧却觉得他在步步紧逼。
她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了,难得喘出一口气来。
他的嘴边带着笑意,但她知道他其实在发怒,而且这怒火是针对她的。
她知道她的下一句话将会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如果她说错了,他一定会掐断她的脖子。
她默默攥紧了拳头,低声道:“而且爷是大贵人,身边想要一个伺候的是再简单不过了,伍茴没那资格在您面前伺候。”
“总算说实话了,”何愈笑道:“原来什么留下来学艺都是假的,怕我才是真的。”
他修长的手指搁在桌面上,手指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是握笔的,但大拇指和掌心上却有两面深茧,这是长年射箭磨出来的。老茧也是发白,和掌心颜色一致,远看并看不出来区别,只有走进了,碰到了,握手了,才会知道其中暗藏的玄机,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有愧怕了,她想保持镇定,房间里有这么多人,他不能把她怎样。
但她的脚却比她的心,比她的头脑更快反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一步并没有逃过何愈的眼睛,这个动作把他刺痛了。
就这么怕他,就这么不情愿,为什么要用受伤了的动物才有的眼神,楚楚可怜地控诉他。
他的手猛地攥成拳头,冷声道:“但这可由不得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跟着我走。”
“为什么!”有愧抬眼,直视那双凤眸,不满地质问。
凭什么,或许从前她是他的人,因为他花了几两银子把她买下来了。
但他买的那条命她已经换掉了,现在他凭什么强迫她?
“为什么?”何愈道:“难道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今天不管你乐不乐意,你都得跟我走。”他的声音近乎低吼。他愤怒极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的愤怒。
她为什么怕他?为什么不跟他走?为什么!如果是那个人,她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她说她不怕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追随他。
一个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村姑,只是眉眼间偷来了一些她的神采。
但再怎么相似,赝品就是赝品,鱼眼不是珍珠。
“把她给我关起来,”何愈低声向白梁发下命令,“就算绑也要把人给我绑走!”
白梁顿时有些难办,虽然这丫头性子不好,敢跟大哥唱对台戏,是该罚。但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姑娘,还是个漂亮姑娘,一向怜香惜玉的他不由动了点恻隐之心,便说:“大哥,您跟一个小丫头片子置什么气。依我看伍茴姑娘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师父,说的气话,再给她点时日,想明白了,想清楚了,就明白好坏了。”作为和事佬,白梁劝了何愈,马上驾轻就熟地劝起有愧,“伍茴姑娘,我这大哥一般不这样的,只是刚受了伤,性情不定。日后你好好照顾我大哥,有你好处的。”
有愧握紧拳头,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她躲在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他还是阴魂不散呢?
“给我把人绑下去,没听见么?”何愈低吼着。
白梁只得取来绳索,对有愧说了声得罪,然后将她的手给绑了起来。
粗糙的绳索紧紧地勒着她的手腕,在上面勒出一条红印。
有愧的眼眶一红,不禁要落下了泪来。
他就这么恨她吗?恨到这番田地,不择手段。
何愈冷眼看着,淡漠地说:“这事儿怨不得谁,要怪,只能怪你活该主动跟我搭了把手。”
有愧被关进阴冷的柴房。
被关进去后何愈就好像把她这个人给忘了,没来看过她,也没派过人给她送吃的。她的手捆缚着,然后拧在身后,动弹不得。月光从窗户缝里照射了进来,越过一柴火和草堆,最后照在她的脚尖上,像两汪水。
有愧静静地看着那两滩水,又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那时她多傻啊,把自己一整颗心都系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这么愚蠢的行为,落得这样的下场,不是活该么?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个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了,左边稍轻,右边稍沉,稳重而矫健。门推开后,她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何愈背对这月光站在她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在她的身上投下了一个黑暗的黑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何愈这个样子,眼睛发红,一脸颓然。
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她的身侧,那股浓郁的酒气愈发强烈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笑了一声,笑得有些苦。身体全部的重量沉重地依靠在她的肩膀上,“你的名字取得好,伍茴,无悔。她的名字取得就不好,活生生要我愧疚一辈子。”
☆、第63章柴房
在黑暗里,那抹从窗户缝隙间透进来的月光白得晃眼。
借着这月光,有愧终于看清何愈靠在她肩头的侧脸,下颚上生了胡茬,嘴唇和鼻尖往外吐着浑浊的酒气。
她的手动弹不得,想躲也躲不开来,只能挪了挪肩膀,低声道:“你醉了。”
何愈的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他哑声笑了两声,说:“我向来是不会醉的。”
说话间那双大手已经环上了她的腰,右手的大拇指抵在她敏感的腰涡上,另外四根手指指腹重重地按在她的衣衫上,那衣衫粗麻布丝线里颗粒的摩擦,在她的皮肤上按出微凹的印迹。
她眨了眨眼,吸了口气,往边上躲了躲,道:“别这样,你真的醉了。”
“都说过了,”何愈的声音有些发恼,“我都说过了,我没醉。”
酒气更浓郁了,他的手重得让她有些发痛,隔着布料,将她钳在胸前,恨不得要被她揉进他的肉里。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的贴合着,不留一丝缝隙,而他的手已经从腰际绕到了背脊上,然后将她的上身往前一松,柔软的胸脯与他的相贴,挤压得变了形。
“你……你放开我。”有愧命令道,但她的声音太轻了,还在颤抖,竟让人听出一丝欲拒还迎的味道。
“你有什么自个命令我?”何愈的脸贴了上来,与她的额相抵,两瓣薄唇若即若离地搜寻着她的唇。
在月光下,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嘴唇,他唇线很坚毅,抿在一起的时候像一条没有生命的线,很薄。她听说嘴唇薄的人都很薄情,看来这话的确没有说错。
腰际间的摩擦和灼热,让她想起以前的事儿,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惟一一个,他的手指熟悉她的身体,而她的身体也记得他的温度,这一点要比她的心意诚实得多。
这滋味其实并不怎么好受,像是在用一根受了潮的木条生火。那炙热的火苗妄想从柴火的纹理里冒出头来,可那蕴含依旧的水珠毫不犹豫地将其浇灭,最后变成一股呛人的烟,熏得人眼眶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