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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伟怒道:“本来你明明可以自然……自然的,现在要人为提前……”
江阳闭眼吐了口气,语气缓了下来:“阿雪,医生说我还有三到五个月,你要是把我气成内出血,兴许明天我就挂了。”
朱伟连忙好生劝说:“你先坐下,我好好说,好好说行吧?”
江阳冲他笑了下,重又坐回椅子里,看着他们三人,道:“我本来就没几个月了,无非提前一些,何况癌症最后阶段是很痛苦的,你们或多或少都见过亲友患癌症,那最后几个星期的日子很不好过,中国又没安乐死,与其最后那种死法,还不如利用一下,对吧?”
朱伟和陈明章都深深叹了口气,把头埋到了手臂里。
江阳又说:“张老师,我觉得你的主意很好,我只想到了行为艺术,太低级了,你说的程序正义,才是最理想的方案。只不过我不希望你为此付出这么多,能不能有一个办法,不拖累你们,计划由我独自来实施,又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张超摇摇头:“不可能,为了实现程序正义,你死后的这些事,必须要由其他人来完成。”他看向陈明章,“陈总很擅长证券投资,自然明白收益和风险成正比这个道理。”
陈明章抿嘴道:“我理解小江,我不反对利用他的死来做一些事,但是我觉得张律师确实没必要自我牺牲,你这么做一定会坐牢,我百分百相信当年替小江打官司时,你是受骗了,你不必抱着赎罪的想法来完成小江的身后事。”
“不是你理解的那样,”张超摇头说,“坦白讲,我是抱有赎罪的想法,但不只欠江阳的,我更欠侯贵平的。朱伟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确实很早就喜欢上了李静,一开始发现疑点却不申诉,是怕惹上麻烦,可是后来,我内心是自私的,我想让侯贵平的影子彻底走出李静的世界,所以才一直鼓吹调查不会有结果,让李静放弃。我欠了侯贵平,也欠了李静,如果我不能用实际行动来弥补过往,往后,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静。也许她会装作若无其事,我做不到。所以江阳,你不要拒绝我的建议,我早不是年轻人了,不会一时热血想表现正义感才说下这番话,我是个深思熟虑的人。”
朱伟抿抿嘴,没说什么,站起身走向屋外抽烟。
剩下三人沉默无言,过了很久,陈明章开口道:“你这计划不太成熟,我觉得有很多漏洞,走不到最后想要的那一步。”
张超微笑说:“这只是我短时间想出来的方案框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到最终付诸实践,还需要把每一步都详细规划过。集合我们四人之力,法医、警察、检察官、律师,我们四人都精通各自行业,都是各自的行业的顶尖人物,聚集四个人的能力,一定能让最后的方案走到那一步。”
江阳犹豫地摇着头:“我不想你们都因此惹上麻烦,那样就算成功走到那一步也没有意义。”
张超道:“不会的,我惹上麻烦是避不了的,陈总和朱伟只提建议,看看整个计划有哪些漏洞,不牵涉到具体的执行,我们要规划好彼此的口径,才能把我方的牺牲降低到最小。”
陈明章皱眉说:“可是这件事,不光你要说服李静,小江也要说服郭红霞,郭红霞有权利知道整件事,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恐怕……”
江阳摇摇头:“老陈,你把红霞看得太简单了。也许在你们眼里,她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没多少文化,除了在家带带孩子,做一点粗糙简单的工作,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可是她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从我们接触开始,她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她也一直支持我,哪怕这些年遭遇这么多事情,她从没怪我半句,从没叫我放弃。这一次,她也会支持我的。只不过,”他眼眶红了起来,“这辈子我对不起她了。”
陈明章咬住嘴唇,似是不情愿,又似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第六十六章
一个星期后,四人重聚一堂,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份稿子。
张超看了眼大家:“你们对这份修订后的计划还有什么意见?”
朱伟嘟囔着:“这么做,小江真的被扣上贪污赌博嫖女人的帽子了,这……这怎么行?万一走不到最后那一步,小江的名声岂不完全毁了?”
江阳不屑地笑道:“现在我的形象,不就是这样吗?”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张超道:“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翻盘,污蔑得越彻底,最后才能翻得越干净。”
朱伟连连摇着头:“反正我就是不同意这计划!”
江阳盯着他:“你不同意归不同意,你会照的做对吧?”
“我……唉!”他拳头空砸了一下。
江阳得意地翘起嘴角:“你以资深老刑警的角度说说还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吧。”
朱伟重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拿起稿子开口:“真拿你们没办法,那我就说了啊。”
江阳笑起来:“我早知道你嘴上说反对,这计划肯定还是用心研究了无数遍。”
“去你的。”朱伟白他一眼,一脸严肃地开口,“张律师被抓后,没有庭审前,一定要让警方完全认定你是凶手,不能怀疑到其他情况。按现在的计划看,案情很简单,并且证据彻底锁定你,你也供认不讳,通常情况下会马上把你当作凶手关起来,不会怀疑其他。不过要考虑到你是知名刑辩律师,你这样的人如此冲动犯罪,又如此配合认罪,说不定有警察会起疑,而且抛尸为什么要隔一天,为什么要到地铁站,这些问题回答得是否合情合理都是极其关键的。当然,通常证据锁定你,你也供认不讳,警方是不会再对一些不自然举动展开调查的,因为很多案子的嫌疑人都会做一些旁观者看来不合逻辑、莫名其妙的事,警察早见怪不怪,办案只求证据链,不管动机。但我们这个计划,你和小江付出那么多,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让警方在翻供前怀疑你,所以有些口供我要替你改改。另外,等张律师翻供后,警察重新调查,一定会查小江的人际关系,手机通话是必查的,所以,从今天起,老陈就不要和小江通电话了,以免被警方知道你们很熟。主要就这两点,如果没问题,我把我负责的这些事再理理,修改上去。”
张超补充说:“翻供后,我们要引导警方的调查,并且要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调查,知道真相的人越多,孙红运他们才没办法动用关系强行把事情压下去。所以在这引导调查的过程中,我们要把握节奏,不能让朱伟一早就成为警方的询问目标,要让警方在我们希望的时候再注意到他,所以朱警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不要打江阳的电话了,你可以找我,我再双方通气。”
朱伟想了想,表示赞同。
张超又看向陈明章:“陈总能确保警方会认定江阳是被我勒死的吗?”
陈明章皱着眉点点头:“我是做这行出身的,计划中小江被勒死会有双向证据,我公司就生产警方刑侦设备,自然也能用设备模拟人体力学勒死人的力度和角度。只不过有一点我……我……”他欲言又止。
江阳道:“老陈你有什么困难直说吧。”
陈明章抿抿嘴:“不是我的困难,是你的。被勒窒息而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自愿把脖子放入绳圈后,如果一开始你受不了折磨,拉住了绳子,是可以逃出来的。可是如果你忍住一分钟不动手,一分钟后,你那时因为窒息,本能地会用手拉绳子阻止被勒死,可是那时绳子已经用力太足,你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没有办法后悔。”
江阳不屑地笑起来:“前一分钟我一定能用意志忍住,一分钟后本能地去拉绳子,拉不开,正合我意,我就怕你设备不牢,被我临死前的牛劲给拉出来了。”
陈明章摇头苦笑:“这是不可能的。”
“要不把我手绑住,免得我本能地去拉,这样更保险,别让那天计划白费,又得多花时间准备。”
“不行,张老师要在警方面前承认一时冲动把你勒死,这才能有后续的各种不知所措,胡乱抛尸。如果你手是被绑住的,尸检一定会查出来,先绑住你手再勒死你,就是预谋杀人,张律师的抛尸解释警方不会信。”
江阳点点头:“在我有意识的时候,我一定会控制住自己不去拉绳子。”
陈明章又叹口气,继续说:“张律师第二天去房子里,务必记得拆掉墙上的设备,零件也拆出来,扔到阳台角落,那样看起来就像废旧的伸缩晾衣架,不会引起注意。”
张超说:“我不会忘的。”
江阳道:“以我对检察系统的了解,这份计划没有什么漏洞需要修补。”
四人又反复讨论了很久,张超把所有要点都记录下来,说:“每个步骤,每个人该说的话都不能错,我们都要记牢所有细节。”
大家都点头。
陈明章疑惑地看着张超:“你是怎么说服李静支持你这计划的?无论如何,你都要坐牢,她是你太太,无论如何——”
张超微笑着打断他:“当然,她一开始是反对的。可她理解我,最后,她还是答应我了。她在警方开始调查后,会按着计划来,我很放心她的应对,唯独江阳,你太太如果面对警方的调查……”
江阳笑了笑:“我已经说服她了——”
朱伟问道:“郭红霞那么爱你,怎么可能同意,你怎么说服她的?”
江阳含糊道:“张老师怎么说服的李静,我也是一样。至于担心她面对警方调查时的应对能力,她是个坚强老实的女人,老实人撒谎,哪怕别人怀疑,甚至提出逻辑疑点反驳,老实人也不会改口。我很了解她这一点。”
众人唏嘘了一阵,张超道:“总之,我们计划的核心就是,扩大影响,造成轰动大案,引来的调查组规格越高越好,要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到事件调查中,引导他们得知这十年的真相,最后,逼迫他们答应我提出的那个简单要求。所以,我们每个人面对警方调查时都不要急,不同的调查阶段提供给他们相应的线索和口供,不能一开始就让他们知道全部真相,不然影响范围太小,如果他们顾虑到真相的影响力,强行压下案子,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第六十七章
2013年的春节过后,郭红霞和孩子回了平康,江阳留在杭市,开始了最后的计划。
2月中旬,江阳给胡一浪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对方,他手里有几张侯贵平拍的照片,其中有拍到大领导带着小女孩进酒店的过程,要约他谈谈。
胡一浪订了私人会所包厢,江阳只身赴宴。对于安全,他们并不担心,因为江阳只带去了复印件,如果胡一浪敢在会所对江阳动手,闹出命案,这就直接翻盘了。
朱伟建议他携带录音笔或者偷拍器材,说不定会留下罪证,张超否定了这个办法,一是因为他不认为凭录音笔或偷拍器能录下实质罪证,二是因为一旦被对方发现,计划就行不通了。
果然,江阳到会所后,胡一浪让人用仪器仔仔细细搜查了他的全身,确保没有携带电子设备后,才招呼他坐下谈。
“我不是很理解你电话中的意思,你说的照片指什么?”胡一浪微笑着问。
江阳冷笑一声:“是吗,侯贵平不就因为那几张照片才死的吗?”
“哦?”胡一浪摇摇头,“我不太明白你说什么,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江阳从包里拿出复印件,递过去。
胡一浪看了眼,皱了皱眉,把复印件撕成两半扔到一旁,仰头看着他:“那么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家庭,都没有了,全部拜你们所赐。现在,我用这些照片向你们换五十万元的补偿,不过分吧?”
胡一浪不禁冷笑:“凭什么呢,这照片能说明什么问题,能当证据吗?你以前是检察官,你很清楚证据的定义。”
江阳摊开双手:“法律上当然算不上证据,不过如果有人不断向纪委、向检察院举报,还在网络上讲述你们老板曾用未成年女孩向官员性贿赂的故事,并且配上这些照片,恐怕也会多少惹出一些麻烦。”
“我们会告你诽谤,你会再次坐牢。”胡一浪冷峻地盯着他。
江阳轻松一笑:“无所谓,不过是二进宫罢了,这些照片就算在法律上奈何不了你们,我想还是会有很多人相信我的故事,尤其是,如果让夏立平得知他带女孩进酒店的照片依然留存在这世上,原因只是你们不肯掏五十万元销毁,恐怕你们这位大领导会很生气吧?”
胡一浪的手捏成了拳头,靠在嘴巴上,冷冷地注视着江阳。过了一会儿,他咬牙寒声说:“如果你非要这么做,你会再次坐牢,一个人如果坐两次牢,这辈子就废了,而且,你还有老婆孩子,虽然你离婚了,可我相信你还是很在乎他们。”他明目张胆地威胁。
江阳低头笑出了声,似乎觉得他的话很好笑,过了片刻,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说:“你觉得你们现在还能威胁得了我吗?”
胡一浪的目光看向文件,这是一份医院的诊断报告,他看了一遍后,叹息一声递还回去,抿抿嘴:“很遗憾看到你我交手这么多年,最后你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不过,这个病似乎再多的钱也没用,你要这许多钱干什么?”
“正如你所说,我还是很在乎前妻和孩子的,我被你们害得没了公职,死后也没有抚恤金,我总想给他们留点什么。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是否愿意用五十万元买断照片,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留给你们考虑的时间也不多了。”
胡一浪站起身,掏出手机,走到外面打电话,过了十几分钟,他回到包厢,问:“你这照片是哪里来的?”
江阳笑道:“不用管我是哪里来的,总之,我拿到了。”
“如果你告诉我照片是哪里来的,我们加十万元。”
“这不可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胡一浪微微皱眉:“可是我们不知道你照片的来源,你把照片卖给我们后,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否还有备份?”
“我手里的照片原件就一份,你们也该相信侯贵平当年没理由洗很多份,至于底片,在相机里,相机早就被你们拿去了。”
胡一浪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对于你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我们并不是要和你做照片的交易,只是出于同情,给你六十万元,而你,把原件给我们,我们之间的所有事,到此为止,怎么样?”
“随你们便,交易也好,抚恤金也好,哪种说法对我没有区别,钱到账,东西给你们,就这么简单。”
“好,那我们怎么交易?”
江阳道:“你们今天下班前向我卡里打足钱,我会把原件寄给你们。”
“先给你钱?”胡一浪眯起眼,“为什么不当面一手交钱一手交照片?如果你同意,我们今天就可以做完这笔生意。”
“当面?”江阳冷笑,“如果你们强行拿走照片不给我钱,我能拿你们怎么样?你们骗了我不止一次,我怎么相信你们?”
“那么如何保证我们给你钱后,你会把照片寄过来?”
“我留着照片过几个月就没用了,我也保证不会管你们三番五次要钱,这么多年下来,你们应该相信我的人品。”
“这个嘛……”胡一浪笑笑,“我们做生意没遇过全款打过去再发货的,我老板也不会同意。”
江阳皱眉道:“那就今天先给我打二十万元订金,我们过几天见面结清剩余的,这样我至少能有二十万元的保证。”
胡一浪思考了一会儿,道:“好,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