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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因为面瘫的缘故,林樊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一桌相隔的叶以谦仍旧能感受得到对面坐着的人忽然之间消极下来的情绪,抬手覆上林樊搁在桌子上的手,声音放的很柔“樊樊,你别这样说,你是天生的艺术家。”
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字扎了林樊的心,叶以谦宽慰的话非但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叫林樊的脸色更白了。叶以谦看到她这个样子有点慌,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终于将她的手牢牢地握住,有些用力,“你画的那样好……你可以继续画下去的。”
后者从桌后直起脊背,闭了闭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缺乏表情的脸上竟然带着点苦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无奈,一字一顿地纠正他,“不是我不想画下去,是我不能再画下去了。”
没等对面的叶以谦作出什么反应,林樊已经站起了身,绕过宽大的方桌将他拉起来,“你跟我来。”
一米八几的英俊男子就任她牵着,旁若无人地穿过拥挤的教师餐厅,穿过熙熙攘攘的校园,穿过因为天色渐暗而一盏盏亮起路灯的林荫路,最终朝d大连成一片的家属区走去。
这是他苦苦等待的兔子第二个家。
林樊好像一向对将他带进家里的意义没有什么觉悟,不知道因为说她对他的自制力抱持着一种极度的信任,还是压根不知道他每次踏进她家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多数时候,人们对于叶以谦的评价离不了冷静甚至冷淡这样的词,可只有叶以谦自己知道,那都是没有她在的时候。林樊是他生命里一个bug般的存在,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朝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眼神,他就已经溃不成军。
只是现在却不是个适合发生任何旖旎事件的时候。
林樊的教师公寓分在12楼,视野不算太好,不过也省去了偶尔停电时爬楼梯爬到吐血的麻烦。叶以谦跟着她进了屋,扫视了一圈,和林樊那套商务公寓比起来,这里终于依稀能够看得出有一丝生活的气息,一进门的沙发上还丢着林樊的一件长风衣,茶几上也有半杯林樊没喝完的白水。
这点烟火气息才叫叶以谦稍稍放下心来,林樊已经随手将钥匙扔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换了鞋子直接进了里屋。
叶以谦自觉地弯腰打开鞋柜,又是微微一怔,目光变得越发温存起来。
林樊的鞋柜里备着一双男士拖鞋,是上次他们一起去逛超市的时候买的那款样式。他那时候还打趣说他穿不完,哪知道她从那时候起,就做好了会带他来这里的打算。
等他循着林樊的背影跟进了书房,后者正踮着脚在一墙高的书架上来来回回的翻找。叶以谦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么,抱着手臂靠在门口静静地看她上蹿下跳地乱翻,也有点无奈。
他在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林樊是那种天生散漫慵懒的个性,整天丢三落四的,对什么都不大在意,书桌抽屉里也是一样乱哄哄的,好几次他都想将林樊拎出去,亲自给她好好整理一番。不过那时候名不正言不顺,青春期的孩子也对什么都敏感,他对她存着怕她知道的心思,连被林樊不经意的触碰都要风声鹤唳,自然也不好意思真的去管东管西。
等到重逢以后,他看林樊的公寓里什么都摆放的整整齐齐,还以为是这些年她在国外改掉了原来的性子,现在看来,原来完完全全是钟点工阿姨的功劳。
叶以谦抱着手臂一面欣赏某人忙碌的身影一面陷入回忆的时候,林樊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转身拍在桌子上,冲他招了招手。
叶以谦走近,才看到林樊找的东西是一套自己做的色卡,上面是颜色,下面是林樊字迹清秀的标注。
看得出这套色卡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卡纸的边缘已经微微有些卷曲,怪不得她一直翻来翻去的,八成是很久没有拿出来用过了。
林樊将色卡塞到叶以谦的手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指了指自己,说道:“你来考考我。”
叶以谦终于有点严肃地敛起了眉。
虽然林樊一脚踏进绘画领域和她的父亲有莫大的关系,可当初她能够很快崭露头角,却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悟性。
线条之流畅、构图之精巧,这些普通人通过反复多年的刻苦练习也能达到的技巧性的东西暂且按下不提,单说对于色彩的敏感度,林樊就要比别人高上不止一点两点。
就和有些做音乐的人天生有绝对音域、有些舞台表演者天生就是黄金比例的身材一样,林樊天生就色感极强,她眼里的世界,颜色被划分得更加细致,更加缤纷,甚至可以说,林樊眼里的世界,和普通人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因为天生如此,林樊原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就颜色调和的问题同当时的老师起了争执,林樊觉得根本就有差异的两个颜色在老师的眼里竟然没有什么区别,问过了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说没有差别,林樊觉得奇怪,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悄悄地查了不少资料,又七七八八地看了好多书,这才隐隐约约明白,原来自己看到的世界一直和别人不一样。
其中一篇论文的结尾写到,像她这样的人,眼睛是上天给的恩赐,是特别的存在。
林樊将这一句话记得很牢,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林樊考上天卓,第一次看到“特别的”奶茶店的时候,一眼喜欢上了这个名字,才开始了长达三年的买牛奶行为。
特别的存在,这话说得俗一点,大概叫“祖师爷赏饭吃”。意识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以后,林樊就对写写画画的事情越发地感兴趣了起来,拿起画笔的时候也更加地有了自信,自信到她甚至以为,早晚有一天,她也可以成为某座金字塔塔尖上的人,成为可以和叶以谦并肩而立的优秀耀眼的人。
叶以谦不明白林樊为什么忽然要他考她,可是林樊既然说了,他就认认真真地去做,大手遮住色卡下方的标注,一张一张地拿给林樊,无论他怎么调换顺序,前后几张色卡的颜色怎样相近难以分辨,林樊只扫一眼,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颜色的名称。
褐灰色、浅橄榄灰、煤灰、黑灰、暗灰、混凝土灰、石墨灰、花岗灰……有一些颜色叶以谦叫不出名字,还有一些颜色,叶以谦根本分辨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可是林樊不一样,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像一个胜券在握的女王,如数家珍地一个个区分开来。
不知道林樊什么时候关上了窗子,双层真空的玻璃窗完美地将一切噪音都隔绝在了窗外,屋子里静静的,除了叶以谦翻动色卡的声音,就只能听见林樊清爽的嗓音,笃定非常。
一套色卡很快就全都考完了,林樊竟然一个颜色都没有说错。叶以谦将色卡整理好想要还给林樊,却被推了回来,后者很快站起身,将他拉出了书房,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指了指身侧的沙发,“你再考我一遍。”
电视上正放着一个人声嘈杂的综艺节目,林樊放的音量不算小,叶以谦觉得有点吵,坐的离她更近些,不厌其烦地抽出色卡,和之前一样挡住下边的标注。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林樊的声音缺不像刚才那样笃定了,有的时候眯着眼睛看上好久才犹犹豫豫的说出一个名字,有的时候甚至在犹豫好久以后还会说错。
一套色卡考下来,林樊辨别清楚的色卡占了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
叶以谦觉得奇怪,将色卡转向自己,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也没想搞清楚林樊这究竟是为什么。
林樊看他蹙起的眉毛笑了,抬手关掉了电视,屋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看出差别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的色卡用的是德国劳尔(ral)色卡里的名字,专业相关的宝宝们看看就好,可千万不要较真哟~
第48章
这世上有一种人,当他们看到不同的颜色时,口中会尝到不同的味道;当他们摸到不同质感的东西时,耳畔会回响起不同的声音;当他们听到不同的声音时,眼前会浮现出不同的颜色。
他们的五种感官系统似乎不愿意分工的那么明确,外界对于他们某一种感官的刺激,都会自动地引发另一种或者是多种的感觉。这种由对一种感官的刺激作用触发另一种感觉的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作联觉。
而这些拥有联觉能力的一小撮人,被称作联觉症患者。
五年前林樊从车祸的噩梦里悠悠醒来,首先发现的异常就是,她开始能够看见声音的颜色。
每天来查床的护士长的声音是紫罗兰,就好像她周身的气质,宁静、优雅、温柔;她当时的主治医师的声音是黛螺,冷硬、无情、公事公办;她母亲的声音是缃色,浅浅淡淡,就像她平时最喜欢穿得那件连衣裙的颜色;而苏老爷子的声音是苍青,不听劝的执拗里带着些不可辩驳的威严和莫测。
一开始林樊以为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因为昏迷前听林正初说了一些话,之后又重重地撞到了副驾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刚醒来头脑不太清醒,这才出现了错觉。那时候林樊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走动的人本来就少,她的感觉也不算强烈,可等到后来她身体有了些好转,被转到了普通的vip病房,来探望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能看看电视,这才察觉出,原来不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
这若是安静的环境还好,可一旦人声嘈杂,各种声音都闯进脑袋里,林樊的眼前就好像打翻了一个调色盘,各种各样的颜色全都涌了上来。偏偏林樊是一个对色彩极其敏感的人,本来感受到的颜色就比别人多,身处闹市的时候到底有多难受,也只有林樊一个人能够体会。
那个时候林樊很慌,这种慌乱不仅仅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还因为几天以后,她还是终于从在公司和医院之间来回跑的苏丛卉口中听到了林正初的死讯。
虽然林正初出轨在前,苏丛卉一知道真相就义无反顾地离了婚,可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就算真的没有了爱情,也还有几分亲情在。苏丛卉和林正初冤家似的争争吵吵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离婚,一大半原因是林樊的存在,还有另外一小半的原因是时日渐长,她也对枕边人产生了一些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