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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找找看,他那个脾气,如果我们不去找他,他肯定不会回来的。”
韩立站在一旁,保持静默,并未发表什么看法。
刘明轩问道:“对了,齐欣妹子,你回过家了吗?小祖宗有没有可能去找你了?我看他一下午都这么狂躁,没准就是因为你不在旁边。”
齐欣蹙眉道:“我之前已经回到楼下了,但是没看到他呀!”
“没准他在你家门口,我们快去瞧瞧。”
齐欣采取了刘明轩的建议,连忙带着刘明轩和韩立往家赶,然而家门口并没有关灯的踪迹,他们还是扑了个空。
实在没办法,他们只好分头去找人,可是城市这么大,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人,其实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时间越来越晚,已经接近午夜了,仍旧没有关灯的消息。齐欣不好意思麻烦韩立跟着她继续找人,便对韩立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家休息吧!”
“我没事,先找人要紧。”韩立很清楚,要是找不到关灯,齐欣是不会安心的。
齐欣还想再劝韩立回家,王少业那边打来电话,说已经找到关灯了,但是情况很糟。关灯爬到了自己住的那栋公寓楼的楼顶,坐在天台的边缘处,要跳楼。
齐欣听完,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面上,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光,连站稳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韩立搀扶着,把她带过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时间很晚,小区里居民都睡觉了,所以没有什么围观群众,警方接到报案赶了过来,消防官兵急急忙忙给救生气垫充气。
齐欣来到楼下,抬头望去,的的确确看到一名男子站在楼顶的边缘。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从他瘦高的体型来判断,应该就是关灯。
齐欣四肢冰冷,浑身都在发抖,两条腿越发走不动路。关灯身体那么虚弱,只在医院里输了一点营养液,她不敢想象如果关灯没有站稳,或者忽然发生头晕,不小心栽下来会是什么结果。
救生充气垫的极限距离只有十五至二十米,大约也就是六层楼的高度。关灯住的这栋楼足足有二十多层,八十多米高,如果真的掉下来,就算正好砸在充气垫上,也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么高的距离,即便是掉进水里都不一定能活。
警方已经把现场封锁起来,韩立扶着齐欣过去,说明身份,民警把他们放了进去。
乘坐电梯上楼的过程中,齐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她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生怕自己还来不及赶到楼顶,关灯就已经掉下去。
电梯终于把他们带到顶层,韩立扶着齐欣沿楼梯又爬了一层,来到楼顶。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几名警察,还有刘明轩、蒋礼正、王少业和艾娉婷,所有人都在,齐欣是最后一个抵达的。
关灯就站在天台边缘的高台上,神情死寂,目光晦暗,毫无生机。
“齐欣妹子来了。”刘明轩最先看到齐欣,喜悦地叫出声来,“关灯,你快看,齐欣妹子来了,你是不是在等她?”
看到齐欣,王少业等人也纷纷露出喜悦的神情,“齐欣来了,你先下来吧!有什么话我们下来以后再说。”
“是啊!先下来吧!”
关灯回过身,看到齐欣时,眼里亮起一道微弱的光芒,然而下一秒钟,他看到齐欣身边的韩立,这道光芒又彻底熄灭了。
她为什么要来?如果是为他而来,又为什么要带着身边的男人?是不是她也嫌他没用,嫌他愚蠢,要用这种荒唐的方式来证明她对他的情感?
没有人知道,掩藏在他这具躯壳之下有一个多么矛盾和纠结的灵魂。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告诉自己,要活得快乐,活得自由,所以他不停地激发自己,一定要成功,一定要站在最高的地方,才有享受快乐和自由的权利。他用自己的恣意和纵情去感染身边的人,希望他们也和他一样,享受生命的快乐与自由,而不是用无尽的压力来束缚自己。
他一度认为自己是成功的,他拥有鲜花和掌声,拥有人气和金钱,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现实却给予他致命一击,毫不留情地让他跌落下来。他如今的处境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他赖以生存的音乐,为之骄傲的音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巨大的落差让他变得极其敏感,他无法接受别人眼里的同情,不能忍受旁人来可怜他,他只能用消极的方式放纵自己,麻痹自己,把身边的人都赶走,那样他们才不会再来同情他。
然而,他心里又无比清楚,如果连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都离开他,连齐欣都放弃他,他可能最终只能走向崩溃和灭亡。明明无法失去他们,却要用粗暴的方式将他们赶走,他就是这么笨拙,就是这么可悲,从来学不会挽留,学不会低头。
关灯转回来,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真的很高,下面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那么渺小。他只需要再往前迈一步,就能够粉身碎骨,结束这种境况,让自己从失去事业,失去朋友,失去恋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而齐欣,还有其他人,也不必再把他当成一只刺猬,害怕被他刺伤。
他把右脚稍稍往前挪了一点,让身体更接近边缘。
这个动作刺激到所有人,惊叫声响起。
“关灯!”
“别冲动!”
他们慌乱地叫着他的名字,脸上写满了惊吓。
关灯又一次回过身,看到他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大关关……”艾娉婷在抹眼泪,哭得像个泪人。
娉婷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东北老妹儿脾气豪爽火爆,有时也没心没肺,没想到竟然会为了他掉眼泪,他中午还打翻了她好心送来的鸡汤,难道她不生气吗?他知道娉婷是他的灯谜,可他已经唱不出歌,写不出歌了,她又何必这么伤心?娱乐圈里有那么多歌手,她其实可以去喜欢其他的歌手。
关灯的目光一转,落在王少业身上,他正扶着艾娉婷,冲着他痛心疾首大喊:“老关,你他妈给老子下来,你要是敢跳下去,信不信老子把你以前的歌全部改成歪歌,你给我下来!”
改成歪歌?这倒的确是老王的风格,自己不会写歌,但是改歪歌的本事一流。老王知道他最珍惜自己的作品,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威胁他,不让他跳楼的吧?可是,老王白天的时候不是骂了他一顿,要让他自生自灭吗?在老王心里,他还是不是他最好的兄弟?每一次他把他气走之后,他是不是还会灰溜溜继续跑回来找他?
视线再往旁边挪动,便看到了刘明轩,这位刘大妈快要哭出来似的,双手合十,不停地拜他,“小祖宗,小祖宗,我求求你下来吧!我求求你下来吧!我求求你下来吧!”
老刘果然还是天生的复读机,什么时候都改不掉这个毛病,虽然一开始容易招人烦,可久而久之就会习惯,甚至每次听到他说话,都有种莫名的喜感。公司老总把钱卷走了,老刘依然还在,还想着帮他挽回损失,他看起来婆婆妈妈,又啰里啰嗦,像个老娘儿们,其实骨子里是个特别仗义的真男人。
目光再往旁边移动,落在他的父亲蒋礼正身上。蒋礼正满脸哀求,几乎快要向他跪下,情急之下连粤语都说了出来:“知言,爹地唔该你落嚟吖!你如果有咩,我点对得住你妈咪?”
他从来都对不起他母亲,或许正是因为心里有愧,现在才更想补偿他,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有些伤害一旦形成,就再难弥补。就算他这个父亲不称职,也始终是他的父亲,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至少在他心里,是在乎他这个儿子的吧?
关灯的目光最后来到齐欣身上,她的眼眶红润,积满泪水,稍一眨眼,泪珠便滚落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湿湿的泪痕。她站不稳身体,两条腿不停地发软,往地上坐,却又被韩立搀住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哀伤地望着他,眼里闪烁着泪光,好像在无声地祈求他,不要往前走,快回来。
她还喜欢他?还在乎他吗?还是说,这段时间他的冷厉和暴躁已经令她望而却步,令她心生怨怼,终于决定离开他,投向韩立的怀抱?如果她已经不在乎他,为什么又要赶过来,为什么又用这种满含情愫的眼神看他?可如果她还在乎他,为什么让韩立站在她身边?站在她身边的人,难道不该是他吗?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他吃过很多次韩立的醋,只不过他那时心高气傲,从未表现出来。
他在看守所出事以后,曾想永远躲开,不让自己成为她心里的包袱,可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还是想见她,于是他再一次出现在母亲的墓前,让她找到他。
他把自己锁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不停在想,如果他以后再也无法创作,再也不能跟她一起并肩站在舞台上,再也无法为她改编好听的昆曲,她还会喜欢他吗?如果有一天他和她喜欢的昆曲发生了冲突,她是会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她从小到大都热爱的昆曲?
今天清晨的时候,他站在门内听到了她和韩立的对话,得知她为了陪他,耽误了昆剧院的工作。韩立让她回昆剧院,其实这何尝不是让她在他和昆曲之间做一个选择?昆曲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梦想和希望,他并没有这个自信,认为她一定会选择自己。
果不其然,中午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昆曲,跟韩立一起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冷冰冰的病房里。白森森的墙壁让他内心产生一种惶恐,很怕她会一去不回,怕她真的放弃自己,选择回到昆剧院。他越害怕,就越急躁,只能不断地发泄,不断地扔东西,而她却一直没有回来。
挨到傍晚,她还是没有回来,他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跑出医院去找她,却看到了韩立拥抱她的画面。那一刻,脑子里万念俱灰,真的只想放纵自己,一死了之。
所以之后,他来到这里,在楼顶吹了很久的冷风。
他一直都知道,她看上去保守内敛,其实身体里蕴含着一股强大的能量,只要释放出来,她就能够散发出万丈光芒。她正在悄然改变,正在慢慢释放出这种能量,将来她会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出色。当她变得耀眼夺目之时,这么一个失败落魄的他,连跟她一起站在舞台上的资格也没有了,凭什么得到她的青睐?
多么可笑,一直以来都被媒体评价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关灯也会有自卑的心理。
他感到越来越绝望,最终还是走上了天台的边缘。这种方法很幼稚,但他只想知道,她还喜不喜欢他,会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夜已深了,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依然能够看到都市里璀璨的灯光,犹如大片的萤火虫汇聚,雄浑壮丽。天空混沌一片,看不清楚星星,连月亮也没有,黑沉沉笼罩而下,大海一样的深沉,就像猜不透的人心,朦朦胧胧,浑浑噩噩。
高处风大,他站在这里,衣服被吹得哗哗作响,连头发都乱了。
几十米之下的地面上,两三个没有睡觉的群众发现了关灯,有人拿出手机对着他拍照,还有人恶意地冲他高喊:“喂,你倒是跳啊!有本事跳下来啊!”
夜晚很安静,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楼顶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民警和他的亲人朋友紧张万分,不停地呼唤他,安抚他的情绪,让他冷静,不要想不开。
齐欣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不知从哪里获得的力气,一下推开韩立,一步步朝关灯走去。
“齐欣,你要干什么?”其他人越发紧张,“你别过去,不要刺激他。”
关灯看到她走来,目光一闪,伸出手禁止她继续向前。他张口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然而微弱的气息声彻底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之中,旁人什么都听不到。
齐欣没有直接走到他身边,而是同样登上了天台边缘,站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夜风将她的秀发和裙摆吹得猎猎飞舞,有种风华绝代的美。
“齐欣!”其他人再次发出惊呼。
“你干什么?”
“你别跟关灯一样犯傻啊!”
韩立急得眼睛都红了,“齐欣,你快下来!你别傻,快下来啊!”
艾娉婷经受不住刺激,差点翻白眼晕过去。要不是王少业托着她,她可能早已瘫在地上。
齐欣没有理会其他人,转过头,注视关灯,“你想跳楼吗?那我陪你一起。”
关灯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泪痕,飘渺地说:“我没有爸妈,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我肩膀上没有责任。今天我辞职了,孑然一身,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关灯震惊地看着她,她竟然……辞职了,为什么?她在昆曲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关灯,认识你之前,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是昆曲,认识你之后,最重要的是你。以前看电视剧,总觉得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生死相随,这种桥段很矫情,很假,现在轮到自己,好像有一点明白这种感觉。”她自嘲一笑,眼泪又流淌下来。
“我们一家三口出车祸的时候,我记得我妈把我护在怀里,她的怀抱还很温暖……”她声音哽咽沙哑,“可是……当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冷冷的,很僵硬,的确是……是一具尸体。”
齐欣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说:“我爸当时还有一口气,他对我说,欣欣要好好活下去。就算爸爸妈妈离开你,你也要坚强快乐地生活,爸爸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我爸断气之前,一直在重复那句话,欣欣最坚强,欣欣最坚强……”她控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关灯眼里含泪,一瞬不转地注视着她。
其他人也沉默不语,眼中隐含泪光。
“我爸说我最坚强,可我……可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坚强……呜呜……就像你说我,那么怕死,那么怕出意外,我就是很怕,我就是一点都不坚强……”
“我工作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你要是跳楼死了,我都……呜呜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只好跟你一起跳楼……我对不起我爸……呜呜呜呜……我辜负了他对我的期望……呜呜呜呜……”
关灯抬起头,想将眼里的热度逼退,然而一滴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夜空还是黑暗一片,广阔无垠,不知何时,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出现在天空中,就这么独独的一颗星,再也没有别的星星,那或许就是引路的北极星。
人生在世,顺境逆境,沉浮漂泊,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总该有这么一颗北极星,为自己指引道路。
他的小欣欣坚强地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怎么能让她在这一个时刻,功亏一篑,辜负她父亲临死前的一腔期盼呢?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她既能像蒲苇一样柔韧,他为什么不能像磐石一样坚硬?
关灯转过身,从天台的边缘走下来,一直走到齐欣身边。他仰起头,定定地望着她,对她展开双臂,用唇形说了几个字,“下来吧!”
齐欣一时间五感交集,脸上出现欢喜悲忧的神情,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悲,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掉泪。她从高台上跳下来,扑进关灯怀里,将脸埋在他颈间,继续哭泣。
两人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如同两根紧密纠缠的蔓藤,福祸相守,生死相依。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艾娉婷控制不住情绪,抱着王少业的胳膊嚎啕大哭。
刘明轩虚脱一般坐在地上。
蒋礼正悄悄转身,拭去眼角的泪花。
韩立看着不远处紧密相拥的两人,黯然一笑,转过身静静离开了。
从楼顶下来之后,关灯一下子变得温顺了,做什么事都很配合,先跟民警回派出所登记了一下情况,接受民警的教育,再回到医院,安安分分地睡觉。
把一切都办完,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每个人都累得睁不开眼,王少业、艾娉婷等人各自回家休息,齐欣则留在病房里陪护关灯。
闭眼之前,齐欣想到韩立,这才发现韩立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他一个晚上都在帮她找关灯,她却连句谢谢也没来得及说,心里挺愧疚。
早晨起来,齐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给关灯买早点,顺便给韩立打电话道谢。
电话里,韩立的声音很轻,很飘渺,他说:“不用谢了,只要你们都没事就行。”
齐欣心里仍感愧疚,“对不起啊,让你为我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