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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觉双手合十,缓缓颔首,“不错,太后娘娘,贫僧此来正是为皇上亲征一事。”
太后顿时直起身子,倾身向前,“皇上会……出事?”
太后自是期盼慧觉能否定此话,等了许久,对面一个极淡的“嗯”却打破她的幻想,语气焦急起来,“会出何事?可会危及性命?哀家这就传信去……”
“太后娘娘不必惊慌。”慧觉不徐不缓发言,“贫僧此来,正是为化解此难。”
藏云寺被皇室供奉多年,里面的各位高僧早已都算是宣朝的半个国师,慧觉有此举并不为奇。
太后极为信任慧觉,闻言顿时放松大半,“大师有何妙法?”
……
大雨骤然停歇,转眼风轻云淡、虹光漫天,水滴自青翠叶片垂落,声响“嗒嗒”。太后细细听了半天,才不大确定道:“大师是说……要让皇后也跟去督战?”
她不赞同道:“可是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去战场的?何况是一国之后。”
话刚出太后便想起几年前亲自率兵回五宝国攻下数城的东郭璃,不自然咳两声,依旧皱眉。
慧觉丝毫不急,慢声道:“古往今来,亦从未有三十成婚的君王和十一岁的皇后。”
“这……”太后犹疑,明了慧觉的意思,自己的儿子与知漪确实十分特殊,有时她自己想着,都觉不可思议,最终只能归于天命注定。
“太后娘娘可还记得贫僧当初给皇后的批言?”
沉眉凝思,太后突然眼光一亮,又敛下,半犹豫,“大师可否换个法子?”
战场刀剑无眼,意外迭出,儿子已经让她整日担忧,她着实不愿自小看到大的儿媳也跟去让她受怕。
慧觉摇头,并不改口,只安慰道:“太后忧虑过甚,皇后跟去,帝后此行必定无忧。太后若不能决定,不若请皇后来,商议一番。”
“好。”
知漪无事正在殿中点香抚琴,琴鸣清悦悠长,似能暂时荡涤心中烦闷。
短短八日过去,她眉宇间便多了几分少女忧思,蛾眉轻蹙,香腮染愁,珠帘卷卷下正是一副少女思君的静画,触人心弦。
徐嬷嬷内心叹一声,心疼自家主子,轻声道出太后传召。知漪无意识点头,片刻后才起身,任怜香披了件薄纱便乘上凤辇往敬和宫去。
“母后。”知漪随后一怔,“慧觉大师?”
慧觉颔首,起身行下佛家礼节,“皇后娘娘,贫僧有礼。”
知漪亦按佛家回礼,“大师。”
太后不多铺垫,话语直入重点,将慧觉方才的大意重复了遍,踟蹰道:“知漪觉得……此事如何?”
太后本以为知漪就算再如何大胆听到要上战场还是会犹豫,没想到话刚落,方才还像蔫茄子般的少女顿时打起精神,眼眸明亮,“真的吗,母后?”
慧觉接上无言的太后,微微一笑,“皇后您愿意,便再好不过。”
想到之前的三月之约,知漪眸光流转,本来她就后悔当初说了三月那么久,现在慧觉大师刚好给她送来理由,她当然再愿意不过。
“母后不用担心。”知漪宽慰,“我又不像皇上,我即便去了,也是坐镇帐中,能有什么危险?如果仅仅因为我一时胆怯,而真的让皇上出了什么事,才是追悔莫及。”
太后被这几句话说服,连连点头,握紧知漪的手,“好,好。”
“贫僧这里有三个锦囊。”慧觉递去,“见到皇上后,若遇到难处,皇后可打开其一。皇后娘娘福缘深厚,凡事必将逢凶化吉,与此锦囊必定相得益彰。”
看到这三个锦囊,太后总算心神安定,嘱咐知漪收好,问道:“那大师,皇后该何时启程?”
“备好人马即可启程,半月内便能追上皇上。”慧觉停住,“至于皇后娘娘出宫一事,太后可道皇后去八仙山为皇上祈福,中途皇后改道去往南边。”
“此事哀家得好好安排。”
知漪安危至关重要,太后先传信王进宫,让他调千人精兵护着知漪赶往南方。信王起初十分反对,宣帝临走前将诸事都嘱托给他,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太后和知漪,他可不想让自家皇弟回来气得砍了自己。
信王也信慧觉的话,不过他更信宣帝的能力。以宣帝作战之能,加上这几年宣朝将士水战的训练,他自信灭海清、大师根本易如反掌。知漪前去,反倒更可能让宣帝分心。
但宣朝两个最尊贵的女子都坚信慧觉的话,加之信王妃若有若无的枕边风。信王还是无奈放行,提前派人给宣帝送去快报,亲自挑选精兵两千,让他们牢记,此行只有一个任务:保护皇后。
是以在宣帝率兵出京十二日后,百姓得知他们的皇后也随之出宫去了八仙山,说是为宣朝、为皇上祈福。
京中一片赞誉,都在称赞皇后品行,却不知他们口中的皇后刚出了京,就率兵两千,连夜赶去了此次战场——廉江。
知漪出发当日,慧觉就紧跟离开了皇宫,带着一个小僧弥立在高地,静静望着皇后鸾仗往八仙山方向缓缓驶去。
“师傅。”小僧弥好奇道,“您真的能预见未来之事吗?那三个锦囊里面写了什么?”
慧觉摸摸他的小光头,“非预见之能,不过是夜观天象加之推测罢了,那锦囊中并无一物。”
“啊?”小僧弥惊讶,“那师傅为什么要交给皇后娘娘?”
慧觉含笑,“皇上见了,自会明白为师的用意。何况为师给皇上送去的并非锦囊,而是福运。”
第109章小兵
“主子,天已经暗了,夜间不好赶路,先寻地暂歇吧。”小统领驾马向前对少年建议,少年自是换了装扮的知漪。
两日下来,小统领已对这位皇后心服口服。看上去身娇体柔脆弱得很,却硬是能一声不吭地连续赶两日的路,保护皇后他们自是义不容辞、无半点意见,但看到皇后性情如此果敢坚毅,还是忍不住刮目相看,这与他们想象中的娇弱女子形象似乎大相径庭。
“还有多远?”拉下缰绳,知漪缓缓放慢马步,目光眺向远处。
“过了这条河,便只剩里了,日前得到的传信说大军已经出了廉江,但皇上暂时还在廉江边扎营。”
五十里,知漪心中激动,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也就到了。
回望一眼身后两千精兵,还是按下情绪,他们也该累了。知漪本身也不过在凭着满腔思念在御马,其实身体早已十分疲乏。
点了点头,轻声道:“夜间渡河确实不安全,就地暂歇吧。”
闻言小统领不仅深深望了眼少年的侧颜,他们这些人都是男子,又是粗人,夜宿野外是常有的事,也早就习惯了。但对于皇后来说显然十分不便,一般的小驿站客栈容不下他们两千余人,不过皇后娘娘本可率十几人单独去附近的城镇歇息,她却没有这么做,每日风餐露宿,夜宿林间,当真叫人忍不住感叹。
这次前往战场督战,知漪只带了惜玉一人随身伺候,毕竟惜玉会武,人情交际上虽不够擅长,其余都十分胆大心细。
这些侍卫煮的膳食味道一般,惜玉心疼自家主子,本想每日另外做,却被知漪以太麻烦拒绝,惜玉只得每日变着法泡些好茶。
架上紫砂壶,惜玉跟着原嬷嬷学了一手煮茶的好功夫,动作间行云流水,于夜间篝火旁异常醒目。侍卫们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道:“宫里的宫女都像惜玉姑娘这般蕙质兰心、精通百艺?”
对自己的夸赞惜玉大方受之,张唇笑道:“我还不算什么,怜香姐姐才是真正的兰心蕙质,连太后娘娘也夸赞过的。”
“惜玉姑娘自谦了。”小统领笑道,注意到身边有几个属下看着看着脸都红了,不禁无言。这几个小子还真胆大得很,连皇后两年身边的宫女也敢肖想,不过想到他们平日连姑娘都少有看见,便也谅解了。
林木疏朗,穿过细条的枝桠可以清晰看见银月如盘,知漪立在树下,皎洁月光在周身流淌,将她映照得愈发柔美安宁。
惜玉端茶走来,看见这副情景便知主子定又是在想皇上了。
“主子。”惜玉出声,打破这片宁静,让知漪回眸轻笑,“烧些热水便行了,赶路不过这几日,非得这么为难自己。”
“反正也无事,主子总不能因为怕麻烦便什么都从简了吧。”惜玉俏声道,“奴婢身上可肩负着太后娘娘、三位嬷嬷和怜香姐姐的众望,主子总不会忍心看到奴婢回宫后受众人怒视吧。”
知漪不再争辩,饮过温热的养身茶便踩上树枝借力,轻跃几次坐到了树干。周身闪烁着点点光芒,知漪随手一抓,摊开掌心,一只小巧的流萤便自她手中缓缓飘起,惊惶飞向远处。
她想起宣帝曾为她制造过的流萤漫天和夜空‘繁星’,此时林中的流萤美景和那时相比并不差多少,但因为所处情境不同,身边也少了一直相伴的人,于她来说便显得平淡无奇。
撑腮仰望星空,知漪无意识轻轻眨眼,眼睫微抖,将星光尽收入眼底。
皇上现在在做什么呢?
……
第二日清晨,宣帝和留在廉江边的几位将领商议了一些战术,约莫一个时辰后众人告退。宣帝看了会儿地形图,走出营帐微抬首凝望碧空。
他的小皇后太过任性,仅仅因为慧觉的一句话便亲赴战场,完全忘了他的叮嘱,也不知现在……赶到了何处。
“皇上——”安德福自远处匆匆走来,“皇后娘娘那儿传了消息。”
“何事?”宣帝语气焦灼几分。
“那边传信说皇后娘娘渡澜江前夜突发高烧,昏厥在地。侍卫们将皇后娘娘送去附近镇上就医,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加连日劳累所致,至少得好好修养个六七日才行。”
宣帝脸色黑沉,转身便要去牵马。澜江离这不超过百里,快马加鞭定能在今日赶到。安德福忙上前拦住,将手中信件和锦囊递上,“来人特地说了,皇后娘娘再三强调不要让皇上赶去看她,还让人把慧觉大师交付的东西直接送了过来。皇上如果冒然去了,皇后娘娘一动气,指不定得病得更厉害。”
前一句话自是挡不住宣帝,可后一句……宣帝神色来回变换,接过信件匆匆一扫,再将锦囊握在手心,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不听朕的话,还敢威胁朕,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安德福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放空五感,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回到营帐内来回踱步,宣帝几次迈步走往御马,又收脚走回。
知漪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在宫中锦衣玉食地娇养大,一身细皮嫩肉,娇弱得很,怎么可能受的住这种赶路的速度和夜宿野外。宣帝一点都不奇怪这场高烧,只是没想到人还没到自己身边,就先倒下了。还威胁自己不许前去看望,说什么不想当延误战事的罪人。
安德福胆战心惊地看了半天,发现宣帝终于放弃了出营的打算,顿时长舒一口气,总算不负所托啊。
“将营中御医……”宣帝顿了下转口,“命人将澜江附近最好的大夫请去,身体未大好,就不许皇后跟来。”
“是,奴婢这就让人赶去传话。”
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虽然听到的只是小病,宣帝还是担忧不止,整整一日都没了心思。其他将领隐约听闻这件事,目露了然,他们皇上向来极为爱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事,还能有多余的心思才叫奇怪。
何况皇上本来是要先行过江渡海前往海清的,停阁在江边多时,可不就是为了等皇后娘娘。
是夜,宣帝仅着中衣坐在帐内案边慢阅海图志,过了一刻,手中书才翻过一页。
帐帘被掀开,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兵端着清神茶走进,待茶盏被不轻不重扣在桌面宣帝才回神,注意到小兵面貌极为陌生,“是安德福让你来的?”
小兵点头,指指自己,又指指帐外。
宣帝皱眉,“不会说话?”
小兵连连点头,目露一丝胆怯。他面容极黑,十分瘦削,宣帝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很宽大,松松垮垮靠一根腰带系紧,似是因为个子太小不得不穿了大一号的军服。
宣帝很少会将目光投在一个小兵身上这么久,让小兵似乎更加害怕,身体僵直着垂首,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安德福步入,见状忙上前,“皇上,都怪奴婢,可是他服侍不周?奴婢这就让他下去。”
“不必。”宣帝收回目光,沉思片刻,重新将书翻开,淡声道,“就在旁边伺候吧,灯有些暗了,挑亮些。”
小兵忙依言挑灯,宣帝不经意朝他身影瞥去一眼,“叫何名?”
安德福轻声道:“叫小牛,因为生得瘦小没什么力气,只能当个伙头兵。”
小牛。宣帝指间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掩去唇边笑意,满脸平静,“正好朕喜静,不会说话正好,今后便在朕帐中伺候吧。”
小兵和安德福齐齐张了张嘴,又默不作声闭上。
垂首安静伺候许久,等宣帝熄灯入睡小兵才紧随着安德福出帐,见离得远了些便急急出声,“皇上不会认出来了吧?”
“这……”安德福迟疑,“奴婢也说不准啊,要不皇后娘娘您……干脆坦白?”
他们皇上向来高深莫测的,如果有意隐藏,即便他服侍多年也难看出啊。
小兵当然就是知漪,特意把自己抹黑稍易容貌,挑了身老旧看不出身形的衣裳,还装成哑巴,可不就是为了不让宣帝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