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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婆足足高过沐芽半个头,粗壮的身体立在面前小山一般,看沐芽有了脏还不认,更只剩下一只坠子,气急下两手握了她的肩膀狠狠地摇晃,丢了命似地哭喊,“你还我来,还我来!那是娘娘赐给我的,娘娘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小魔鬼们,普遍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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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没日头
丢了这对坠子,冬婆像是又一次被踢出了翊坤宫,完全失了把握,力道大得吓人。王九急得忙去撕扯,再这么晃下去,非把沐芽这把小骨头给晃散了不可!
“住手!”
冷冷地一声喝,喝得满灶房的人声熄静,冬婆却依旧死抓着没撒手,何贵儿走过来道,“冬婆,你先莫嚷,天要亮了,惊动了管事的郭公公,大家伙儿都不好过。”
“我怕甚!”泪水唾沫横飞,冬婆伤心欲绝,“正是要请郭公公来!娘娘亲赐的宝贝今儿就这么没了,老娘要亲眼看着打烂这个小蹄子!!”
何贵儿道,“郭公公来了也得把人送到尚服局去,牵扯娘娘的东西,还得上报敬事房才能发落,哪能在此打人?”
“去就去!正是要有人做主才是!”
“你倒有理,可正是千秋节,闹出这事来,你不怕尹妃娘娘的脸面不好看?”
这一句说出来,冬婆哭哑了的粗嗓子到底安静了些。毕竟,自己不怕死却怕牵扯主子,皇后娘娘的寿辰闹出尹妃娘娘丢东西的事,在后宫伺候过主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什么罪过。闹大了,对谁都不体面。
“这么着吧,”看冬婆不吭声,何贵儿道,“看我的老脸,这孩子也是没见过世面,一时手痒。不如就让她作价赔,如何?”
“赔??”冬婆瞪圆了眼睛,满眼浑浊的红丝,“卖了她这条贱命都不值,赔得起么?!”
“三百两,如何?”
一句出,灶房里又是窃窃人声。都是后宫里的人,珍珠玛瑙哪个没见过?撇开娘娘恩赐,这耳坠子也并非什么稀世珍宝,虽说空留一个也是笑话,可就算是一对也不过二百来两的价钱。只是冬婆这个时候的气性谁也按不住,豁出命的架势,何贵儿便直接开价三百两,已是十分厚道。人群中果然起了“啧啧”声。
身旁有人动手扯扯冬婆的袖子,冬婆不耐地甩开。一张胖脸纠结了半日,终究不得不就着台阶下,冲何贵儿道,“三百两就三百两!敢少一钱,我剥了她的皮!”
“往后按月赔付。”何贵儿淡淡道,“我今儿回去就写个契书给你二人画押。”
“哼!”冬婆扭头看着沐芽,咬牙切齿仿佛要嘬她的肉,“每个月三两,敢交不够,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散了吧,吃饭。”
何贵儿张罗了一句,又往灶边去盛饭。
冬婆被人拉了几次才离去,临走又用胳膊撞了沐芽一下。沐芽磕在灶台边的碗碟架子上,好晃了一晃,王九赶紧过来扶住,幸而没摔下东西来。
人群看看无趣,都跟着散开去吃饭。
“你别急,咱们日后再想办法收拾那肥婆!”
看沐芽小脸白惨惨的,霜打了似的,一颗泪珠挂着看得人好是揪心,王九悄声安慰道,“三百两不多,等我出去了,弄这点子钱就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沐芽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直着身子半天,这一会儿才觉腰要断了似的,起身寻了扫帚来,佝偻着背收拾刚才打碎的碗。刺刺拉拉的声音割着耳朵,尖刺的疼。
收拾好碎片转回来,人们已经都盛了饭三三两两或站着或坐着在吃。来得晚的正津津有味地听人讲刚才的场面,偶尔瞥一眼沐芽,像看一只落水的小狗,并没有恶意的笑容让人十分不舒服。
灶台的角落里煨着一碗稠稠的红薯粥,上面还搁了一个金黄的小窝窝、一小撮咸菜。知道是何贵儿留给她的,一早起就盼着的早饭沐芽此刻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她没有心酸矫情的资本,不吃下去就扛不过今天。走过去端起碗,想对一旁刮锅的何贵儿道声谢,可呶了呶嘴,没出声。
出到院子廊下,就着冷风呼噜噜地大口大口吃着,待到最后一口窝窝含在口中,不知怎的眼睛忽地一酸,抬手抹了一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天已大亮,日头却到底没出来。阴沉沉的天,云朵压得很低,风一阵一阵的夹着土腥味,像是要下雪了。
沐芽站在青石旁举着捣衣杵一下一下敲打着浸了灰水的帘帐,弓着腰,大半个时辰过去腰酸已经没了知觉,小腹的痛牵扯得人几乎成了个虾米,疼得头都有些发晕。
“沐芽!去!”
一个宫女从热洗房里出来,抱着一盆帘子,冲着沐芽吆喝道。
这是热水去过污的帘子,淘洗好也要再往染池里浆一遍。沐芽赶忙跑过去,木盆落入怀中,重重地一沉,瘦小的臂膀险些接不住。往常这种跑腿的活儿都是她做,只是今天不知怎的觉得分外地重。
抱着木盆走到浆染池边搁下,沐芽把帘子提起来正是要往架子上挂,腰上忽地一闪,扑通一声连人带帘子掉进池中。
浆染池足有一人深,毫无防备之中沐芽一口水灌下去,染料的味道呛得她几乎要晕过去。衣裙浸透裹在身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水里站起来,人从里到外染成了靛蓝色。
“哈哈哈……”
笑声像是突然乍起的爆竹,难得的欢乐。
沐芽从小近视,穿越穿没了隐形眼镜,可近视依然在。这个时候,她却很庆幸,可以看不清周围那一张张欢笑的脸。
风一吹,浆水很快凝固,她像池子里突出的一尊蓝色雕塑……
……
起更入夜,憋了一天的阴云没有飘下雪花,却悄悄散去,露出了月亮。
劳累了一天的宫人们都早早关了门歇下,院子里静悄悄,偶尔有掩不住的一两声鼾声。灶房里封了火,灶台上乌突突的温热。沐芽坐在小凳子上捧着湿漉漉、拆洗下的棉衣,就着微弱的热气,熏着。
幸亏早起她没有把两件罩衫都穿上,否则此刻她连个衣裳都没有。今天浆洗池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管事太监郭林,只是当时冬婆离得很远,沐芽也说不清究竟是谁推的她。法不责众,郭林骂了几句,又赏了一盆热水给沐芽擦洗,就算了事。
棉衣拆了,罩衣贴着内衣,薄薄的两层,即便是坐在灶坑边,依然从里到外,透心凉。若是别的女孩早就该做病了,可沐芽没有。她向来如此,心急害怕的时候会发烧,可真的病,却很少。现在最难忍的是肚子痛,努力想攒一丝热气捂一捂也被怀中湿冷的衣裳夺去。
冬婆不许她把衣裳烤在火炕边,封了的灶火虽没有力气也聊胜于无,一夜不睡也得熬着,毕竟,沐芽不能再指望自己攒钱买新的棉被和棉袄,要把这个熏干,重续上那团旧棉花才不会冻死。
想起今天何贵儿给她应下的契约,沐芽叹了口气。其实宫里的月钱还是很可观的,一般的小宫女跟着管教嬷嬷的时候月银是二两,逐级往上增加,到六局的女官能有月银二十两。浣衣司虽是冷衙门,可每个月小宫女也能有三两。只是,分配到这里的管事太监们也是不讨喜,都指望弄点银子出去打点攀高枝,不指望的也要弄些养老的钱,所以总是想尽办法克扣手下的银子,这一来,七扣八扣难得存下。
可那契约是三百两,即便一个月满得三两,也要一百个月。沐芽头疼得想不出那是多久,只知道她签下了卖身契。卖给冬婆。
忽地一阵风劲,灶房的门被吹开,沐芽吓了一跳,起身把衣裳搭在米架子上,走去关门。
一抬头,月亮那么近,不由走出去,靠在廊下。皎洁的月光如此安宁,沐芽看着,心想不知道跟现代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时候的月亮……
一样的月,不一样的人。
不知穿越后那原本的身体,那个牧芽,是死了还是失踪了?死了还好,如果当时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会不会吓到哥哥?
一想起林侦,沐芽鼻子酸酸的,低了头……
伤心不过一小会儿,沐芽就又惦记起房中湿湿的袄裙,正要转身,忽地被人从身后紧紧裹住,大手捂着她的嘴巴,惊恐的声音一点都出不来。
毫无防备就落入身后的怀中,那人力气好大,几乎是将她双脚离地抱起来就往院后去。沐芽心道,遭了!这是白天的气还没出够,夜里还要打她!
沐芽用力踢打,可她这点子力气在铁箍一般的怀里像是小猫挠痒,那人的脚步连顿一下都没有,很快就把她拖进了柴房。这一日的屈辱,沐芽恨得真想拼了命!可深更半夜,自己要硬来恐怕这把小骨头真的要被撅折了。想起之前有一次因为自己不懂规矩被关到柴房,那一通针扎,疼得她头顶直冒冷汗。
好汉不能吃眼前亏!一被松开,沐芽立刻开口想要求饶,不待她起身,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芽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小魔鬼们都好给力,本文开张三天以来收到的礼单如下:
这么彪壮的礼单,好像小排挡前挤了一排豪车。基友说哇啦擦,不看渣数据以为你要火了……
咳咳,来吧,相亲相爱,管他爱谁谁谁。
没事不潜水,留言是个好习惯。
☆、郎骑白马来
黑暗中这一声唤这么熟悉,心底里的记忆像电击了一般打得沐芽一个激灵!一屁股跌坐在柴垛子上,这是幻觉还是见鬼了??
“芽芽,我是哥哥!”
两只大手握着她的肩,压在喉中的声音比以往更像一块磁铁一样紧紧吸引着她,可夜这么黑,黑得沐芽根本看不清眼前这张脸,听着这声音,动都不敢动,她是太冷冻出了幻觉?还是睡得死在做梦?如果真是梦,就先别醒……
看她怔怔的,呆得像一尊小雕塑,无论他怎么叫,她也不醒。无奈,那人起身把柴房的门打开一些,皎洁的月光照进来,正映在他的脸上……
干练的短发变成了高束的发髻,青丝垂肩托显着脸庞的棱角更比从前清俊了几分;宽额剑眉,眼深凹,鼻峰英挺;好看的唇形不能笑,一笑,左腮边就会出现一个的酒窝,温柔如水,把他酷酷的气质瞬间糟蹋干净。所以他很少笑,那个酒窝在很早以前就成了沐芽的专利,只有在她面前,哥哥才不会遮掩。
此刻他唇轻抿,抿出腮边那一个淡淡的痕迹,沐芽怔怔地看着,刚刚提起的一口气憋在胸口,憋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此刻忽地泄了去,浑身的痛突然塌了下来,嘴巴一瘪,“哥!!”
眼见她扑了过来,林侦忙俯身接住,“芽芽!”
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沐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冰凉的身体早就不知道冷了却又开始抖。恍惚中,沐芽觉得自己一定是掉进浆染池里死掉了,所以她又穿了回去,穿回哥哥身边……
小东西力气这么大勒得林侦有些痛,可这痛这么真实,让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总算找到你了!来,快让哥看看。”
自从上了高中,哥哥就再没有抱过她,此刻埋在他怀中,沐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赖皮的小狗一般惬意得不肯抬头。
看那小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林侦心一热,手臂又箍紧了些。冰凉的大手轻轻抚摸,才惊觉这刚从灶房里出来的身子一点都不比他温度高,薄薄的罩衫下已经是瘦弱的肩头,“芽芽!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不问还好,这一问,那原本在他怀里努力取暖而不自知的人一下子委屈像开了闸的水,“哥,哥……”
她从小就是个笑娃娃,人软,骨头却硬,很少哭,这一声拖长的哭腔吓坏了林侦,“芽芽!出什么事了??”
“她们欺负我!”沐芽恨恨地咬牙,“污蔑我偷东西,还把我推到浆染池子里!我没站稳,呛了一口水,现在,现在我肠子都是蓝的!我只有一件棉袄,都泡透了,没办法只能拆了洗,刚才我正……”
沐芽只管抱着哥哥控诉,还没说到卖身契的地方手已经被他从身后打开。看哥哥解开黑色的夜行衣,连着棉袄脱了下来,沐芽嘟囔道,“哥,我的棉袄在灶房烤着呢,明儿早起就能穿了……”
嘴上这么说着沐芽却是很乖地抻开胳膊配合他,那棉袄带着热热的体温便围了过来。林侦把宽大的衣襟掖了折,弯腰给她结腰带。沐芽低头看着,想起小时候去滑雪橇,哥哥也是这样把她像粽子似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的棉袄宽大好多也厚好多,沐芽一下子就像掉进了棉花堆里,好暖和,抬头看,哥哥像瘦了,“哥……”
林侦把黑色罩衣抽下来穿上,“这就够了。我不冷。”
哥哥这话沐芽倒是信的,军校出身的人冰天雪地经常冬泳,除了必须要求的作训大衣,寒冬腊月连羽绒服都不穿,总之他就是铁打的。
“来。”
沐芽正愣愣地回忆着过去,听哥哥叫她一声,回神看他正张开着手臂,沐芽乐了,赶忙蜷进他怀里。棉袄里存留的体温更贴了身,还带着淡淡熏香的味道,沐芽不自觉就把脸埋进厚厚的衣领里。
“暖和了么?”
“嗯。”
听她应了一声,懒懒的,果然像炕头上暖暖和和的小猫。林侦这才放心,低头看怀中,这才发现原本过肩的个头现在只能够到他胸口,小脑袋上卧着两只圆圆的丫鬟髻,蓬松的刘海儿遮着白皙的额,月影下,那长得令人发指的睫毛毫无意外地在鼻侧投下绒绒的影子;裹了他的大棉袄,小腰身依然瘦得一把就能握住。
看着这娇小青涩的身型,林侦不觉蹙了眉,“好容易长大,这是又缩回去了?”
哥哥的声音好无奈,沐芽扑哧笑了,仰起脸。
她的眼睛不算大,可天生睫毛又浓又长,假的似的,一笑,弯弯的月牙;细皮儿的脸颊上多了一点婴儿肥,一抿嘴,嘟嘟的;发髻上的头绳垂下来,坠着两颗小珠子,晃晃的灵俏。
林侦歪头端详着,声音里不觉就充满了笑意,“这两个小揪揪倒是很适合你。”
自从来到这里沐芽就没有找到镜子,从旁处也借不来,自己这身打扮便只在水池的倒影中看到过,此刻被哥哥笑,她撇撇嘴不服,“总比小时候你给我梳的朝天揪好看!”
那是快乐的童年里最不堪回首的,而偏偏他们有很多这样的照片,胖得莲藕一样的沐芽被哥哥牵在手中,细细的发很努力地被扎在头顶,开了花洒似的,那形象和年画上的胖娃娃一样,丑得很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