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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那天赶上宁小诚他们一帮孩子聚堆儿在公园假山后头抽烟,都是参加完高考每天无所事事的穷小子,闻声一个个按了烟头,身手矫健如同虎狼跃出去帮忙救人。
这些虎将们身手甚是了得。
水性都是小时候穿裤衩儿在八一湖练出来的,那时候虎将们还小,家里大人忙,没工夫搭理他们,闲着没事怎么办,组团游野泳去。
八几年的老北京高人很多,啥叫高人,就是玩儿东西能玩出花儿来的人,小虎将们一个光溜溜赤条条站在湖边,有人给他们指点迷津。
孩子,头一回来游泳?
小虎将们齐刷刷点头。
这可不比你们那游泳池,这地方水深,没边儿,人也杂。要下水,你得会看。
小虎将们虔诚发问,咋看?
高人手一指,指着人头密集的水面。
哪儿人多往哪儿跳,人少的地方,别逞能。
跟在人屁股后面游,你得会看气泡。
大气泡,别慌,那是人家放屁了。要是一连串小泡泡,赶紧掉头跑。
小虎将们更加虔诚,为啥跑?
高人拍着他们的小脑袋瓜。人家蹲水里撒尿,你不赶紧跑,等着洗澡哪!
小虎将们如梦初醒,纷纷跃入水中。
烈日下,昔日虎将脱了背心儿,一个一个噗通噗通像下饺子似的跳进湖中,没多大功夫,就掳着蒋晓鲁和她妹妹的脖子上岸了。
蒋晓鲁的妈妈跪在岸上,抢先搂过呛了水的小女儿,对着虎将们连连道谢,一帮半大小子,甩了甩头上的水,颇有些当雷锋的光荣感。
“没事儿,您赶紧看看她吧,翻过来拍几下,吐两口水就好了。”
湖不深,只是小姑娘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的,让蒋晓鲁她妈十分心疼。
待蒋晓鲁被人哆哆嗦嗦捞上来,惊恐心情尚未平复,她妈抱着她妹,心里恨的,对着她上去就是一巴掌。
没打脸,拍在后背上,也不知道是她妈劲儿用大了还是她吓着了,蒋晓鲁没站住,脚下踉跄往前一扑,猛地打了个嗝。
嗝——
顺带着,还吐了口水出来。
宁小诚和陈泓他们没忍住,差点笑出声。配上蒋晓鲁那副傻呆呆的表情,简直能乐岔气儿。
笑着笑着,虎将们又觉得蒋晓鲁有点可怜。
她妈一只手搂着她妹妹,一只手指着她:“让你看一会儿,这么点时间都看不住,你还能干啥?”
蒋晓鲁低着头,厚蓬蓬的头发粘着草儿,光着脚丫子,鞋早在水里蹬没了,闷着不吭声。
周围围观的老人纷纷劝杜蕙心:“孩子都没事儿,就别说她了,小可怜儿也吓得够呛,赶紧回家了。”
救了人的虎将们自觉站在这里有点尴尬,就自己穿了衣服,该干嘛干嘛去了。
这事这么多年过去,蒋晓鲁早忘了。
可今天一看见宁小诚,就又想起来了。
她不臊自己掉进水里她妈打她那一巴掌,反正打也打皮实了,早习惯了,她真臊的,是自己被捞上来之后,宁小诚他们看她的眼神。
同情的,嘲笑的,忍俊不禁的。
呸!
蒋晓鲁不禁暗骂自己,又不是少女怀春,更不是啥光荣事,撞个车有什么可激动的。
一直进了公司电梯,蒋晓鲁脑子里还在盘算,跟宁小诚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虽然撞了熟人车,可人家大度,没要你赔,但是以后肯定也是要找个机会还回去的。嗯!
想到最后,她还很坚定的给自己加了个叹号。
晓鲁为人仗义,多年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债。
她虽这么想,可宁小诚却实实在在地觉得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最近有只新股,他盯了很长时间,昨天上市他蹲了半宿美交所的大盘,又困又乏,就想赶紧回家补一觉。
车一路沿长街熟门熟路拐进一个戒备森严但并不太显眼的大门,七绕八绕停在一幢小楼前。
小诚父母的家,在这一带占地面积颇大的后勤院里。
当初后勤部给建的住宅楼,好多年的历史了,小诚在这出生,在这长大,穿着开裆裤在筒子楼里挨家挨户偷吃过东西,也跟着小伙伴一起踩着绿解放踢过足球抖威风。
现在长大了,离这片儿远了,回来看爹妈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但是并不影响小诚同志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哪。
上楼拿钥匙开门进屋。不出所料,家里没人。
屋里只有老宁同志的鱼缸开着水泵在嗡嗡作响。小诚看了看,随手往里扔了把鱼食儿。
鱼食是老宁的独门秘制,新鲜海虾打碎的虾泥,混着酥皮点心渣。
小诚喂它们的时候很惆怅,用手指敲了敲玻璃,低啐:“你们他妈一天天吃的比我都好。”
几尾鱼从水里跃出来,像跟他示威,欢腾的很。饶有兴致背手观赏了一会儿,小诚仰在沙发里,开始闭目养神。
隐约快睡着了,传来开门声,小诚母亲站在门外,看见他吓了一跳。宁小诚睁开眼睛,也有点意外:“您怎么回来了?”
他妈妈更意外:“你怎么也回来了??”
把钥匙放在门口,母亲低头换鞋:“刚在楼下看见你车我还没敢信,大白天的。”
小诚打了个呵欠又躺回去:“困了,懒得回去,来躺会儿。”
“我手机落家了。你昨儿又跟人出去喝酒了吧,眼珠子都红了。”他妈妈很了解儿子,自顾自去屋里取东西:“都这大的人了,还天天让人惦记。”
“我在楼下看你车头有一块掉漆,跟人撞上了?”
小诚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停的时候没注意,蹭花坛上了吧。”
“蹭上了?我看可不像,不是闯祸了?可千万别撞上人。”
小诚哎呦一声,烦的够呛:“老太太你可真是爱操心的命。告诉你没事儿没事儿,赶紧走吧。”
宁小诚的母亲段瑞女士是个资深妇女干部,级别不低,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在外面颇有领导威严,是个风风火火霸道性子,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爱管事儿,前年查出乳腺瘤,做了手术,休了几个月,这人,尤其是他妈这种事业型的女强人,一旦不能工作脱离了岗位,总愿意胡思乱想,看哪都不顺眼,啥都愿意掺和掺和。
在家里,小诚他爹处处让着,小诚则是能避免正面交锋就尽量避免。
他妈似乎也觉得自己管多了,叹口气,刚要穿鞋走,想了想又回来坐下,端出平常在办公室和人谈话的架势。
“儿子,妈想跟你说件事。”
小诚以为老太太有要有用钱的地方,看她神情严肃,坐起来:“您说。”
“前一阵你张姨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条件特别好,是她以前的学生,美院当老师,高材生,在国外还留过学……”
小诚点了根烟,心不在焉。
“妈,张姨家那小军多大了?”
段瑞一顿:“好像比你大两岁。”
宁小诚皮笑肉不笑,淡淡地,显然不太上心:“她家那儿子也打着光棍呢,怎么还有这闲工夫惦记我啊。”
“你看你这孩子……”段瑞很不满。
说的那姑娘,小诚知道,之前跟张小军谈过,没两个月姑娘怀孕了,张小军怕担责任,瞒着家里哄那姑娘做了流产,就断联系了。圈子里传的风言风语,没几个不知道的。
宁小诚是个不爱在背后说闲话的人,从小老宁就教育他,大男人,嘴别太碎,像个娘们婆婆妈妈,遭人烦,也干不成大事。
母亲不知道这其中缘由,还挺热情,小诚也不想说,应上两句,让老太太知道自己心思不在这上面就得了。
母亲看小诚那个态度,也知道他不爱听,起身走了。临走时嘴里还絮叨:“三十多岁的人了……天天在外头扯,你就扯吧,我看你还能扯出什么花花来。”
宁小诚能扯出什么花花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回顾生平。
小诚今年三十二岁,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个儿高,长的精神,人也仗义,学金融出身,摸爬滚打在圈子里折腾这么多年还算有点头脑,业余鼓捣几支股票和基金,有个不务正业的公司,算上自己一共十来个人,偶尔给人家打打零工,专业是混日子。
没成家,没孩子,没正经谈过女朋友,年轻有为的光棍一条,人缘还算可以,有几个好兄弟,投怀送抱的姑娘也不少,日子过蛮滋润,但想想,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啥?缺了点儿生活的朝气,和奔日子的积极劲头。
其实要仔细说起来,他前半生,还算过的挺丰富——
第三章
宁小诚是很会赶时髦的一批,在同龄人积极努力准备高考时,他受资本主义电影和游戏的荼毒,一心想要出国。那时才刚跨世纪,两千年赴美留学热,又是培训英语又是参加训练营,折腾了整整半年才收到美国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候同龄有出国想法的孩子很少,小诚爹妈很为儿子担心了一阵。
国外大学和国内本科制度不一样,讲究修学分,修满就能毕业,在国外举目无亲,宁小诚也着实过了段苦日子,租过房子,刷过盘子,受过歧视,也被老外指着鼻子骂过。
每年假期回来探亲,也曾经想过要不就不回去了。好不容易熬了五年,修完本硕学分,零六年终于毕业,在大家都以为这孙子得留在美国赚美金娶洋媳妇的时候,宁小诚打着被褥卷儿,拎着俩箱子回来了。
这可真稀奇。
有好事者勾着他脖子问他,不怀好意:“诚儿,怎么就回来了呢?国外不好混呐。”
小诚砸吧着嘴里软包的大前门,狠抽两口,随口应和:“不好混,不好混。”
好事者幸灾乐祸的走了,心想,呸!管你在外头喝了几年的洋墨水,还不是低眉顺眼地回来,哥们这几年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强了不知多少倍!
宁小诚是个聪明人。
抽完那根烟,二十出头的小诚慢吞吞碾灭烟头,也甭管那些人怎么等着看他的热闹,总之,他是有自己想法的。
回家之前他也仔细盘算过。
留在国外,天天汉堡牛排,在银行或者信托公司找个职位,过个中产阶级的小日子,搞台本田或者福特的汽车,周末坐在公园里喝咖啡看报纸。按照美国现在这个经济发展趋势,搞不好哪天引发个金融危机,第一批倒在战场上的,就是他们这些研究按揭证劵学金融的。
那时候再灰头土脸回家,名声可就难听了。
要是现在回来,炸酱面烙油饼,穷也一天富也一天,身边都是说中国话耍京片子的兄弟姐妹,没事儿晚上弄顿大排档,万一将来混的人模狗样,娶个媳妇,生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或者闺女,日子忒圆满。
回来以后,他爹妈心里虽然遗憾,但还是十分高兴。尤其是老宁同志,赞赏的拍着儿子肩膀,郑重嗯了一声,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苗苗。
说说,你回来有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