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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点没怎么动,她们肩并肩盘腿坐在落地窗前,聊到过去,聊回现在。
程隐的脸色越来越晦暗。
“你会不会怪我……”程隐的声音低若蚊鸣,或许是知道答案,没等秦皎回答,她垂头,发丝滑落挡在颊边,自问又自答,“如果你怪我就好了,为什么不……”
秦皎侧眸,“说什么傻话。”
她伸手将程隐揽过来,程隐没有半点抗拒,侧身埋首在她肩头。
“比起你问我这个,我更想问你为什么要自责。”秦皎叹了口气,“如果早知道,当初你出国前我就会拦住你。”
那一年糟乱荒唐,程隐说要出国留学,她真的以为是留学,还为程隐能想开松了一口气。
临行前程隐拉着她把从前念书时常去的地方统统去了一遍,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还把积攒下的钱全都给了她,当时就应该留意到的,如果注意到反常,就不会有后来的久别。
“……我真的好恨。”从肩头传来的声音低闷。
秦皎抿抿唇,拍了拍程隐的背。
窗外明亮天光,和她们第一次有交集的那天一样。
在遇到程隐之前,她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从小内向腼腆,别人多跟她说一句话就不自在得不得了,于是总被人左一点右一点欺负。
高一和程隐同班,程隐话不多但性格不好惹,再刺的刺头碰上都要绕着走。开学两个月,她们毫无来往,如果不是轮到一起值日,她们大概永远不会有关联。
下着雨,同组的两个女生放学马上脱了校服,里面一套私人衣服花枝招展,拿着粉扑在走廊窗边补妆,整条走廊,还有廊前一块校内停车场,全成了她一个人的任务。
两个女生好不容易动两下手打扫卫生,结果却把垃圾桶碰翻,半桶垃圾倒在水沟里。
她们两手插兜,翻着白眼瞧她,说:“看什么看,垃圾倒进水沟里不知道用手去抠啊?!”
她尴尬得手足无措,还有点害怕。
是拿着扫把的程隐一脚把可乐易拉罐踢到她们面前,站在后门边冷嗤,说:“你们怎么不用手抠呢?倒是净让别人做这种事。”
那两个女生敢欺负她,不敢欺负程隐,被呛得哑口无言,老老实实把自己弄翻的垃圾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算不算解围,但程隐没有和她说话,皱眉扫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回教室继续扫地。
她从那天开始注意起程隐。
她发现这个人很奇怪,成绩挺好,可是话少,乖戾,实在不好相处,对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八卦、聊男星、聊学校男生的女生们没有兴趣,总是独来独往,谁都不搭理。
再有交集,是有一次下午第一堂课之前,午休打扫教学楼后的人把卫生用具落下,拿回来的活又落在了她身上。她去教学楼后找回扫把和垃圾桶,程隐忽然出现在墙头,一条腿跨进来,看见她明显愣了下。
程隐就那么骑在墙头,问她为什么在那儿。
她答了。
然后程隐像前一次一样皱起眉,说:“你怎么总是被人使唤?”
再然后,班里换座位,好巧不巧她和程隐同桌。
谁上课无聊拿橡皮扔她,程隐直接把整个笔袋砸到他脸上。
谁在她的椅子上做手脚让她摔倒,程隐连课桌带凳子一起给他扔到门外。
谁往她抽屉里放装满垃圾的塑料袋,程隐当着全班人的面把塑料袋里的垃圾抖出来倒在他课桌上。
没有人再敢作弄她,没有人再敢欺负她。
她们来往渐多,但她还是对程隐知之甚少。
程隐爱去她家,她爸爸严肃古板,却很喜欢程隐,每个周末她都会带程隐回去,她爸会让她妈张罗些菜特意煮给程隐吃。
第一次在她家过夜的时候,程隐耍赖从她爸那讨了半晚米酒,喝完脸红扑扑,晚上她们俩并排躺在床上,程隐说:“好羡慕你。如果我也有家就好了。”
她知道程隐心里有事,她不敢问。
直到后来某一天,晚上九点程隐突然发消息给她,说:“你来接我好嘛,我身上没带钱。”
她按地址,去到一个看起来很高大上的酒店外。程隐穿着不像生活装的裙子出来,一句话不说,直直走到她面前抱住她。
从那晚起她才知道,乖戾嚣张什么都不怕的程隐,原来在另一个环境里有着另一种日常。
会有人过生日,所有座位独独少程隐一张椅子,或者餐具,或者盛蛋糕的盘子。
会有人前一刻笑脸相迎,下一秒程隐身边陪着的人不在,立刻换一副表情。
他们不停地用各种细节差别对待,去告诉程隐——“我们和你不同”。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圈子,程隐就是那个“被按着头蹲下用手去水沟里抠垃圾”的人,在心理上一直历经这样的暴力。
因为程隐感受过痛苦,所以更加懂得别人的痛苦。
做比说难得多。程隐总教她只要还击就好了,然而有些事,哪里是还击就足够解决的?
就好比程隐自己,用了十多年,也仍旧没能够摆脱恶意。
……
“我不会放过舒哲。”程隐埋在秦皎肩头,咬牙说,“哪怕豁出命……”
秦皎扳过她的肩,和她面对面,“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重要。就算没办法制裁他,也要好好地过,答应我。”
死胡同不能钻,否则一辈子除了累,还是累。
程隐半晌没说话,秦皎皱眉,捏着她的肩用力,又重复一遍,“答应我。”
许久,程隐才低垂眼睑,喉间沉沉应了声:“……好。”
秦皎松气,听她答应竟放松下来,尽管此刻公司里邮件传得满天飞。
顿了一顿,秦皎告诉她:“沾有舒哲体液的布料,我没有扔。我当时把东西交给了那年搬到近郊的科研实验室保存,在他们提供的环境下最多能保存九年。”
秦皎抿了抿唇,“我一直想,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为自己讨回公道,我一定会站出来。但我不知道九年够不够,又能不能有那天……”
九年过去五载,如今一切还是茫茫。
程隐眼睛亮了一瞬,又沉下来,“一定可以。”
握住秦皎的手,程隐深深吸气,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回来……没有别的原因,舒家!舒氏有猫腻——”她捏紧秦皎的手,“他们在国外洗钱!”
发现这件事是个意外。
程隐和容辛参加某个私人画品拍卖会的时候,看见了一副画,被人以不合理的高价买走。之所以说它不合理,是因为那幅画只是某个有名作品的仿品,真正的真品去向一直说法纷纭,而仿品的价格远远超出了正常值。
虽然有消息透露说,买方对这副画期待很高,所以给价爽利。然而这种“由于我觉得它是真品所以我愿意多花点钱”的态度并不能说服容辛。
因为真正的真品容辛见过,他的外公是个收藏家,那幅画很早的时候就进了他外公的收藏室。碍于财不外露的道理,一直很低调。
一开始以为买家是个有钱没品位的主,后来才发现问题不在他身上。
作为画家,和画相关事情接触的几率比普通人大得多,容辛参加好几次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不同画品拍卖会,都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高价买不值得买的画,而出售方是同一个英文名字。
容辛察觉到其中有猫腻,但与己无关,只是内心多了计较并没打算去管。好巧不巧,之后某场拍卖会结束后,无意间却在某间酒店撞见两个人碰面,一个是当地有名的拍卖师,当天结束不久的拍卖会就是他主持进行,另一个则是程隐认识的人。
程隐当时脸色都变了,她说:“那是舒家的管家,我见过他。”
听过她所有从前旧事,容辛当然知道舒家是个什么东西,也了解这两人会面意味什么。
而后派人去查,沿着舒氏这个方向深入,果然顺藤摸瓜发现了很多东西。
舒氏的钱大概并不全部干净,是以要费尽心思把钱弄干净。
比如被他们发现的这一方式——拿出一副价值没那么高的画拍卖,派人花高价买回去,通过买的人一来一往,见不得光的钱过了明路,就成了有“正当来源”的钱。
“但是证据不够。”程隐拧了拧眉,对秦皎说,“我回来也是为了看能不能在国内找到他们更多的马脚。”
她去留学是个借口,原本是想,远离这里,远离那些人,去别的地方过安稳生活。后来的遭遇以及遇上容辛,全都在她意料之外。
是天意让她碰上这些,天意要她知道舒家的龌龊。
自己送到她面前,她没办法置之不理。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她不会回国。
一切都是天意。
秦皎听程隐说,眼里略有怔然。
程隐握着她的手让她放松,说:“我一定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容辛会帮我的……我救了他,他不会敷衍我。”
。
程隐请人去查,给同城晚报员工的工作邮箱群发邮件的人是谁,不出一天就查到了结果。拿着表上的资料内容,她乘车前往段则轩的公司。
在门口打电话给段则轩,不消两分钟便被放行,程隐到楼上办公室,沈晏清碰巧也在。
“你怎么会……”
段则轩含笑打招呼的话没说完,程隐快步到他办公桌前,一把将几张纸拍在他面前。
“麻烦段总看看,这位是不是你女朋友?”程隐眼里冒火,语气冲的很,教段则轩愣了愣。
沈晏清见势不对,坐直身子。段则轩看过纸上的内容,皱了皱眉看向程隐:“我跟她已经分手了。什么情况?”
纸上印有照片,那张脸他不陌生,小姑娘的脾气和名字“张予绢”完全相反,上回还在游乐园冲他发了一通火,连累了秦皎。
程隐笑不似笑,“段总好大的魅力,分手的前女友飞醋都吃到天边了!”
沈晏清站起身,到她身旁,被她挥手甩开。
段则轩拧眉:“怎么回事?”
“你的前女友给我们公司所有部门群发邮件,现在秦皎已经不能正常上班了。”程隐冷笑,“我麻烦你们这些人一下,眼神能不能好一点,什么女人都下得去手你也不嫌倒胃口!”
段则轩脸色一变,还没说话,沈晏清问:“……是那件事?”
“能不能不要打哑谜?”段则轩半带怒气半带不悦,“说话说清楚。”
程隐深深吸了口气,心口汹汹烧着一团火。
沈晏清是知道的,自然一猜就猜的到,段则轩虽是同一个圈子的,但并不清楚,还不如当年学校里那些八卦学生知道的多。
但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现在整个公司都拿这件事议论秦皎,在秦皎的生活圈里,它成了公开的伤疤。
“是。”程隐压抑怒气,眸色和语气一样沉,“舒哲强了秦皎,现在我们公司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这件事——”她冷冷看向懵住的段则轩,“这些全都是拜你那个前女友所赐!”
这件事这个张予绢是怎么知道的,暂时还不得而知,可能人为告知,也可能她对秦皎进行了深入调查。不管是怎样,邮件是她发的,事情是她做的,这一点确凿无疑。
程隐忽然觉得累,把纸团成一团扔到段则轩面前,不想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沈晏清拉住她。
程隐用力挣了几回,挣不开,火气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