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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青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脸很臭。
身后无紫非杏背着大麻袋一路暗笑,再让公子不信邪,这一出门,整个盛京连条狗都看不见。
就如此刻。
乔青刚刚拐过这一条冷冷清清的街道,眼看着下面这一条上人来往去川流不息。有年轻的丫鬟和卖花的小贩讨价还价,有娇美的闺秀掀开轿帘观赏风景,挑着担子的老翁沿路叫卖着瓜果蔬菜,有讨喜的小二在酒楼门前欢送着客人,有豪华的马车载着富贵的大老爷穿过闹市,也有板着脸的父亲怒斥着自家不听话的孩童“你要是再敢闹,修罗鬼医就要来了!”
“哇”小孩嘴巴一瘪,瞬间抱住他爹大腿“不敢了,狗蛋不敢了。”
“嗯,快跟老子回家!那修罗鬼医可吓人了,一身红衣裳血一样的,长的那个漂亮就像艳鬼,妖里妖气的朝着你笑,你的小命就要被勾走了!”
“爹爹爹”
“干嘛?”
“修修罗鬼医真的来了。”小孩拽着他爹裤腿子,胖乎乎的小手一指。
满街人都停了下来,顺着这一指看过去。此时的街道尽头,正有一少年环胸而立,一身红衣裳血一样的,对头。长的可不是漂亮么艳鬼都没这么美,对头。嘴角邪气的勾着怎么看怎么妖异,对头。
夏末的微风拂过
咻——
鲜花漫天,瓜果乱飞,扁担嘎嘣折断,马车吭哧栽倒,小姐千金的尖叫声,小二掌柜的关门声,孩子们鸡飞狗跳的哇哇声,大老爷屁滚尿流的逃窜声眨眼的功夫之后,整条街道恢复了平静。
无紫非杏目瞪口呆“啧啧啧,这速度”
早有了前几条街的心理准备的乔青,十分淡定地望了望天,随即晃出了空荡荡的大街。
就这么一直到了宫门口。
守门的侍卫远远见到一抹红色身影,腿脚就开始哆嗦。下了死力气才让自己绷住了大内侍卫的一身骨气,嗯,没跑。乔青走上来,没说话,先看向了侍卫脚边下的一条大黄狗。这狗正趴着晒太阳,仿佛感觉到有人到了,懒洋洋掀了掀眼皮,随即又懒洋洋闭了上。
锃黑锃黑的眼睛瞬间亮了,终于有人哦不,有狗不怕她。
乔青蹲下身,纡尊降贵地摸了摸这大黄狗的头,这狗睁开眼,睫毛微颤,眼眶含泪,两个前爪捂住眼睛。虽然这表情不尽人意,不过之前已经倍受打击的乔青也勉强满意了。打个响指,带着无紫非杏大摇大摆的进了皇宫。
非杏小小声咕哝着“刚才那狗的表情,咋有种”
无紫望天“大义赴死的悲壮感!”
直到三人走远了,那抹红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深宫之内,宫门前的侍卫才齐刷刷吐出一口气。脚一软,瞬间给跪了。一边趴着的大黄狗欢脱的呜呜两声,后脚上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缠着道道染血的绷带
——丫是想跑,都跑不了啊!
而另一个人,却是想跑,不敢跑。
御书房中,宫琳琅满面狐疑,对面的男人从进了来就一直处于一个心不在焉的状态,和他说话半天才答上那一两个字。自然了,他以前也是如此,不过那时候是冷冰冰的沉默寡言,板着冰山脸生人勿近。今天,不时拿那双犀利锋锐的鹰眸悄悄瞄他一眼,一瞄一瞄的,瞄的他如坐针芒刺在背——绝对有问题!
他咳嗽一声,忍下跑路的冲动,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咳,我说,姑苏已经走了,你何时回去?”
“唔。”
宫无绝微垂着头,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又是这样。宫琳琅狐疑的瞅瞅他,正对上那双鹰眸鬼鬼祟祟瞄过来的一眼,赶忙浑身一抖转开眼,继续自顾自说着“老太太已经对我下了最后通缉令了,若是半年之内你不回去,她就”说到这里,大燕皇帝只想无语问苍天,老太太派人直接给他传话,若是宫无绝不回去,就把他扒光了衣服吊起来打!还是倒吊在盛京城门口。
“兄弟啊,我可是要绷不住了,你家老太太说得出做得到啊!”宫无绝这才赏了他一个正常的表情,撇撇嘴“出息。”
“我是没出息,你们凤家人都这个德行,对自家人护短的很,逮着旁人就可了劲儿的欺负。想当年,我可没少吃你家老太太的拐杖。”想起儿时趣事,宫琳琅哈哈一笑,丢出桌子上一张帖子“你走归走,可得帮完我这最后一个忙。”
宫无绝起身,拾起帖子看了一眼,眉峰瞬间皱了起来。
金红色的帖子,其上两个烫金大字请柬。
这字诡异至极,只一看,眼中便是一痛。两个烫金大字像是要跃出纸面,仿佛蕴含了某种精妙的武学轨迹,只是这武学更偏向阴邪一些,恢弘沉厚的气势,让人心头一凉,无端的焦躁。直到他运起玄气,这焦躁才缓缓的散去“玄云宗的请柬?”
“今天一早送到的,四个月后是玄天六十大寿。”
啪的一声,宫无绝把请柬丢到桌上,冷笑道“示威,挑衅。”
宫琳琅点点头“戚为平叛逃一事,表面上是洗清了玄云宗的篡位嫌疑。咱们没有证据在手,只好不了了之。实则,这天下人也不是傻子,玄云宗在大燕的名望可说一落千丈,这寿宴,既是示威,也是镇压啧啧啧,恐怕来者不善啊。”
“成,走前我帮你去一趟。”
“吆?真的回去啊?”宫琳琅凑上来,宫无绝无奈道“这几年在外面也差不多了,老太太嘴硬心软,说的那么惹人恨,心里盼着呢。”
宫琳琅倒抽一口冷气,谁敢说那老太太嘴硬心软?脾气火爆不说,一根拐杖打遍天下无敌手,谁惹谁断腿!也就这亲孙子治得了她。一抬头,再一次对上了宫无绝那纠结的自省的很有几分鬼祟的小目光,连连倒退三步“喂喂喂,兄弟,到底怎么了咱有事儿好好说。”
宫无绝深呼吸“你站着别动。”
宫琳琅点点头,看着某个男人一步一步走近他,以一种又淡定又悲壮的表情,缓缓走到了他身前,然后伸开双臂
“干干干干嘛?你知道的,我我我我喜欢女人的!”一个天雷劈下来,宫琳琅被雷了个外焦里嫩,瞬间炸毛。他捂着胸一蹦三尺高“天天天下美男何其多,兔兔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怜的皇帝,都已经语无伦次了。
宫无绝只淡淡站着,目光放在他捂住的胸口上“错了。”
“什么错了?”迷茫。
“捂错地方了。”好笑道。
双手瞬间挪到双腿之间,宫琳琅破了音儿的尖叫“老子誓死捍卫贞操!”
宫无绝让他给气笑了,抱着双臂拿眼斜他,慢悠悠道“你的贞操早八百年就丢了。”
“诶,你这副样子跟那小子可真像啊。”
某男瞬间一噎,手臂被烫了一样放下来。说起那小子,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这话还要从三日前说起,自从那天清早乔青晕了之后,宫无绝回到玄王府,便一直沉浸在“不反感”这个问题中。怎么可能不反感呢?因为某个原因,他对女人避之如虎,可是绝对相信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而宫无绝从来甚有洁癖生人勿近,却忽然与一个让他咬牙切齿应该恨不得扒其皮抽其骨食其肉的小子零接触,竟没有任何反感的感觉。
嗯,这是个问题。
于是宫无绝迷茫了。
一向雷厉风行的男人瞬间想到了一个办法,试试其他人。第一目标,便放在了身边的陆言陆峰身上,经过了连续三日的观察和心理建设,宫无绝忽然发现,这应该身为他贴身护卫的两个手下,竟然再也瞧不见了影子。
这自然要归咎于他这三日鬼鬼祟祟如狼似虎的目光,以至于三天下来,陆峰陆言一见着自家主子就毛骨悚然手脚发抖。终于一合计,绕道走。俩人贴身还是在贴身的,只是选择了暗卫的方式,再也不敢在自家主子跟前儿露面。
没了第一目标,宫无绝退而求其次,便选中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好友。而姑苏让那小子不知为何一大早匆匆的离了盛京,唯一剩下的便是宫琳琅了。
这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也有了宫琳琅一提起乔青,宫无绝就踩了尾巴一样的抗拒。
他放下手臂,一对剑眉拧成了疙瘩“别提那个小子。”
宫琳琅正好奇着,心想这天不怕地不怕连自家最恐怖的老太太都搞得定的男人竟然怕那小子?这一想,赶紧摇头挥掉脑中荒唐的想法,以他的玄气,他的身手,他的腹黑,他的谋略,他的身份,怎么跟那小子比都是稳胜一筹。而且这神色,宫琳琅观察着,实在不像是怕
所有的神色都写在了脸上,宫无绝一脚踹上去“给老子把那些想法都收起来。”
“皇上啊,大事不好啦!不得了啦!”
顾公公尖细的嗓音直冲云霄,让满室青花瓷瓶都震了三震。慌慌张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话音没落,人已经哆嗦着一阵风样的冲了进来,砰一声跪下“皇上啊,不好了,那那那那乔家的九公子来了啊!”宫琳琅一怔“来了怎么了?”
顾公公也怔“可是她是”
修罗鬼医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赶紧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来了又怎么了,那可是帮着皇上将篡位逆臣一举歼灭的功臣啊!都是这一路上看着人一提起那九公子撒腿就跑的情况,一路所过,鸡犬不留,他竟也跟着害怕起来了“回皇上,没,九公子还在外候着呢。”
“宣。”
顾公公爬起来,神神叨叨的冲了出去,不一会儿,恭恭敬敬的带着乔青进了御书房。
乔青一进门,便看见了龙案后坐着的宫琳琅,和一边表情很淡定但透着股纠结便秘的宫无绝。她没跪,抱拳拱手态度在她来说已经极是郑重“参见皇上。”
宫琳琅也没指望她能跪。
两人虽谈不上是朋友,但一直有着个若有似无的合作关系,这小子的嚣张傲气他也欣赏的很。宫琳琅自认有这个气度,不就是不跪么,自然,哪怕他希望她跪,恐怕也没这能耐。她要是跪了他才要担心担心,别是这小子要阴人了“嗯,有事儿?”
乔青笑笑,眼中划过丝赞赏“给你送礼来了。”
“哦?”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无紫非杏扛着大麻袋进来,然后走到龙案之前。哗啦一声,麻袋里的东西倾泻到桌子上,如小山一般的堆积在一起,金灿灿的能闪瞎人的眼。都是同样的东西。金色的牌子,每一个足有一掌见方,其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象征了大燕皇朝至高无上的荣耀免死金牌。
宫琳琅和宫无绝对视一眼,并未诧异。
如果说从前的乔家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那么现在有了乔青的乔家更是让人如鲠在喉。这不单单是取决于皇帝的大度与否,一个国家,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功高盖主随时可能威胁到皇位的家族?除去新任家主修罗鬼医的身份,还有她让人胆战心惊的武力值,以及平叛谋逆的功绩。其实换句话说,如果乔青真要做什么,也不是几个免死金牌能阻拦的住的。她这一举,不过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告诉宫琳琅皇位于我没有任何的兴趣,乔家也会懂得分寸。这些东西还给你,一旦乔家有任何不轨,便没有了保住性命的倚仗,随你处置。
宫琳琅缓缓的笑了起来。
这一招看似退了一步,实则才是这小子真正的行事风格,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他摸着下巴惊叹道“原来老子的先祖还真这么蠢,免死金牌啊,送了这都多少啊!拿回去吧,你的态度老子明白了,反正这皇位我也坐够了,你要是真想抢,大可抢去,任我天地逍遥去。”
乔青眉梢一挑,见他神色轻松的确是这么个意思,不由摇头笑起来。说不定那宫玉当初直接开口问他要,他还会乐颠颠的送上皇位呢,何至于非要抢。乔青摇摇头,嫌弃的很“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宫琳琅一噎,他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多少人想要,这小子,竟然说的好像白给都吃亏一样!气人啊气人“那免死金牌拿回去吧,赐都赐了,再收回来皇室多没面子。”
乔青干脆利落“不要。”
宫琳琅瞪眼“朕赐你乔家的!”
乔青耸耸肩“爷都送来了,再带回去多没面子。”
两人凶巴巴的互瞪了片刻,齐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宫琳琅笑骂了一句“这小子”一招手,一边傻了吧唧被震倒的顾公公小跑着上了来,将这些明明珍贵非凡一个丢出去全大燕都要疯狂却在两人手里垃圾一样嫌弃的免死金牌给收了起来。
待顾公公退下去,宫琳琅一扬手,示意乔青坐下。
三人一人坐着一个角,宫琳琅道“再有四个月是玄天的六十大寿,你可有收到请柬?”
“玄云宗?”乔青皱眉,回头看无紫非杏“有么?”
两人这才想起来“有的公子,早晨你还未醒的时候,是我们亲自收的。倒是没当一回事儿,忘了告诉你。不过这会儿想想当时那送请柬的人言语间十分笃定,好像确定公子一定会去一样。”
乔青嗤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不去?”宫琳琅问。
“除非万不得已。”乔青垂下眉眼,既然无紫和非杏这么说,就一定是真的,那为何玄云宗这般笃定。心里记下了这一笔,想着回去多做防范,现在她尚不能和那个庞然大物正面交锋,玄云宗的宗主到底是个什么等级,谁也不能肯定,更何况整个玄云宗成千上万的玄气高手?一旦她去了,迎接她的是什么可想而知“傻子才去。”
宫无绝喝进嘴里的茶一噎。
他连连咳嗽,一口茶在嘴里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乔青干笑两声“没说你,没说你。”
鹰眸一眼瞪过去,随即顿在她嬉笑的脸上。也许是休息了三日之后她容纳适应了紫玄这个境界,也也许是大仇得报的原因,今日的乔青比起从前的凉薄来,又多了分洒脱随意的感觉。那双黑眸更加清亮,脸上的笑容不似从前妖邪,能看出几分轻松和真心。宫无绝剑眉一挑,默默别开了眼,这小子,当真是妖艳不可方物。
可惜是个男人。
这想法一出来,那没咽下去也没吐出来的茶水,猛的就喷了出来。
宫无绝又慌了,他在想什么!
某男在自己的想法中震惊了,另外两人却是看了个一头雾水,宫琳琅想的是,怎么自从有了这小子,无绝是越来越古怪。乔青想的是,这人果真难搞,说什么都不对。
在两道各异的目光中,宫无绝咳嗽两声,恶狠狠的瞪乔青“你还有事儿?”
这是下逐客令了。
乔青摊摊手站起来,没有最难搞只有更难搞,明明是你们让我坐下的。靠!这么古怪的人,老子还不伺候了。甩手,走人。
某个罪魁祸首就这么潇洒的走了,宫无绝眉峰不自觉的皱起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不爽,这什么臭脾气!走了才好,眼不见为净。他转头看向宫琳琅,刚才的事儿还没完呢。宫琳琅却是嗅到了一点奇妙的味道,摸着下巴望望已经转出大门的红色衣角,再望望这变得古里古怪的好友,见他抗拒中带着点期待,崩溃中含着丝解脱,貌似陷入了什么极难极难的难题中。
难道莫非不会是
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大燕皇帝自以为悟了。
宫无绝手间一动,茶盏顿时丢出去“把你写在脸上的想法都给吞回去!”
宫琳琅接住茶盏“淡定,淡定。”
嘴上这么说,心里更是笃定了。要不是那样你激动什么?何时见过这个深沉内敛的腹黑男人炸毛一样的激动?宫无绝转开眼“是不是男人,一闭眼就过去的事儿,磨磨唧唧。”
就是他是个男人才有问题好么?他大义凛然的站起来,不能让好友误入歧途啊。以赴死的心情道“兄弟我拼了。”
宫无绝虎躯一震。
他瞧着宫琳琅,狭长的眉眼,俊朗的面目,浪荡子的气质,也算是标准的一枚美男子。在这几千瓦的灯泡之下,大燕皇帝的脚尖已经在悄悄移动险些绷不住。宫无绝沉痛地拍拍他肩头“好兄弟。”
然后一闭眼,猛然抱了上去。
“对了,爷还有个事儿忘”御书房的大门被突然推开,一身红衣的少年冲进来,瞬间张大了嘴巴“了说。”
宫无绝和宫琳琅扭头,和乔青被雷劈了的神色对上,一阵清风顺着门扉拂过,三人一时保持着原地的动作一动不动,还齐刷刷半张着嘴巴。乔青先是呆滞,再是风中凌乱,随即恍然大悟,然后满面理解,一拍脑门,默默低头朝后退“你们继续,继续,我懂的,懂的,嗯,真的,打扰了,再见。”
砰——
房门关闭。
宫琳琅欲哭无泪,他的一世英名啊啊啊啊!
“呕”抱着他的男人一道光一样飞速退开,俊脸抽搐身子俯下扶着龙案连连干呕。
宫琳琅傻眼了,老子才是被强了的那个好么。竟然有人抱完了他之后恶心的脸都白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子也不能忍!这绝对是在亵渎他的风流倜傥!捂着受伤的小心肝抗议还没说出来,就见宫无绝摆着手示意自己没事儿,一边后退一边干呕一边被踩了尾巴一样冲出了屋子
那速度,风驰电掣不足以形容。
房间里的大燕皇帝泪流满面,房间外的宫无绝毛骨悚然,两人的心里同时浮现出对刚才那一抱的感觉
——真恶心啊。
再说乔青。
带着无紫非杏一路清场回到了乔府的乔青,还沉浸在御书房中看到的那个画面中。
身为一个现代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大惊小怪。乔青是可以理解他们的,嗯,一个冷酷如渊一个倜傥如风,倒也是极其养眼的一对儿。爱情是不分国界的,爱情是不分性别的,这么一想,乔青便对那两人的爱情遥遥施以了最崇高的敬意。只是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帝,似乎这爱情路不好走啊自然,这也不关她的事儿。
乔青一挥手,把这件事抛去了脑后。
给别人担心,还不如欺负欺负大白来的实在,抱着蹂躏肥猫的心思一路飞奔去了小院,看见的,便是等在门口的乔伯岚。空空如也的院子里,邪中天又不知去了哪里,乔伯岚坐在他中午晒太阳的那方竹榻上,愁眉不展,似有心事。一旁脚边,自认优雅的大白正在翠绿的草地上滚来滚去。
“大伯。”
她对这个大伯没有喜恶,谈不上什么亲情,也不讨厌,起码的尊重还是给了的。
乔伯岚立即站起来,抱拳道“家主。”
“不必如此,有事儿?”家主之位若是名正言顺来说本是属于乔文武的,不过到了这等时候,谁都把乔文武给自动忽略了。尤其这几天,听说乔文武还沉浸在那日的悔过中,自暴自弃的不成样子。
乔青到他对面坐下,非杏立即进了厨房去沏茶,无紫则抱起灰扑扑的大白去洗澡。见这神色,便明白恐怕是为了乔心蓉而来。乔心蓉的病症乃长年累月积侵而成,底子已经薄弱的不像话了,再加上本已求死,以乔伯岚的医术是救不了的。果然,乔伯庸站着,忽然朝她深深作了个揖,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哽咽“家主,求您救救心蓉。”
乔青没说话,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她自认并不是恶人,却也从不良善。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她没必要费工夫。
乔伯岚也明白,乔青出手相救,是恩义;不出手,他也说不出什么。尤其乔青是修罗鬼医,如果在以前,能请到修罗鬼医给心蓉看诊,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心蓉命在旦夕,乔伯岚一咬牙“家主,您是否想为伯庸治腿。”
乔青抬起头,示意他坐下。
他坐到对面接着道“伯庸的腿乃是被玄气所废,后来在雪地中三日三夜的寒气侵蚀,以至本来就希望渺茫更是再无可医。不过,我知道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医治。”
“置之死地而后生?”
乔伯岚霍然抬头,随即摇头苦笑道“不错,但是这其中所需要的药材尽都是天地间的奇物,想必家主凑齐也需要大量的时间,伯庸未必能等。”
乔青看着他,毫不意外,乔伯岚一生浸淫医术,在乔家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也许其他方面他比不上自己,可若是理论之流,定是比自己丰富“你有其中一个,或者知道某个的下落。”
“是!九叶鸩兰的下落。”
“很好,乔心蓉我救了。”
乔伯岚松了口气,眼眶微红,心蓉终于有救了。他相信乔青说救,就一定不会反悔,这个少年能在乔家潜伏十年,是一个怎样的韧性?这样的人不承诺则已,承诺则必践“我也是自己推断的,古书上有云,九叶鸩兰,属西南,喜阴,长于至高处,花期九年。而大燕则位于翼州西南,疆域内至高至阴之地便是”
“大哥!”
一声大喝,属于乔伯庸。他跛着腿满面焦急,大燕至高至阴之地乃是剑锋,一座突兀插入天际的山峰,如剑笔直,如剑陡峭。其上杳无人迹,既阴且寒,几乎就没人登过顶。危险程度哪怕是紫玄高手都有陨落的可能!他怎么能让小九为了这一条废腿,去冒那种险“小九,不许去!”
乔青迎上他,笑着扶他来坐“好好好,我不去。”
乔伯庸狐疑“真的不去?”
乔青一脸坚定“坚决不去,若我伤着了,二伯岂会安心?”
“你发誓,当着我的面发誓,坚决不去。”
乔青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她正视着满面担忧的男人,叹了口气“二伯,我不骗你,我会去,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是在我能力可及之后才去冒险。我不会轻易放弃你跪求三日三夜整整一月守在床前才留下来的性命。”
“你”乔伯庸还想阻拦,但见对面少年坚定的瞳眸,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唯余下一声叹息轻轻飘散,他能看出其中的意思,若小九为他而伤,他会悔恨一生,可换过来,他为小九而跛了腿,她又岂能推辞“好,你说的,一定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后,才可以去。二伯已经老了,不希望你”“是!”乔青高声应是,吐了吐舌头,乔伯庸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乔青顺势依赖的拱了拱,这副乖乖巧巧的俏皮样子跟大白真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让乔伯岚一时不能适应。在乔伯庸的面前,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十六岁的少年,而不是那个邪气嗜血的修罗鬼医。
经历了这么多,连他都忘了,这对面坐着的家主其实只有十六岁。
乔青转向乔伯岚“走吧,去看看她。”
乔伯庸站起身“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行动不方便,去了再添乱。”
乔青心里一酸,和乔伯岚转身朝着乔心蓉的小院步行而去。
望着远远两人离开的背影,乔伯庸含笑点了点头,他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事,便是当年救了小九。也许初衷并非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可是经过这十年相依,小九早就如同他的亲生子。
乔伯庸一拍脑门“哎,又忘了!忘了问问她和玄王爷的事儿了。”
一路上,乔青静静的走着,凡是见到她的乔家下人尽都低着头抖着腿行礼问安,就差没跪在地上高呼家主万岁万万岁了。她神色不变,在这种极端的敬畏中没有分毫的得意之色。
一边乔伯岚忽然道“伯庸的腿,已经不能再等了,已经十年过去,时间越是久,痊愈的希望就越是渺茫。”
“嗯,我知道。”
“那你”乔青仰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那双漆黑的眸子中迸射出灼灼光芒。她没说话,乔伯岚却看得出来,这个险,哪怕是有陨落的可能,她都冒定了!乔青扭头看他,目光中含着深深的警告。乔伯岚心底一颤,立即点头应是“这事我定会保密。”
自己说完了才反应过来,郁闷的想,这让人惊惧的压迫,哪里是什么十六岁少年,刚才瞎了眼了。
“你既然推测出九叶鸩兰的下落,为何不告诉乔延荣。”
旁边乔伯岚的步子慢了下来,半天没有言语。乔青观他神色,大概明白了过来,对于乔延荣,他不是没有芥蒂的。这就是古人的思维了,哪怕再疼爱子女,家族的荣耀才是最为首要,尤其以乔伯岚的迂腐固执更是如此。而乔心蓉为了家族嫁给宫玉,一入那王府便等同于进入了一座牢笼,整整三年,也只回来过几次。也许乔伯岚能看得出她郁郁寡欢,却依旧为了家族而隐忍。
但这不代表,他对当初做下这个决定的乔延荣没有怨。
恐怕他也只以为,乔心蓉过的不快乐,而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乔心蓉的房间,房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依旧是死气弥漫。见两人进来,大夫人擦去眼角的泪痕,朝乔青见了礼,乔文武胡子拉碴的坐在一边,看上去状态不太好。乔心蓉仍是那副空洞的样子,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只是比起上次来看,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憔悴,像是一个破布娃娃。
乔青站着看她。
这么一看,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从头到尾,乔心蓉连眼珠都没转过一下。大夫人又落了泪“家主,心蓉她现在就是如此,一整日有时都不动一下,有时候我晚上来看,她眼睛也是睁着的,根本难以入眠。这样下去”
乔青笑笑“宫玉三日后处斩。”
乔心蓉眸子微微一闪,几不可察,一直盯着她神色的乔青自然没放过。只要还有波动就有救,想来她一直撑着,也是在等宫玉的死。三天时间,足够了。乔青坐到床前,吩咐乔伯岚“针灸。”
乔伯岚惊“不把脉?”
乔青翻翻眼皮,这么低档的事儿是她修罗鬼医干的么。
乔伯岚立即抽搐着嘴角去准备了。
他走了,大夫人才回过神“针灸?那不是要褪去”
“人都要死了,还要这些名声做什么?”这病要麻烦她整整三天的时间,这边还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老子一女人她有的我什么没有!乔青下意识的看看胸部,靠,还真没有!某个自认为女人的人,瞄了一眼乔心蓉被子底下鼓鼓涨涨的起伏,蔫儿吧了“那就让她抱着贞节牌坊去吧。”
大夫人被这话堵的哑口无言,可是“若是没了名声,以后还怎么”
“赶紧的别废话,给她扒了!”
这简直就是逼良为娼的恶霸!大夫人心里骂了一句,也不敢再多说,想了想,终于还是妥协了,可别人还没救就惹毛了这个祖宗。把恍恍惚惚的乔文武赶了出去,给乔心蓉褪了衣物,整个过程中她就像个木偶,一动不动,不配合,也不反对,好像一切名声贞洁男女大防,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将要带入坟墓的东西。
乔青撇撇嘴,这恐怕不能如她愿了,她要是出了手乔心蓉还死了,以后还怎么混“出去吧。”
回来的乔伯岚将针盒放在桌上,拉着不情不愿的夫人出了房间。
这一针灸,便整整用了一个时辰。
乔青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她很好心的给乔心蓉把衣服穿上,才唤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房门推开,外面站着的不仅有乔伯岚一家三口,还有宫琳琅身边的顾公公。像是也站了不少的时候,一见开了门,立即拖起那细长的嗓子高高呼道“圣旨到——乔青接旨——”
外面主子奴才跪了一排。
顾公公等了半天,也没见主人翁出来接旨,探着脖子一看,那房间里正中间,红衣少年正坐在桌子前自顾自喝茶呢。这可得了?顾公公连忙再唤了一声“圣旨到——乔青接旨——”
乔青斜他,那意思——送进来呗。
当了一辈子太监总管的老公公,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儿。一来刚才在御书房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乔家家主和皇上的关系微妙着呢,连本人都不跪,更何况是这么一张纸。不过,皇家的面子也不能丢啊!顾公公急眼了,想喝斥?还真不敢。
他挤眉弄眼——这怎么成,皇家有皇家的规矩啊!
乔青撇嘴——你家皇帝可不按规矩出牌。老子还捏着他把柄呢。
顾公公茫然,自然不知道乔青指的是那无性别的伟大爱情。一双老眼都快把眼珠给挤飞了——哎呦祖宗喂,哪怕做个样子也成啊,让老奴好回去复命。
乔青叹了口气,她刚才这一个时辰的针灸,可不只是把针扎进去了事儿。精神集中,玄气辅助,这会儿都快要累趴下了。明明刚从皇宫里回来,那宫琳琅有什么不能一块儿说了,这会儿又来搞这一套。该死的宫无绝,赶着抱情人也不差那么点儿时候!
玄王府中,正吐的呕心沥血筋疲力尽昏天黑地的男人猛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接着吐。
一拂衣袖,乔青缓缓站了起来。
只这一个动作,外面立即一阵骚动。乔伯岚等人悄悄回头看,这一排一排跪着的大小丫鬟都痴痴望着里面起身的乔青,光看嘴型就知道是在说帅!
害怕归害怕,可这帅是挡不住的。人就是这样,从前乔青是个废物,哪怕再帅也难免让人鄙夷,如今摇身一变成为盛京贵胄,即便这名声不怎么好,心下惊惧敬畏的同时也不由升起丝丝爱慕。
就在小丫头们脸红红腿抖抖又爱慕又害怕的神色中,乔青慢悠悠走了出来,一抱拳,又引起一片低低的骚动声“啊!好帅”
“乔青接旨!”
顾公公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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