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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着一袭青莲色齐胸襦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但元月的目光只在她的着装上停留须臾,便不自觉上移,锁向她出水芙蓉般的容颜。
“你……你是什么人?”元月微微翻着眼,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她的记忆。
女子笑道:“奴家名唤巧林。”
元月念了两遍“巧林”,倏尔惊问:“你就是兰亭苑的花魁,巧林姑娘?”
巧林还是笑着:“元姑娘认识奴家?”
她起身走过去:“巧林姑娘的名声在京城可是如雷贯耳呢。”
巧林正过身来面相她,自嘲牵唇:“一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罢了,我倒宁愿寻个籍籍无名之人。”
元月喟然一叹,表示同情:“是啊,做个匹夫也没什么不好的。”
话说到这,头一阵刺痛,她按住太阳穴,扶墙低吟两声。
巧林搀住她的胳膊,缓缓到凳子边,推她坐下,又斟了杯清水放到她面前。
疼痛刺醒了懵懵然的神智,元月勉强抬起眼帘,看着对面满脸关切的巧林,问:“该不会是你把我……打晕的吧?”
她称自己为“元姑娘”,可自己从未见过她,更不曾告知她姓元。
而自己一醒来莫名就到了兰亭苑,结合她的素净打扮以及房里素雅的陈设来推断,此处应当就是她的房间。
所以,在码头挨的那一击,十有八九是巧林的手笔。
巧林不置可否,反端起水杯塞到她手里:“先喝口水罢,免得年纪轻轻就坏了嗓子。”
不提还好,一提元月的喉咙阵阵发痒,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她不得不领了巧林的好意,仰脖子灌下小半杯水去。
等她有所好转,巧林双臂交叉叠放在胸前,笑吟吟说:“不错,是奴家把姑娘带到此处来的。不过姑娘莫用词不太恰当,奴家并非打晕你,而是救了你。”
她顿觉甚是荒谬。
生生敲晕了她,害她误了南下的船,竟反回来说是在救她?
也太过可笑了些!
“巧林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耽误——”
巧林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元姑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一个人?”
元月横眉冷对着,也不答,只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挑挑眉,垂在身侧的手臂越过桌面,停在元月手跟前,修长的指节徐徐向四周张开,一块儿绯红色的玉佩赫然浮现。
“这块儿玉,姑娘可还有印象?”
元月不停晃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它?”
玉佩挪了地儿,从巧林掌心到她的掌心:“什么不可能?是玉不可能完好无损,还是他不可能还活着?”
椭圆形的玉紧紧印于手心,可却怎么也捂不热,冷得如同冰块儿一般。
“他,他还活着?”元月将玉摁在心口,试图用体温来驱除由里到外的寒气。
“那姑娘希望他是死是活呢?”巧林的语气夹带着些许嘲讽。
玉被她往心口上又推进一寸:“我……我当然是希望他活着……”
一滴咸涩滑落,在玉身上留下一道水痕。
她拿开玉来,捧在眼前,似要将它盯穿,又用指尖来回摸索着。
上面确有“勉之”二字,那是她亲手刻就的,不会有错。
元月握紧玉佩,望着面前的巧林,饱含期待地问:“我送给他的玉,怎么会在你手里?”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他幸存于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巧林瞥瞥她收拢成拳的手,面露薄笑:“自然是他交给奴家的,总不能是奴家从渭水边刨出来的。”
见她寂然无声,巧林敛笑,继续说:“实话跟姑娘说了吧,是他命奴家将你打晕虏到此地来的,不过这里不是最终去处,青州才是。他在青州等你多时了。”
元月犹似在梦中,上下嘴唇磕磕碰碰好几回,却连一个音节也难以推送出口。
“奴家的任务,便是护送姑娘安全抵达青州城。”巧林用食指尖碰碰桌子,唤她回神,“姑娘的好奇与怀疑,不妨先收起来,至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等到了地方见了面,让他亲自向姑娘解释吧。”
也不管她是何反应,巧林自顾自离开座位,推上窗户,再轻移莲步至她跟前,双手向下抵住桌子,俯视她:“船是坐不了了,只能乘马车出城。明日辰时准时出发。不过得委屈姑娘,暂时扮做奴家的贴身婢女了。”
纷繁的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直压得元月喘不过气来。
断到她会启齿问,巧林以笑声掐断她的意图:“趁还能睡个安心觉的机会,抓紧养养精神吧。待天亮以后,怕是连停下来歇一歇都是奢望了。”
言罢,举步离开。
对烛坐到冰轮向西垂落,元月支起酸胀的双腿,跌到窗台前,向外推开窗,深深吸了口天晓之际的空气,双手捧住温热的玉佩,贴上额头,默默对天祈祷,极尽虔诚。
当时衣裳被勾下来一角后,她逃离的底气已灭了大半,因为她知道,杜阙一定会从这个破绽看穿她葬身火海的假象,然后带人四处追查。
以防被查到蛛丝马迹累及父母,她当机立断逼走缀锦,孤身逃往城北。
他的目标在她,要抓只抓她一人好了。
若父母安然无恙离开,她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去。
谁知竟遭此变故。
公孙冀没死,她也没落入杜阙手中,还莫名出现一位巧林姑娘扬言要助她离去。
她姑且不用同他争个鱼死网破了,那父母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呢……
悬心到天明,巧林如期而至。
“巧林姑娘,你既能从杜阙手中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那你肯定有不少本事傍身的……你知不知道我爹娘与我的婢女现今如何了,可安全上船没有?”元月按住她的小臂,迫切万分。
她也不拿开手,就这么带着元月径到铜镜前,空着的那只手往上提起,一个妆奁大小的木匣子安然躺于妆台上。
“据奴家所了解到的,昨儿早晨的那班船按时开出了码头,想来姑娘的家人并无发生意外。”巧林边打开匣子边道。
元月立时定住心,顺着胸脯自言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见状,巧林如清水般平静的心海泛起一层涟漪,低垂的眸光不觉黯淡了几分:“烦请姑娘坐下来,奴家需在你的脸上做一番手脚。”
这话讲得稀奇,元月不免把视线转向那个开了口的匣子,里头净是着胭脂水粉,实瞧不出更特别的物件。
念及时辰将近,她咽下满肚子的疑问,乖巧坐定。
巧林绕到她背后,先为她梳了个双环髻,这显然是婢女所梳的发式。她记着昨晚的话,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弄好头发后,巧林站到跟前来,冷不丁给她脸上糊了张皮,她有些抗拒,欲挣开,却听巧林说:“此物是人.皮.面具,可改换容貌,姑娘且忍耐忍耐罢。”
元月尴尬停手,点点头,随她在面上鼓捣去了。
一盏茶后,大功告成,她新奇地对镜左右查看,感叹不已:“果真神奇,半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巧林扣紧木匣,不咸不淡道:“衣裳在衣架上,姑娘自己换了下楼罢。”
元月默默离开镜子,前去更衣。
白日的兰亭苑倒别有一番风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全然不见了踪影,只有洒扫之人偶然经过。
下到拐角处,但见巧林与张妈妈寒暄着,话里话外听着,张妈妈竟是个知情人。
“妈妈保重。”巧林执住张妈妈的手,泪眼相对。
张妈妈泪眼汪汪,语气不舍:“护好元姑娘的同时也要护好自己。”说着,冲外面招招手,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男子快步而来:“阿武,元姑娘和巧林姑娘的安危,便托付给你了。别让我失望,更别让二公子失望。”
阿武抱拳:“妈妈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决不让旁人伤害二位姑娘。”
张妈妈拍拍阿武的肩头,转而向元月微微屈膝:“元姑娘还有什么话想留给郡主的,尽管吩咐我,我会想办法转告郡主的。”
元月沉思半晌,终是摇摇头:“不必了。多谢妈妈好意。”
走得悄无声息,是她为杜衡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张妈妈也不强求,长长叹了口气,说:“到时辰了,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这儿不能没有人看顾。”
三人皆无话,别过她,启程向南。
殊不知,他们刚走没多久,孙瓒便气势汹汹率人来堵住兰亭苑的大门,命人四处搜查起来。
张妈妈闻声下楼,面上不慌不忙,堆笑相迎:“世子爷这是做什么?巧林姑娘不愿见你,你也不能引人来砸我的生意吧……”
孙瓒咂嘴笑道:“张妈妈也别急着埋怨我,我倒有一问。”
张妈妈回笑:“世子爷请讲。”
孙瓒笑意骤无,拔剑架在张妈妈的脖子上:“私藏太子妃的罪,你可担得起?”
张妈妈正欲为自己辩解,各处搜查的侍卫纷纷来向孙瓒回报:
“世子爷,后院没有!”
“二楼也没有!”
“三楼也没发现太子妃的踪影!”
……
孙瓒摆手叫停七嘴八舌的汇报,收剑入鞘,勾手叫人:“把她带回去,好好审问。”
然后解下随身悬着的玉珏,丢给远处站着的几个人:“你们去端阳王府搜!”
他则领剩下的人夺门而出,直奔城门。
彼时,元月一行三人正在城楼前排队接受过往查验。
轮到她们时,巧林撩开车幔,朝守城将士莞尔一笑,随后递出去满满一包银子:“烦请您卖个薄面,奴家赶着回乡为祭拜老母。”
巧林的母亲在三年前病逝,当时张妈妈特关门歇业了半个月,陪她扶柩回冀州安葬。
下月初六,正是她母亲的祭日。
守城将士喜滋滋接过银两,趁机揩了把巧林的素手,而后探头往车里看了看,恰与元月对上视线。
元月故作羞涩垂首不语。
“你,抬起头来。”
元月含羞仰头。
士兵从腰间抽出一卷画像展开来,照着她仔细对了几眼,挥手示意前面放行。
“多谢小哥,奴家告辞了。”巧林放下车幔,与躲在角落的元月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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